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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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人-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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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些画像里,我或者睡得四仰八叉,或者吃得满嘴油腻,或者被几个妹妹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一次他执意要画我练剑的模样,我拗不过他便一遍遍在院中将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剑法舞来舞,舞到最后,我彻底了悟,温故而知新,这话原来一点都不假,我本就学了些任墨予的剑法,这会儿换着练起来感觉特风流倜傥,特别是春日的微风一吹,我都有想要下山锄强扶弱的冲动,可转念一想,我就一山贼,锄强扶弱貌似不大符合我的作风,于是当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有生之年我定要打劫一番,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经典山贼用语吼一遍。

秦延之的画像还没做完,任墨予便回来了,他倚着门栏看了良久,一双狭长的凤目半眯,慵懒中透着邪气,说不出的勾人心魄,将“倚栏”这份很特殊的职业诠释的惟妙惟肖。

由于分心,难免错了几步,任家二公子便笑着上前纠正我,他的语调平稳,不急不缓:“刚才那剑是反挽后再刺,不是直刺;还有脚下,足尖轻点,而不是横踩;还有……”我从没想过他会如此有耐心,娶了妻子的男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啧啧,稳重成熟多了,不消几年,他真是有望发展成年轻版本的美大叔。

原本成熟稳重的秦延之这会儿倒是来了脾气,他将画笔一搁,不悦道:“我在为夕儿画像。”下一句话应是:请你不要添乱。他很有涵养的忍下了。

任墨予依旧不急不缓,甚至连眼梢都不抬:“我在教云夕练剑。”

两个人僵持不下,我夹在中间很是无奈,只听秦延之轻轻问了一句:“夕儿今晚想吃什么?”他抚了一下纸面,衣袖翻飞,瞬间恢复大家风范。

只这一句话,我立马丢盔弃甲,很没出息的凑到秦延之跟前,屁颠屁颠道:“你还学了什么异域风味的菜肴?挨个做了让我尝尝呗。”

食色性也!

很庆幸,我两样都占全了。

任家二公子今儿个也好似吃错了药,竟是不急不恼,轻轻弹了弹玄墨的袍角,笑得意味深长,他走后不久,秦延之的画像也画完了,干净清爽的一个少年,舞剑的样子说不出的俊秀飘逸,我越看越觉得喜爱,原来我练剑的样子这么好看,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还在兀自感觉良好,秦延之大笔一挥,题字曰:云夕二十岁。顿了顿,又加道:秦延之二十四岁作。

我原以为他会拽拽得题上一首酸诗,没成想倒是如此通俗易通的两句话,再一细想,嘎……我都二十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到了我这般年纪,大概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我还在纠结于孩子问题,忽而感觉手被附住,秦延之正深情款款的望着我,柔声道:“夕儿,我喜欢你。”

“喀嚓”一道惊雷自天而降。

我抖了抖,深刻感觉自己四年前的行径太过吓人,那会儿死缠烂打得追着秦延之说喜欢的时候,想必他也是抖来抖去,况且那会儿我还是以男儿身追着跟他求爱,他能够挺过来真是委实不易。

“夕儿……”他倔强得抓住我的手,极其认真道:“我……爱……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还带着销魂的尾音。

“喀嚓”又一道惊雷自天而降。

我险些晕过去,勉力扶着案几坐直身子,敛起面容很认真的对他说:“之之……”

果然,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四年前我窘翻了全天下人,大概也没少恶心秦延之任墨予等人,这会儿换他们来摧残我的身心,感同身受,深表同情。

“夕儿……”他迅速捧起我的面颊,埋头深深俯视我,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他的薄唇翕动,吐气如兰:“所以你不可以不爱我。”

我忽而忆起以前与他同塌而眠时搔他的痒,扒他衣服的场景。

果然是恶有恶报啊!

我欲哭无泪,一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温热的嘴唇近在眼前,与我的嘴唇保持不到一寸的距离,最要命的是以前我还主动贴过去教他接吻……

而今,我的声音被大风刮得凌乱不堪:“之之……你的姿势……你的声音……”

秦延之的身子又向前倾了倾,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抱住我,一手揽腰,一手抬起我的下颚,“夕儿……”直觉告诉我,他要吻下来了。

“喀嚓”又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我在轰隆隆的雷声中铿锵不倒:“之之……你今天真是……太淫荡了!”

下一刻,秦延之抱着我一头从案几上栽倒在地。

倾盆大雨自天而降,间或夹杂闪电惊雷,我跟秦延之霎时被淋成落汤鸡,他坐在地上抱着我,雪白的衣袍满是泥泞,头发湿漉漉的拧成一团,他却兀自不觉,只在雨中“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以为他发了魔症,

好半天,豆大的雨点还在落个不停,秦延之扶着我躲在回廊下,而后抖着淋湿的画像轻轻道:“以后每年我都会为你画一张,我要看着我的夕儿慢慢长大。”

“……”

“我想好了,你若不想离开寨子,我便陪你留在这里。”

“……”

“四年前你先撩拨的我,四年后你又抢了我做压寨夫婿,所以,你不能不爱我。”

“……”

“你若不爱我了,我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个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最后一声仿佛含在喉咙里,呜呜咽咽。

我瞬间被他的这句话击中,一直以来,爹爹都说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你若欺我辱我、强取豪夺,我定加倍奉还;可你若扯着我的衣襟哭鼻子,我想,我会跟你对哭的。

所以,这会儿我深刻感觉:秦延之是我此生的劫,四年前我喜欢他、爱他,为他抛弃一切只愿相守,他却背负着国仇家恨置之不理;而今,他说他愿放弃一切,孜身一人伴我一世,我却已经找不到当日的感觉,放不下属于我的家。

我抽了抽鼻子,不知如何是好,抬头一看任墨予不知何时立在门侧,眸光深深,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我心底里一寒。

我这股子寒意还没有完全消透,瓢泼大雨中忽而呈现出两个人影,鬓发如云,衣带飘飞,左侧的女子身着男装,相貌有些面善,怀抱一孩童,大约两三岁模样;右侧的女子眉眼清丽,娇柔中透着股妩媚,却不是柳蝶衣是哪个,此二人共执一柄素雅的油纸伞,在雷声阵阵中降临落云山,恍若从天而降的雷震子。

门侧的任墨予已经高挑着眉毛笑着说道:“状元郎莫要难过,你家表妹和内人已经寻来,怎会剩你一人孤苦伶仃……”下面的话被一道惊雷吞没。

那道雷声太大,我霎时被震懵了。

身侧的秦延之僵在当场。

“爹爹……爹爹……”一声清脆的孩童稚嫩之声传来,隔着老远望过去,男装女子怀中的小男孩正雀跃着冲秦延之大喊大叫,手舞足蹈。

于是,电闪雷鸣,我石化当场。

好半天,任家二公子过来扶了我一把,平淡无波道:“那孩子……也许该唤你一声二娘。”

一道树枝状闪电在我头顶闪了一下。

我悠悠回神,第一个感觉便是:原来真的可以打酱油了。

第二感觉是:那名男装的女子是谁啊?怎么看着如此面熟。

第三感觉是:一家团聚,生人回避!

秦延之大概被这忽如其来的喜悦冲晕头脑,静静望着来人半柱香,呈老僧入定状态。

我的肚子适时“咕噜噜”响了一声,于是我的第四感觉是:今晚的西域风情菜肴泡汤了。

下一刻,我拖着任墨予的袖子便走,边走边说道:“你个大尾巴狼,咋把人家老婆孩子都抢上了山,已经没有空房了,没有空房了,要不你连夜给她们搭几间吧。”

任家二公子被我拖着走了几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看,他不光是已婚男人,他还有孩子。”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39第〇九章:旧相识

那日被雨一淋,又被数道惊雷震来震去,第二日约略有些风寒,原本只想去找寨中的张半仙开几贴药,杨离死活不肯,只说张半仙医术不行,装神弄鬼的道行还是不错的。

我被他强行摁在床上歇息,其实我特想说:那会儿秦延之被你打成深度残废时,不就是张半仙给开的跌打损伤的药,连带一碗符纸烧成的汤汤水水,你貌似还夸张半仙医术高明,会来事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杨离便差遣小五下山去医馆打劫了一个老大夫绑回山,那老大夫给我把脉时整个人都在抖,我很怀疑他能不能将脉象把清楚。

不出所料,这脉一号就号了几盏茶,最后那老大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道:“云寨主并无大碍,小人这就去开药方,麻烦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命。”说完便哆嗦着去找纸和笔。

我禁不住挠头狐疑,在下除了掳劫过十八个压寨相公,诚然并没做什么危害人间的事情啊,怎生将这位老人家吓成这样。

杨离宽慰得拍了拍我的手背,露齿一笑,璀璨明快。

我扒着床头问杨离:“师弟,我在江湖中的名声很差吗?”

杨离又笑了笑,我很悲哀的再次看到了他娇俏的小虎牙,他说:“江湖传闻你是落云山寨的第九任寨主,为人坦荡磊落,豪爽大气,就是有点好男风,其他的便没什么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又怕我纠结,便耐心补充道:“我们落云山寨想要立于高处,名气跟威望是必不可少的,不去害人并不等于没有能力害人,所以说他们怕你是好事,师姐莫担心。”他帮我掖了掖被角,自去领着老大夫抓药。

我望着杨离的挺拔背影若有所悟。

秦延之众人本欲来探望病情,均被杨离挡在门外,他很有礼貌的一拱手,客套道:“我们家寨主气虚体弱,不能见客。”

这日,他在床头陪了我一天。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着实被闷坏了,反复强调自己没事,想要去院中看看,杨离却来了倔脾气,只说不允。

后来我才知道,柳蝶衣一来便将山寨闹了个底朝天,据说秦延之那着男装的妻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哭天抢地得要带自己的相公回家,间或夹杂有幼儿的啼哭。一众兄弟不能将两个妇道人家如何,只眼巴巴望着他们鬼哭神嚎,最后还是三个妹妹跳出来挑了大梁,大妹妹对柳蝶衣软磨硬泡,二妹妹对秦延之的妻子刚柔并济,三妹妹只差将秦延之的宝贝儿子哄的不认他老爹。

我这厢还很好奇那秦延之的妻子究竟是何人,思来想去又总问不出口,只得反复念叨原来喜好着男装的女子不光我一人,竟有同道中人,日后定当结识云云。

杨离初时不理我,只听我颠来倒去说着圆圈话,结果晚间他离去时,忽而轻轻握住我的手,璀璨的眸中染了寒霜,他低声说道:“师姐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不用强撑。”他的手掌很大,温和而有力。

我抬头,朦胧的灯光下,二十岁的男子俊朗挺拔。

我望着他的面容,由英挺如鸦翅的眉毛,到璀璨如星光的瞳眸,再到笔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最终是坚毅的下颌,下巴上是依稀的青色胡渣……

我家的阿弟长大了,知道心疼阿姐了。

我禁不住弯唇笑起来,内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哪家女子若是嫁给我师弟,定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杨离许是不解我为何要笑,只是附着的手掌紧了紧,他轻轻说:“师姐,那个女子听说是秦延之四年前从昭文侯府救出来的丫头,而后那丫头为了报答大恩便以身相许,听说救出来的时候便着了男装,后来还跟随秦延之一同发配边关塞外,吃尽苦头,那个儿子……大概也是在边关生的。”说到这里,杨离抿紧唇,顿了顿,终是说道:“说起来,也算是糟糠之妻了……”

他的话意犹未尽,我却品出了意思,只得点头道:“那个休夫的程序……明天便办了吧,省的人家妻子哭诉我棒打鸳鸯,拆散姻缘。”

此话一出,杨离便笑了,简洁明快得答了一个字:“好!”

可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四年前……昭文侯府……丫头……救命之恩……着了男装……

我脑袋晕晕乎乎,待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结果是令人惊讶且震撼的,我惊呼出口,紧接着便扯着师弟的袖子问道:“秦延之的妻子闺名是不是叫花之?”

杨离被我的惊呼声吓了一跳,茫然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皱眉道:“说起来也挺奇怪,秦延之管自己的妻子叫‘子宁’,柳蝶衣却管她叫‘花之’,并且那位夫人管自己的丈夫叫‘主子’,他们这几个人奇奇怪怪,寨中的兄弟为此议论了好久,许是山下流行这种叫法也未可知。”

我却直接晕死在床上。

花之啊花之,当日的李代桃僵当真是将你僵了进去,你那身男装还是我给你套上去的,男儿的发髻也是我梳的,可你明明是任墨予的丫头,怎么一转身又变成了秦延之的妻子,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来,再者任家二公子此时也在寨中呢,他……他……他定是一早就晓得我在骗他,我那回编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竟然成真了。

该说我是云半仙呢还是乌鸦嘴呢?!

我只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尸体。

杨离被我吓得不轻,索性也不走了,坐在床头为我顺气,一面犹疑问道:“师姐,你原先是不是认得她们?”

“不认得!坚决不认得!”我矢口否认,“我只是感叹他们的名字多登对啊,延之配花之,真真是佳偶天成缘定三生啊。”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天赐良缘之类的祝福话,内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扰得我昏昏欲睡。

杨离抿了唇没有再问,只坐在床侧待我睡着了方才离去。

是夜无梦,一觉天亮,早起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直感叹那老大夫就是比张半仙强出许多,一剂药下来,转天便精神抖擞。

可是这会儿我倒是不敢出门了,若是碰上秦延之该怎么说?碰上柳蝶衣又该说什么?倘若碰上的是被我一掌砸晕的花之丫头呢?顶顶头疼的便是碰上任墨予,当年这件事我可是拿着他做幌子,从头骗到尾……

于是……我继续在屋里装病。

早饭是二妹妹端进来的,她进屋后盯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我毛骨悚然、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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