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一片。
秦延之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被子将我包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墨予,冷淡道:“任公子三更半夜私闯民宅,不知所谓何事?”
任墨予瞥了秦延之一眼,又玩味的看着我,笑道:“今日与云公子一见如故,仰慕其剑法超群,特趁夜深人静前来相约月下饮酒,却没想撞破你俩的好事,任某抱歉抱歉……”他连说了几个抱歉,却依旧眼神灼灼的盯着我们。
秦延之的眸光霎时冷了几分。
“二位真是好雅兴!”他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大刺刺的站在床前看着我,笑的意味深长:“云小公子,别看你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体倒是好的很呢,受了伤还能如此剧烈运动,啧啧……”他感叹几声。
秦延之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欢快的蹦跶起来。
我蜷在被窝里看着任墨予,忽而觉得该澄清一下,于是便脱口说道:“哪里哪里,其实我也没动,一直是延之兄在动。”语毕转头对秦延之笑道:“延之兄,多谢,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奥……”任墨予笑的眼睛如同燃烧起来。
“子宁!”秦延之揉了揉额头,闭目养神,一副憋气的模样。
我一见如此,忙改口道:“其实还是有点疼的,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哗啦” 秦延之手里的白玉瓷瓶摔到地上跌了个粉碎,任墨予瞪大眼睛,冲我竖了个大拇指,“人不风流枉少年,你真的有望超过我哥!你们继续!”话一说完便一阵风似地刮出卧房,好似生怕多呆一刻便看到恶心的东西一般。
我惊得张大嘴巴,原来他的轻功了不得!
半晌,秦延之长长舒出一口气,转头说:“子宁,那我们再来一次吧。”
6第〇五章:第一次
我自那日受伤后便一直浑身不自在,胃口益发不好,秦延之一日三次得给我涂抹药膏,饭菜也是送到卧房陪我吃。
而蝶衣表妹虽说在秦府住下,可很少来我房内,偶尔从门口走过也是一脸哀怨的表情,看得我毛骨悚然,生怕她扑过来再对我撕咬一番。
只是一连几日下来,我倒是有些纳闷,那日我亲眼见她进了车厢,怎生后来就没了踪影?
拽着秦延之的袖子问过一次,他只是抬头笑得温雅:“表妹一直都在车内。”
我愕然。
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碗内,似是不经意间说:“你去闹市逛的时间太久,表妹都在车底座内憋晕厥过去。”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先恍悟,后惊悚,忙扒拉几口饭定了定神,而后期期艾艾的对秦延之说:“若是蝶衣姑娘问起来,千万莫说是我将那架七弦宝琴卖了。”
秦延之偏头望向我,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蝶衣表妹是个小心眼的,比家里的几位姨娘还小心眼!
近日里夜夜弹琴到很晚,若说弹奏些欢快的曲子倒也罢了,可偏生专挑凄凉哀婉的弹,惊得我噩梦连连,每每梦到鬼哭狼嚎,半夜醒来心情很是烦闷。
秦延之睡觉极浅,每次我一醒,他便也醒了,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见我稳下心神后便去烧热水给我喝。
如此几夜下来,我憔悴不少, 秦延之却还一如既往的神清气爽,平日里晨起去书院,晌午时分便回府陪我用午膳,下午他便呆在书房,蝶衣表妹会一直陪着他,每当这个时候,老管家与小书童总是远远避开,脸上挂着暧昧不明的喜悦,仿佛满心期待他们家少爷能干出点出格的事情。
大抵秦延之是让他们失望了,故而我的待遇越来越差,由原先的鄙夷之色降格为视而不见。
我倒是乐得清闲。
只是若想习惯柳蝶衣的午夜惊魂大概还需要些时日。
那夜,我原本就睡得不甚踏实,肩头疼腰板酸,将将迷糊过去时,一曲铿锵的《倩女幽魂》生生惊出我一身冷汗,肚子也莫名其妙绞痛难耐,忍不住起身呼唤延之兄。
我分不清现下是什么时刻,只观秦延之依旧在灯下看书,神情专注,见我醒来便搁下手中的书卷,倒了杯茶放到暖炉上热着。
我揉了揉肩头,歉然道:“延之兄,身子不舒服,你再帮我抹些药膏如何?”
话说自从那日任墨予深夜造访后,第二日昭文侯府的家丁便送来一瓶伤药,还说他家二公子期待我早日康复。
秦延之不置可否,只是顺手将那瓷瓶扔到角落里,照旧用他买回来的药膏。
这会儿他正熟练地在我肩头轻柔涂抹,我偏头去瞅,橙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柔和而专注,倒比读书还认真了几分。
忽而腹下又是一阵绞痛,我缩着身子问道:“肚子痛得厉害,不知有没有缓解的伤药?”
秦延之忙将我扶起低声问道:“夜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勉强站起身子想下床,身后的延之兄却轻轻吸了口气,原本扶着我的双手竟抖了一下。
我再转身,见他傻傻得坐在床边,面容灿红如火烧,一双眸子亮得迥异。
我从未曾见秦延之有过如此神态,平日里皆是温和浅笑,遇到再窘迫的事情也未见他如此拘谨,连带耳根都红了个透彻。
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他竟有些结巴,迅速拉我上床包到被窝中,嗫嚅道:“我给你倒些热水,你快些睡。”语毕当真匆匆起身去倒热水。
我狐疑挠头,今晚儿的秦延之怎生如此奇怪。
他再回来时,神色已经恢复些许,只是面颊依旧红的离奇。
我喝了口热水,皱眉道:“延之兄,真的很痛!”这种痛是揪心脑肺的,闷闷的窝在腹中,十分令人不爽利。
秦延之接过杯子,顿了顿,低声说:“大概……以后你每个月都要痛了。”
“不会吧!!!”我瞪大眼睛惊呼,抚着额头生怕自己晕过去。
秦延之的面容忽而又红上几分,只见他埋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无妨,以后我照顾你便是。”我也低头去瞅那杯子,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我辗转反侧好半天方才再次睡着,第二日醒来腰酸背疼,肚子也闷闷的痛,竟有些肿胀。
秦延之嘱托我换了里衣下床喝粥,自己倒是捋起袖子开始铺床叠被,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我边喝粥边抚肚子,正想唤他一起来吃,秦延之却将床单一扯抱着就出了卧房,临了只扔下一句话:“我去洗床单。”
我一口粥没喝下去呛得咳嗽,忙抬头去望天,看今儿个的太阳是不是打西面出来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郎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贤惠的小媳妇。
我还在纳闷呢,小书童老管家已经哭天抢地的扑了出来,扯着自家少爷的衣襟抢着要去洗那床单,秦延之严词拒绝,坚持要自己洗,三人争执了一会儿,柳蝶衣也加入争抢行列,于是萧条的秦府空前热闹起来,皆因大家都想洗同一条床单。
我正考虑要不要出去凑个趣,以彰显自己也是个爱好劳动的少年郎,忽而肚子又是一阵痛,忍不住低头一看,雪白的里衣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呷!?
死人了!
任墨予的功夫恁高,拍了下肩头居然落下内伤,而今下体鲜血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我无心理会院中的床单大战,来回在屋里踱了一圈,忽而记起昭文侯府家丁送来的伤药,翻箱倒柜找了半晌依旧未见踪影,心里当即沉甸甸的。
晚间掌灯时分,我坐在床头发呆,诚然,我是很热爱生活的,奈何,命悬一线,委实看世间所有事物都充满了阴郁色彩。
头一次,我内心里期盼蝶衣表妹的忧伤小调,结果,这一夜,静的连声虫鸣都没有。
我很想将这件事情跟秦延之好好说说,可他这两日动不动就脸红,又特别喜欢盯着杯子说话,早晨起床后就扒床单去洗,闹的整个秦府鸡飞狗跳。
动荡的岁月分外沉重,我真是有苦诉不出。
转眼过了两日,秦延之洗床单的能力越发娴熟,蝶衣表妹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了钉子,我被她扎着扎着就扎麻木了,所以说,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第三日,老管家主动来找我,我当时正颇为忧伤,提笔想给爹爹、娘亲以及山上的父老乡亲去封信,刚刚写好称呼,下一句本待要写: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还未落笔,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吓得慌忙丢掉毛笔也“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虽然我不晓得他是在唱哪一出,可受长辈如此大礼总是不该,我跪在旁边扶着老管家颤颤巍巍的哭了半晌,他终是憋出来一句话:“云公子,您就放了我们家少爷吧……”
“我……”
“老奴求您了……”他趴在地上就要磕头,我忙扶住,犹疑道:“这……”
“秦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因替柳家伸冤而得被奸臣所害,皇帝念及恩情誓死保下我家少爷……”老管家又开始潸然泪下了,哭的两眼水汪汪,“我家少爷的锦绣前程,万万不可断送到你的手中!少爷同柳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今却日日替你洗床单,从而耽误了学业……呜呜……老爷泉下有知定是死不瞑目……”
我偏头想了想,觉得他的思绪有些混乱,语言没有重点,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既知自己生命垂危,便也顺着他的意思道:“老管家你别哭了,以后那床单我洗还不成吗?”虽说我在山上时没洗过床单,可现学也是来得及的,总好过惹得老管家哭鼻子强。
那老管家哭到尽兴处,一口气没提上来,连翻白眼,我好不容易给他捋顺了,他却又抓着我的胳膊哭道:“云公子,求你别在呆在秦府了,你走吧,走吧!”
我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他是在下逐客令,于是我又愣了半晌,最终叹道:“好吧,我走……”
老管家那浑浊的双眼霎时点亮了一盏灯。
恰在此时,小书童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乍一见如此情形,呆了半天方才道:“昭文侯府来人捎话,说任二公子烦请云公子过府一叙。”
任墨予……
我忽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于是我干净利索的爬起来,连拖带拽的将老管家塞到椅子里,安抚道:“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午饭不用等我了,大概晚间才能回来,乖,你也别哭了,哭这么半天怪累的。”
说完这些话,我大踏步走出秦府,顿时就感觉世间一片开阔,能够活着就是好啊!
7第〇六章:入虎穴
我跟随那家丁来到昭文侯府时已是晌午时分,府内正是热闹,大概是昭文世子召了戏班子来府内唱戏,依依呀呀唱的是《西厢记》,我不由感叹那旦角唇红齿白好不标致,小生也是弱柳扶风,行走之间飘飘欲仙。
我站在院外等了半晌,家丁进去汇报一声,昭文世子略微偏头遥遥打量我,眼梢挑了挑,遂偏头去看戏,我观这情形大抵是同意我进去。
一会儿的功夫,一娇俏丫头笑意盈盈的迎出来,领着我进了后院。
弯弯绕绕的走过好几个回廊,我终于成功被绕晕。我是个不记路的,以前在山上时,若是没有杨离陪同,我轻易不敢进后山的,因为进去后我便出不来,这次下山我一路摸进京城,没少费周折。
秦延之倒是个记性好的,刚刚结识那会儿,他带我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哪里有什么店铺,哪里新建了府邸他都记得清楚,我跟他走着走着便迷糊起来,有一次我叹道:“方才走过那么多巷口,这回去的路怕是远了。”
秦延之诧异的盯着我:“我们绕了一个圈,差不多马上回府。”
我抹了下额头汗颜一番。
后来秦延之说,若想拐卖少年,带着我沿着巷子直走便可。
对于这个说法,我深深的不以为然。
而今,我在想,这昭文侯府可真是够大,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家,怎生醉金坊那夜只叫价到八百两呢,若他真心恋慕蝶衣姑娘,定当一路叫到底才对,秦家即便把那破宅子变卖大概也是及不上的。
“云公子请稍等。”那丫头将我引进偏厅,指着椅子让道:“奴婢去端茶水糕点。”
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便忙推辞道:“不必,我见过二公子便走。”
那丫头抿嘴娇笑:“二公子正在睡午觉,烦请云公子稍等。”语毕裙琚一摆飘了出去。
我捏了捏拳头忍了,内心盘算如何同任墨予开口要伤药。
若我没有猜错,昭文侯府同秦家有仇,而且其中的恩怨纠葛定是颇深,秦延之待任墨予极是清冷,以他的个性,待人接物总是温润浅笑,即便对待不喜欢的人,亦是淡然处之,可但凡遇到昭文侯府的事情,他的眸光总是冷上几分。
只那任墨予,一看就晓得是个纨绔无赖的主儿,冷嘲热讽,拦路抢劫,暗下黑手,而今……他居然还睡午觉!
我还没睡午觉呢,说起来真是有些困乏。
那丫头端上糕点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诚然是有些饿了,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块,终是忍不住偏头问道:“你家二公子午觉一般睡到什么时辰?”
那丫头抬手点了点下颌,很可爱的皱了下鼻子,我霎时觉得这小妮子真叫一个娇俏,体内山贼的因子忍不住蠢蠢欲动了一把。
“这要看是谁伺候的二公子。”那丫头很无辜,“今儿个是南叶,大概会时间久一些。”
我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伺候舒服了自然会睡的久些。”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以往夏天睡午觉时,若没有杨离帮我打扇子,我一个时辰内定会大汗淋漓而醒,所以说起来,每次杨离伺候我,我总是会睡的久些。
于是我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晌。
待会儿无论任墨予说什么,我应着便是,谁让我有事求着人家。
哪成想,太阳偏西时,任墨予依旧在睡午觉,那小丫头的眼神倒是越来越暧昧不明,最后开始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我却在想,那摇扇子的南叶姑娘这会儿估计胳膊都要断了吧。
我将将啃完最后一个桂花饼时,任墨予终于从卧房走了出来,他半敞着袍子,胸前的景致若隐若现,头发也是松松披散下来,脸上潮红一片,狭长的凤目半睁,说不出的慵懒,见我坐在厅内喝茶,显然是怔了一下,而后转向那小丫头,皱眉道:“微微,既然云公子来了,为何不进去通报我一声?”
那个叫微微的丫头慌忙低了头,嗫嚅道:“奴婢不敢。”
我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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