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中学进行外调,就连我爷爷、奶奶都没放过。好在两位老人都是从枪林弹雨中拼杀过来的革命军人,我奶奶身上至今留有炮弹留下的累累伤痕。两位老人的一生虽然不能说没有过错,但绝对可以说都是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的好同志,而且在专案组进行外调之前,都已经从“牛棚”里放了出来,成为所谓的“三结合”干部,专案组去外调的时候,他们正奋战在抓革命、促生产的第一线呢。
这些调查,杨建平一点儿也没向我老爸透露,因为他对那些调查根本毫无所知。为了保密起见,厂保卫处的人除了何达安之外,其余人士全部被排除在警方的调查行动之外,何达安本人也被戴上了要求严格保密的紧箍咒。那段时间他可真是又累又郁闷,两鬓也增添了几许银丝,常常独自一人对着四壁长吁短叹,心里憋得难受啊!
第80章 恐惧与躁动(五)
更新时间2013…2…28 10:17:16 字数:2889
在五月底的一个上午,当何达安陪同六位民警出现在三零一室时,他们颇感吃惊,没想到大白天“俱乐部”成员除了章树理外,其余全都在场,就连本应当上常白班的保卫干事杨建平也没拉下。
何达安感到杨建平给他丢了脸,正要发火,突然想起他昨天夜里值班,今天正该他补休,这才舒展眉头,敛去一脸的乌云。
“俱乐部”成员们更为吃惊,连待客之道都忘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六部半的专政机器(何达安算半个吧,毕竟他只是厂保卫处的,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专政机器)不停地眨眼睛。
杨建平跟贺章林最先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招呼来人并让座,贺章林自己坐到了我爸的床上,杨建平则挨着歪在床上愣神的邝路明坐下。张晓书跟唐华也让出了座椅,心事沉沉地倚在窗台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吸着烟,假装对窗外的景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魏河舟原先也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见众人都忙着给警察们让座,他也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在屋里晃来晃去,最后一屁股坐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吊儿郎当地荡着一条腿。
最大牌的要数老我爸。民警们进屋之前,他正歪在床上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显得没精打采。前一天晚上他上的是大夜班,下班后才刚打了个盹,就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贺章林吵醒了。接着魏河舟又带着几个人进来了,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他也没法继续睡下去了,只好懒懒散散地歪在铺上抽烟提神。见到那一行人后,他虽然颇感吃惊,但却一动没动,让人看在眼里觉得这家伙十分傲慢,其实当时不知怎么的,他像动物一样本能地感到了某种未知危险的逼近,心中十分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当然,他决不会料到,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是一场对他灵魂的拷问。
“大伙儿都在啊,都没班吗?”何达安问道,算是打破了僵局。这正是他所要扮演的角色!
“我昨晚值夜班,今天补休……他们几个今天正好不是大夜班就是小夜班,所以就……”杨建平堆着一脸的假笑,比划着胳膊解释道。
“在聊什么呢?”纪波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闲扯而已。”张晓书从窗外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淡淡地说道。
“是吗?听说你们对这个系列案很感兴趣,经常在一起谈论。”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目光犀利的民警不冷不热道。这人杨建平见过好几面,记得他好像有个气势宏伟的名字,叫宇宙或者世界什么的,对了,是世纪,童世纪。
童警官的话听上去似乎满含着潜台词,大多数人没敢贸然应答,只有贺章林斗胆接过了应对的重任。
“我们确实有时会在一块儿谈论案情。这是清钢厂成立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案子,而且还是系列案,大多数人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大家都很关心,希望能早日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让清钢厂重回往日的安宁。我们也知道这种……这种连环案跟普通的案子不同,不太容易破的。我们身在其中,不能不闻不问,主要是想集思广益,为案件侦破出一份力。”贺章林热情洋溢道。
尽管老贺同志认为自己对警方是一片赤诚,可人家对他的说辞并不领情。什么“集思广益”,什么“为案件侦破出一份力”,把自己说得跟什么神探似的!谁要他不自量力瞎搅和了?
“你们如果真想为案件侦破出一份力,就应该积极向警方提供与案情有关的信息,而不是在那儿瞎议论。”徐国平不客气道。
一听到这位徐警官的露棱露骨的话语,就让我爸想起了上一次与他的不愉快遭遇,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们怎么是在瞎议论了?我们是围绕着案情展开无拘无束的畅谈,这是一种开放性的思维方式,它造就了一种无障碍的思想境界,能给人意想不到的启迪。”老爸靠着床柱,翘着二郎腿,一边对着空气吐烟圈,一边说些指向不明的话。
他的话让民警们听着不知所云,但却感觉到了某种程度的傲慢无礼。
“你的意思是你们只需坐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拍拍脑袋,便能猜出谁是凶手咯?”童世纪居高临下地质疑道。
我爸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懒得搭理他,或者正在思忖如何回答,总之看上去似乎在装聋作哑。
那边厢魏河舟按捺不住了。“当然,俗话不是说了吗,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他象个希望得到表扬的小孩一样一脸得色地望着众人。他的回答,确实令众弟兄暗自高兴,多少觉得有点解气。
可民警同志们却不以为然,认为这种说法简直可笑至极。
何达安又一次站出来做和事老。“大伙儿议论案情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这是发生在我们厂的一件大事。可办案是警察们的事,普通民众应该做的则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向警方提供信息。对于案情议论一下就可以了,不要过头了,那样不好……”
魏河舟拒绝顺着他递过来的杆儿往上爬,何大人话音未落,他便抢白道:“有什么不好的?”
“你们这是自由主义泛滥!”徐国平粗暴地向众人扔过来一顶大帽子。
“我看不出这跟自由主义有什么关系?大家不过是在燃烧自己的智力,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压根儿谈不上自由主义泛滥!”
我爸针尖对着他的麦芒而去。
“那么,经过你们的智力燃烧之后,关于这个连环案你们都获得了哪些启迪呢?”纪波语带讥讽,这是进门后他第二次开口说话。
“智力燃烧带给人的是完全的灵光乍现。你们口中的自由主义,却是我们所推崇的无拘无束的思想交流。正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思想交流和碰撞中,天才的火花不断闪现,给了我们,实际上也给了你们警方一些启示。然道不是吗?”我爸继续晃着二郎腿,口吐狂言。
大伙儿忍不住嘿、嘿乱笑,就连一直在扮演和事老的何达安都死命咬住嘴唇,忍住笑意,结果憋得满面通红,差点喘不上气儿来。
“是吗?你不妨举例说明一下,我倒要好好领教了。”徐国平就像京剧中的老生,在吐字时把腔拖长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语气中浸透了鄙夷不屑。他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架起二郎腿,抬起那副充分显示出他固执个性的方方的下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缓缓扫视着这群潜在的反社会分子。
如果没有魏河舟,可能会是另一番局面,因为众弟兄一来是不想搭理徐警官这种来者不善的举动;二来他大盖帽上闪亮的国徽及其寓意,众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视而不见;大家宁可冷处理,大不了被警方视为心虚或者无话可说。可魏河舟不然,他是头不畏虎的初生牛犊,而且也是个崇尚语言暴力的家伙,一旦发现同类,便立刻象一头发怒的猫似的竖起了背上的毛,向对方发动了攻击。
“当然!那个彩虹桥女尸案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说不定到今天还破不了案呢!”
这话在民警们听来,简直是厚颜无耻!
“胡扯蛋!”徐国平一声怒喝,吓了众人一跳,就连纪波似乎都吃了他一吓,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勃然大怒。
“简直是一派胡言!”徐国平又是一声怒喝,大概被气糊涂了。
徐国平“啪”地一声放下了架着的腿,把双臂撑在大腿上,目光灼灼逼视着对面的那一干人。“我猜想你们大概指的是那幅素描象。哼,实际上那副画象的作用可有可无,不管有没有它,彩虹桥女尸案都必定会圆满告破!警方之所以表扬某些人,主要是鼓励他们的积极性,希望民众能够更加积极地配合警方办案。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的话,激起了弟兄们的怒意。
张晓书潇洒地把烟蒂朝窗外弹去,转身抱着胳膊冷然道:“那副素描像有没有作用,自有公论,否则警方也不会费心表扬某些人了!”
“就是!”有人撑腰,魏河舟更加来劲儿了,他用力点着头,疯狂地抖着腿,挑衅似的紧盯着徐国平的双眼。遗憾的是他那双无法聚焦的飘眼,总是给人以目光闪烁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反倒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不敢正视徐警官的目光似的。
第81章 恐惧与躁动(六)
更新时间2013…2…28 10:17:50 字数:3021
那位童警官跟徐国平两人就像孟良跟焦赞一样同进退,他咄咄逼人道:“我们知道,你们经常聚在一起谈论案情,并且四处散布不实之词,攻击警方的侦破方向和办案能力,混淆视听。你们的目的何在?”
“谈论案情是实,‘四处散布不实之词’和‘攻击警方的侦破方向’、‘混淆视听’之类的,纯属莫须有。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我们有权在自己的国家,对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的问题发表看法。”我爸不温不火道。
“你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必须尊重事实。”纪波正色道。
“我们就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发表看法的。”张晓书针锋相对道,他的一字眉如今上挑成了飞扬的八字眉了。
“是吗?你们说凶手是个精神病患者,依据何在?这难道也是尊重事实吗?”徐国平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凶手是个精神病患者。有人如果非要这么理解,那是他的问题,怨不得我们。”我爸语气冷静的让人生气。
一时间似乎形成了警方与三零一弟兄们对峙的局面,空气中似乎都能看见丝丝火花。
童世纪威严地把手摁在腰上,那大概是面对阶级敌人时的一种下意识的摸枪,或者把手指扣在武装带上形成威慑的举动。可惜他今天腰间既没有扎武装带,也没有掖枪,所以那个动作看上去显得怪怪的。
他严厉地质问道:“你们说没说过凶手有人格障碍,心理变态,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这类的话?”
“说过。”我爸坦然回答道。
“既然如此,这些然道不都是替凶手开脱,试图用精神疾病来为他的凶残行为开脱吗?”徐国平咄咄逼人道。
“有精神疾病与有人格障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身为警察的你们,应该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前者无行为能力,量刑时无需承担法律责任。后者则不然,其智力、思维正常,只是情感和意识异常,必需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为凶手开脱云云,压根儿就扯不上边。”我爸就像在对学生讲课似的,对着面前的大盖帽们谆谆教导,说教的意味十足。
“你这是在狡辩!”另一位民警怒斥道。
我爸冷哼一声。“那些都是心理学方面最基本的常识……”
“哼,心理学!”徐国平不耐烦道,“那是唯心主义的东西,是被打翻在地,被严厉批判的资产阶级糟粕,你们却将它奉若神明,我看你们的思想意识相当成问题啊!”
我爸冷冷地望着他。“既然你开口‘思想’,闭口‘意识’,我请问,这‘思想’和‘意识’究竟是什么?它们显然是非物质的东西,那是不是都要归结为唯心的呢?”
徐国平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对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侦查技巧未必能派上用场。
不过徐国平并没有让我爸得意太久,他怒笑一声,视线扫向了众人。“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这个小集团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我们专案组的关注之下了,用不着显微镜都能看清你们行为的污点。你们经常聚在一起发牢骚、讲怪话,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你们中的某些人以传授武功为名,纠集一帮人寻衅滋事,打架斗殴。
“你们用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混淆视听,在群众中肆无忌惮地散布对专案组不利的言论,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你们的所谓凶手有人格障碍、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的说法,完全与专案组定下的调子背道而驰。你们中的某些人,利用职务之便,走漏风声,泄露机密。甚至为了帮你们这个小集团的成员摆脱嫌疑,假公济私,在未得到专案组授权的情况下私自行动……”
听到这,杨建平猛地站起身来,无视何达安射向他的凌厉目光,大步迈向桌旁,把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胸脯急速起伏着。他怒气冲冲地从张晓书的口袋中抓过烟盒,抖出香烟点上,凶猛地吸了一口,结果被呛得一阵猛咳。他索性放肆地咳了个痛快,用咳嗽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这个插曲并没有让徐警官住口,甚至连稍事收敛都没有。他瞪了杨建平一眼,继续咆哮道:“不要以为看了几本书,学会了几个名词,就煞有介事地胡乱比划,弄些云山雾罩的所谓理论来蒙人,扰乱人心,让案子成为悬案。我告诉你们,这是痴心妄想!”
我爸把烟蒂往地上一甩,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国平。
“那些是你的说法,现在也该听听我们的说法了。我也要告诉你,不管你是把我们放在聚光灯下,还是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我都不在乎!但是对于你的指控,我坚决反对!你指控说,我们的看法与警方的定调背道而驰,并因此给我们扣了一大堆帽子,这令我感到惊讶。据我所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