“这棵树是月桂树,你一定不会知晓。”他笑了,倚着树干,少有的慵懒,大概也是真的疲惫了。
我捏紧手里的玉佩,忽然就不想送出去。
“你说我穿白色的衣衫好看,其实这个颜色不吉利,平常人家是不会穿的。”他依旧看着我笑,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褶皱的衣襟,“你平时跟小男孩似的,又不会洗衣服,白色的真的很容易脏……真的……”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他说什么呢……
“你一点都不温柔,横冲直撞,男女不分……”他低低的笑,仿佛怕声音太大惊跑什么,“你的睡相也极差,并且经常会做恶梦,我一看到你皱眉或者梦魇总会把你摇起来,然后你便会生气冲我发脾气……”他一直低低笑着,沉沉的压在嗓中,呜咽声如同哭泣。
我一时忘了言语,有些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你是个傻丫头,就那样忽然间冒出来,让我措手不及……”他的瞳眸中燃亮点点星光,忽明忽暗:“刚开始那会儿我对你百般提防,你竟每次都义无反顾的为我拼命。我说有刺客,你便兴冲冲的提着剑跑出去;我说想经商,你便乐颠颠的找经商的书籍看;我说让你去接表妹,你竟也当真去了……傻丫头啊傻丫头……你真傻!”
我真傻,是啊,我真傻!原来他一直在提防我,一直在骗我。
眼中忽有滚烫的东西要落下,于是我抬头望向天空,碧空万里,晴朗无云。
其实我想说,如果你一开始不信任我,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会缠着你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了,可他究竟对我说了几句真心话。
“有些话我不能说,也不敢说,一旦说了便是一辈子,我怕我给不起。可是当我下定决心说出来时,你却已经不想要了……”他依旧盯着我,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微风徐徐吹起,刮起树叶沙沙作响。
我努力去回忆上次喝酒时他说过的话,并没有顶要紧的,左右不过是让我信他,而我也着实一直信任着他,于是便释然得抚了抚额头,将手里的信和玉佩递过去,道:“虽然你说了大半日,可我并未十分明白。这是月倾颜给你的信,这是长公主给你的玉佩,你且先收起来。”
秦延之望着我,迟疑得接过信,只是捏在手里,却不打开来看,眉宇间颇是纠结。
我忽然福至心灵,内心前所未有的通透,遂笑道:“你看信,我去书院转转。”
转身离去的时依稀听闻他在背后呼唤“子宁”,我只做未听到,疾步进了院子。
书院一如往昔,三三两两的书生羽扇纶巾侃侃而谈,有人在针砭针时局,我倚在一侧听了片刻,区区半盏茶的功夫,“昭文侯府”几个字已经频频窜入我的耳朵,大抵说的都是老侯爷如何揽权,小皇帝如何被压制的不能动弹……
古来总说将军好战,岂不知书生也是不怕死的。
我听得哈欠连天,掂量着秦延之差不多该看完那封信了,正要转身去找他,旁边走过几个熟悉面孔,他们先是诧异的瞪着我,而后竟兴奋的手舞足蹈,轮番上前握住我的手崇拜一番。
“云子宁,我特崇拜你,古往今来都时兴美人计,可你这招美男计绝对毫不逊色,可谓是一箭双雕……昭文侯府统共就两个儿子,全被你搞臭了名声……你的牺牲是巨大的,我们是有目共睹的……”
“接下来,长公主若是能依照婚约嫁给秦延之,师傅也定会含笑九泉。”
“云子宁,大丈夫不拘小节,你连伦常大节都不拘了,绝对能成大事。”
“你是我们书院的光荣,肩负着国家的希望!”
……
我被他们吹捧得有些晕乎,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有位仁兄握着我的手死活不松,涕零道:“我在你旁边坐了快半年了,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一愣:“仁兄,你贵姓?”
“免贵姓……”他的话还未说完,院中忽而炸开了锅,“有刺客!有刺客!刺客袭击书院啦……”
惊呼声起,鸟兽四散。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话,书生也是怕死的,他们要死的重于泰山,决不能如鸿毛般轻飘飘的死在刺客之手。
片刻,我一个人立在院中,眯起眼睛向外看,果然见几个黑衣刺客很潇洒的站在墙头上,我特意扫视了一下他们的眼睛,顿时两眼泪汪汪,熟人见面,分外亲热啊。
本打算上前跟他们亲热一番,可我一摸腰间,顿时呕血飙泪,千日散难道真要持续千日?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千日就是近两年十个月零……呃,还要除去闰月……
我这厢还未完全算清日子,那厢刺客已经热情似火的飞扑过来,打算群起殴打我。
不枉我前些日子还常常怀念他们。
我爹常跟我说:“当敌人决定以众敌寡时,在心理上已是低了一筹,那么你要做的便是拿稳自己手中的剑。”可我爹没有告诉我,若我手里没有剑,我是不是应该继续保持这份心理上的优越感。
冷风嗖嗖,近十柄明晃晃的长剑刺过来,我本能想躲,却被急速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是一个干净清爽的怀抱,散发着淡淡的茶香,混合泥土的气息。
他就那样紧紧护着我,单手执着一根树枝,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下所有的刀剑。
我乖乖伏在他的胸前,很乖很乖……
原来他会武功,虽然不见得有多好,可他会武功。
那些刺客此次的目标显然并不是他,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我而来,他们要杀的是我啊,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秦延之的闷哼声阵阵传来,我晓得他受伤了,那帮刺客下手狠辣,招招都想要我的命,可奈何秦延之死死护住,我竟是毫发无伤,而他的白袍已经浴血。
我伏在他的胸前,闻着腥甜的血气,凝滞不语,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秦延之死了,我也死了……
他才轻轻动了动身子,哑声道:“乖,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我没怕。”我抬头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咧嘴笑:“秦延之,你都几天没洗澡了,馊了馊了。”
“很不好闻吗?”他好看的眉毛拧做一团。
“是不太好闻。”我又俯身上前深深的嗅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他肯定是每晚都睡前喝茶了,他肯定是经常坐到书院门前的那棵树下,还有,他肯定近期没好好吃饭,瘦了好些……
“那我现在回府沐浴更衣。”他的嘴角一弯笑的温润,整个人却没有动。
我晓得他是伤得厉害实在动弹不得,便索性架起他的臂弯扶住他道:“我送你回府。”
他又笑了笑便随着我踉跄前行。
这一路我们都未说话,我没问他怎么会武功,他也没出声解释。
走了好一段,他说:“子宁,你又迷路了……”
我说:“对不起,一紧张就忘了路。”
他抿紧了唇,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他的口中发出,直击我的内心,钝钝的痛。
我忽而好想哭,却弯眉笑起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以前骗我的,真的没关系,只要以后别骗我。
23第二二章:若相惜
我将秦延之送回府内时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眉心紧紧蹙起。
老管家小书童慌忙将自家公子安置进卧房,柳蝶衣在旁哭得梨花带雨,一面哽咽道:“肯定是昭文侯府指派的刺客,肯定是他们……表哥,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她摇晃着秦延之的胳膊哭声凄惨,听得我的小心肝一直颤抖。
秦延之勉强睁开眼,轻声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子宁有话说。”
老管家有些不情愿,终是放下药箱出了门,蝶衣表妹倒是很乖的噤了声,怯怯的看了我一眼,泪汪汪而去,那欲说还休的小眼神着实又将我的小心肝震撼了一下。
“子宁……”秦延之长长的唤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嗯?”我在床侧坐了半晌,看他还没有要说的意思,便拎过药箱道:“脱了,我帮你上药。”
秦延之闷哼一声,眼神怪异得望向我。
“疼得不能动弹?”我望着他虚弱的面容,有些心痛,遂放下手中的药箱挽起袖子道:“你躺着别动,我来帮你脱。”
我刚解开他的腰带,秦延之又长长的呼唤了我一声“子宁……”,这次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于是,电光火石间,我又福至心灵了,仔细想了想便害羞的低了头:“其实这也算不得我非礼你,你伤的那么重,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上药,能看的不能看的我早都看过了。”
我话还未说完,秦延之便抬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是啊,子宁,你我之间,夫妻能做的事情,大概……已经尽数做过了。”两手交握,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抑了很久,他说:“子宁,你若不喜欢我,做何要三番五次戏弄我?”
“我……我……我喜欢你啊!”我深吸一口气,很认真的告诉他,上次出府见他时也已经表白过一次,缘何他会认为我在戏弄他。
他手上忽而用力一扯,将我整个人拽进怀抱,紧接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动作干净利落全然不似重伤不治,所以说,兴奋是止痛的良药,果然不假。
下一刻,他苍白的嘴唇覆上我的唇,冰冰凉的,很有味道。
我知道,这叫吻,可是这个吻跟任墨予的那个又不同,二公子的舌头很灵活,可秦延之好似小心翼翼的探索,一点点一寸寸,生涩而稚嫩。
我微眯眼睛,深呼吸,轻轻舔舐他凉凉的唇瓣。
好半天,他抬起身子,面色酡红,幽深的瞳眸呈现出迷醉的神色。
秦延之长的可真好看,比谁都好看。
我说:“延之……吻要是这个样子的。”语毕我欠起身子含住他的唇,轻舔慢舐,点点将他的唇瓣濡湿。
有些东西,我下意识想要记住,却总也记不牢,譬如走过的路;有些东西,我没有刻意去记,却好似深深印入脑海,譬如一个吻。
当我印完这个吻时,秦延之僵着身子呆若木鸡,我在他的身下咬唇深思,吻完以后要干什么呢,这真的是个问题。
秦延之仿佛对这个问题也颇是纠结,他半支着身子压在我身上,眼神有些怔怔。
正午的阳光由窗格照射进屋内,打在秦延之的面上,竟似苍白的有些透明,我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冰凉一片,我吓了一跳,忙起身将他扑倒,安置在床榻上,抚慰道:“要吻的话一会儿慢慢吻,我先给你敷药。”语毕不由分手扒下秦延之的外袍,扯开他的里衣……看到了坚实而宽广的胸膛,以及斑斑点点的伤痕……
“子宁……”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任由我在他的胸前涂抹伤药。
“你方才作何要救我?平白暴露了自己的武功。”我垂首轻轻涂着药膏,内心里有些雀跃,隐约知晓他缘何甘愿为我冒险,只是想听他说出来,亲口说出来,不然总觉得不踏实,一直以来,秦延之跟我之间仿佛总隔着一层纱,如此贴近却又虚幻飘渺。
“因为你是女孩子。”说这话时,秦延之的面色异常柔和,眼神也益发澄澈清明。
是啊,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多么柔和而美丽的字眼,我竟然是个女孩子……我居然是个女孩子……原来我也可以被称作女孩子……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女孩子,换做别的女孩子我也会救的。”他的嘴角一扯,淡淡得说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头晕目眩。
“你以后最好别来找我,跟我呆在一起很危险,方才的那些刺客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偏头看向我,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
“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拿药的手终是忍不住抖了起来,我抬头问道:“秦延之,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秦延之看着我,缓缓抬起手抚摸我的面颊,好半天,他说:“我不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喜欢温柔雅致、沉静恬美的女子,说话要吴侬软语……”
“这样你作诗,她念起来会很好听,对吗?”我停了手,看着他,他果然跟月倾颜是一个师傅教育出来的好徒弟,连喜欢的女人类型都如此相似,秦老爹的教育很到位。
秦延之嘴角一弯扯出一个笑容,真难看!
我吸了吸鼻子,使劲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裸露出后背,敲打道:“你要娶上官翎嘛,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闷哼一声,依旧笑得那么难看,“傻丫头,我娶谁无所谓,你都要好好活着。”
“我一直都活得很好,将来也会活得很好,一定会活得比你好!”我赌气敲打他的后背,仿佛只有这样做我的心里才会舒服一些,可看到他皱眉疼痛的表情,手上却又使不上力气。
“子宁,喜欢是什么?”他翻过身握住我的手。
“喜欢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于是他笑了,安静恬淡:“真好,幸亏你还未爱上我。”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忽而,院中嘈杂声起,老管家的阻拦声,家丁的训斥声,以及任墨予特有的高扬语调:“我来接我的娘子回府!”
我窘了窘,他口里的娘子不会是指我吧,我何时成了他的娘子?
“云子宁,你给我出来!”又是一声高呼,夹杂着些许愤怒,听得我心惊胆颤。
我不由自主往床里侧靠了靠,紧紧挨着秦延之。
下一刻,“咣当”一声,卧房的门板被踹塌陷了,刺眼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英明神武的任家二公子如天神降临,周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他眯起眼睛拔出剑,冷冷道:“云子宁,你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我打了个哆嗦望向秦延之,他竟只是半裸着胸膛望着忽然闯进来的男人,依旧笑得淡然。
“我再说一遍,云子宁你过来,不然我杀了他!”任墨予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如腊月寒冬一般。
我梗着脖子去看他,这人什么逻辑啊。
秦延之忽而一敛衣袍遮住胸膛,半倚着床头浅笑道:“二公子,如果给我机会,胜负未有定论。”
我又去瞧秦延之,难道他疯了吗,都重伤到如此程度还嘴硬。
“云子宁!!!”任墨予咬牙切齿,手上已经开始挽起剑花。
我忙跳下床走到他身侧,将他手中的剑插回剑鞘,劝阻道:“停……我跟你回去,我马上跟你回去,我又没说不回去,你作何气成这样?!”
“你是我的娘子,被我三番两次捉奸在床,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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