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景鸿宫,四处败落得一如上次的模样,可我却觉得凄凉更甚。
郑熙一言不发地站在庭院里,感怀着什么。应是想起此处往日的繁荣了吧?看来,六姐疯癫后,他当真从未想过要来这里看看她。
那六姐的那一声声“我和皇上的孩子”,到底为了什么……
“朕……”郑熙转过身来面对我们,喃喃道:“朕许久没有来这里了……”
晴贵妃突然开口道:“皇上……您听……是 什么声音?”
众人都屏息静听,庭院深处,隐隐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
沈公公正要说话,我一个眼神递给他,他立马闭了嘴。
郑熙道:“朕……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你们听见了吗?”
晴贵妃茫然地看着四周:“臣妾也听到了,有、有孩子在这里……”
我奇怪道:“为何臣妾什么也没有听到。庆妃姐姐你呢?
第二十盏 遂意
我奇怪道:“为何臣妾什么也没有听到。庆妃姐姐你呢?”
庆妃必定是听到孩子哭声了,因为此刻景鸿宫中的确有一个婴儿——那是我去崇德宫前吩咐风色找来的,再让香儿抱着,躲在景鸿宫后院深处,待我们一行来到此处时,就掐孩子几下,让他放声大哭。郑熙听到孩子哭声,心中必然百般不是滋味,这样,他对晴贵妃的怨就一定会加深。
我侧头看着庆妃,眼神中什么也没透露,却也什么都透露了出来。
庆妃心领神会,对郑熙道:“皇上,臣妾也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皇上您再仔细听听,会不会是风声?”
“不,朕一定没有听错。”郑熙兀自坚持,转向沈公公,问:“沈福,你可有听到孩子啼哭?”
我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和庆妃串通容易,可不知沈公公能否识时务,替我圆过这个弥天大谎。
沈公公顿了顿,垂首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也没有听到啊!”
郑熙蹙眉,眉宇间有几分茫然。
“那一定是楚贵妃未出世的孩子的冤魂,”庆妃适时地做出黯然状,说,“皇上,那孩子虽然福薄,从来没有机会见您一面,可您毕竟是他的生父,您一来他便感觉到了,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您的注意,这不,他一定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呢。”
我接着道:“臣妾想起上一次来景鸿宫看六姐时的情景。那日,景鸿宫的掌事宫女晓笛告诉臣妾,六姐时常会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便担心他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冷了。可也许,臣妾的小外甥只是怕他娘亲一个人孤单寂寞,所以一直徘徊在景鸿宫周围,不愿离去。只是他还不会说话,只好陪着娘亲一起哭……”
庆妃用手绢擦擦眼角:“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我看向晴贵妃,言辞忽而变得激烈:“皇上和六姐听到哭声,那是因为他们是孩子的生父生母,但晴贵妃竟然也听到了。这可怪了,难不成是孩子的冤魂来向你索命的?!”
晴贵妃瞪大眼晴,冲我喝道:“你……你休得胡说!”
“闭嘴!”郑熙不耐地打断她,“我说了,谁都不许扰了景鸿宫的清静。”
晴贵妃委屈极了,“皇上……”
郑熙狠心道:“沈福,你把晴贵妃帝到宫外候着,好生看管。”
晴贵妃:“皇上……”
沈公公:“娘娘,请吧。”
晴贵妃不得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景鸿宫。
这厢,郑熙已经抬脚往正宫里走,我和庆妃交换了个眼色,随即跟上。
一踏进正堂,就听六姐慌张的声音:“晓笛!晓笛!快,去叫乳母过来,我听到乾儿的哭声了,他饿了,他饿了……”
“娘娘,”晓笛哄劝的声音也传来,“奴婢已经去叫过了。娘娘,您晚饭也没吃,好歹和点粥吧……”
郑熙的脚步停在门边,抬手示意我和庆妃也不要向前。我们便在屏风后驻足,静静地听着。
六姐说:“我不喝,你拿去给乾儿,不能饿着他……”
“娘娘,小王子有乳母呢,一定吃得饱饱的,可娘娘您要是自己饿坏了身子,还怎么看着小王子长大呀?”
停顿了一会儿,六姐忽然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我要看着乾儿长大,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然后皇上会给他请一位博学多才的太傅,我也会替他挑选一位好姑娘做妻子……我不求他做皇帝,只求他一生平安喜乐。”
“娘娘,您的心真善,小王子一定会感恩您的。”晓笛说,“娘娘,快把粥喝了吧。”
这一次,六姐没有再推拒,乖乖地“嗯”了一声。屏风后很快传来盛粥时碗勺相碰的清脆之声,晓笛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着六姐,时不时鼓励一句“来,娘娘再喝一口”。
郑熙静默矗立许久,突然迈开步子,转身走出了正堂。
他还是没有进去见六姐一面,是不想吗?还是不敢?抑或是做不到?
庭院里,郑熙的背影在萧瑟的晚风中显得零落不堪,“犹记当年,陌灵初入宫,一袭红衣,乱花飞舞一般迷了朕的双眼。”郑熙喃喃道,“朕与她原是佳偶天成,本应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可如今,朕心依旧,佳人不复。”
我与庆妃皆沉默不语。
郑熙继续道:“婉妃,朕……这就遂了你的意。”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屈膝,沉声道:“多谢皇上。”
我们三人走出景鸿宫,沈公公立马上前候命,夏荷与庆妃的贴身侍女也分别走到我俩边上小心地扶着。晴贵妃则站在禁卫军的包围中,无助地看着郑熙,轻声唤道:“皇上……?”
郑熙目视前方,没有看晴贵妃,道:“魏长虞。”
长虞出列,单膝跪下:“微臣在。”
“把晴贵妃带回崇德宫,赐……白绫。”
“……遵旨。”
晴贵妃当即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哭喊道:“皇上!”
郑熙皱了皱眉,而后目不斜视地离开,我与庆妃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晴贵妃撕心裂肺的喊声:“楚洛婉,你这个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贱人——!!!”
我眨了眨眼,努力把这样的诅咒甩至脑后。
拐了个弯,郑熙对我和庆妃说:“天色已晚,你们两个都别跟着了,回宫歇息吧。”
庆妃上前争取道:“皇上要不要来臣妾宫里?臣妾吩咐人煮一些……”
“不必了。”郑熙摇头,“朕去卿云宫,瞧一瞧灵妃。”
说罢,脚步坚决地离去。我与庆妃只得在原地作福:“恭送皇上。”
待郑熙消失在视线里,庆妃转身面对我,“婉妃妹妹,真没想到,你看上去与世无争,动起手来,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镇定地回答她,“庆妃姐姐不也配合我演完了这出戏码?”
庆妃谦虚地笑笑:“到底还是沈福那个奴才帮了大忙,改明儿,要好好地赏他一赏。”
我颔首道:“这个自然。”
“好啦,”庆妃温婉一笑,“时候确实不早了,今夜劳心费神,定是累极,妹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姐姐也是。”
说罢,我俩相对行了礼,便在一个岔口分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
才走了几步,我突然停下来,对夏荷说改道去崇德宫。
夏荷惊讶道:“娘娘,现在去那里做什么?怕是要见到不吉利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漫不经心地答着,“许是有一事,还想问一问晴贵妃。引路吧。”
夏荷无奈,只好扶着我走到崇德宫。崇德宫的宫女内监们都已经被遣散了,宫门外也有禁卫军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见到我来,两个侍卫入宫禀报,不一会儿,魏长虞就出来了。
“娘娘千岁。”他略施一礼,“娘娘此时来,是……?”
“魏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让本宫 最后与晴贵妃说句话。”
“当然可以。娘娘请。”
魏长虞引我到正堂里,撤走所有堂内的侍卫,他最后一个离开,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嘱咐了句“小心”。
房门关上。我走进里屋,见晴贵妃头发散乱,坐在地上,头歪靠在白色的墙壁上,衬得她的脸色愈加苍白。听到脚步声靠近,她也不抬头,只淡淡地说:“魏大人,是来送本宫上路的吗?”
“放心。”我说,“他马上就会来的。”
听到我的声音,晴贵妃猛然抬头,怒视我,“怎么是你?你还想怎样?”
我自己搬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你害了我六姐?”
她惨然而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为何还要来问我?”
我说:“我想听你亲口承认。”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是,就是我做的。”晴贵妃直视我,“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还能为什么?
我冷冷道:“无非是六姐初入宫便与你平起平坐,你心怀不满,她怀孕后,你更是心有不甘!”
没想到我以为理所当然的回答却引得她仰天长笑:“哈哈……!”
我皱眉道:“你笑什么?”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她尖利地笑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疯了吗?”
“……为什么?”我开始觉得事有蹊跷。
晴贵妃答道:“因为前禁卫军副统领严沿死了!”
第二十一盏 忠贞
“因为前禁卫军副统领严沿死了!”
严沿?
……
“禁卫军副统领严沿在回家探亲途中被杀。楚成毅在府中当着众人的面发了火,话中暗骂楚玉捷。”
……
“我让长虞有意接近并投靠八弟,给他出谋划策,暗杀严沿就是其中一件,成功后,长虞就在八弟的举荐下当上了副统领。”
……
严沿是四哥的心腹,年初的时候在长虞的建议下,被八哥派人暗杀。而景鸿宫的宫女晓笛说,六姐是年初疯了的。时间上的确吻合,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六姐发疯与严沿的死能有什么关系??
我俯身逼近晴贵妃:“你说清楚了!”
“你想知道吗?”她笑得很是得意,“怎么不求我啊?”
我冷冷道:“你本就想告诉我,不然又何必开头。痛快点吧。”
“哈哈,你说得对,我当然想告诉你了。我想看着你震惊的表情,好让你知道,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算计之中。”
“少废话。”
晴贵妃嫣然一笑,歪着脑袋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给庆妃用了麝香,不让她有孩子,那为什么,我自己也怀不上呢?”
我一怔,我确实没想过,当然也回答不出来。
晴贵妃眯起眼,压低声音道:“我根本无需给庆妃用麝香。因为在皇上的后宫里,忠贞的人是永远不能够怀上孩子的!”
言下之意,六姐、灵妃,都对皇上不忠?
方才晴贵妃提起了严沿,难道是暗指六姐与他有私情……?不可能啊!六姐明明、明明那么爱郑熙……失了心还口口声声地唤着“我与皇上的孩子”……
而且,什么叫做“忠贞的人是无法怀上孩子的”?
我隐隐有了一个不样的预感,却不愿相信,只好摇头低喝:“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明白了吧,”看着我的失态,她的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意,一宇一顿地脱,“皇上根本就没有生育的能力!”
“你胡说!”我几乎是本能般地反驳,“如果是这样,那么多妃子,怎么可能无人察觉?”
晴贵妃斜睨了我一眼,鄙夷之情不言而喻:“皇上可以照常行房事,但没有生育的能力。这一点,太医知道,太后也知道,可诸妃子中,太后只告诉了我一个,我们瞒天过海,对知情的人斩草除根,就这样瞒住了所有人,包括皇上!”
说着,她的表情逐渐从自豪变成了愤恨:“楚陌灵怀孕的消息传来,太后震怒,便与我一起设计,借舒婕妤之手除掉了那个孩子,留下楚陌灵的贱命已是看在皇上的面上饶她一次!哼,这次若我早些知道灵妃有孕,我也必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你们那么恨我六姐红杏出墙,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告诉皇上,让皇上亲手去处置她?”
“告诉皇上?”晴贵妃尖利地反问,“让他知道他深爱的妃子背着他做芶且之事,还企图生下孽障让他戴绿帽?他该有多伤心?楚洛婉,我与太后都是真心爱着皇上,不愿见他受辱、受伤害,不愿见他蹙眉、烦心。楚陌灵和灵妃她们都该死!既做了皇上的妃子,就应该老实本分地服侍他!至于庆妃,她求的是荣华富贵,对皇上也无一点真心。只有我……只有我是真的爱他!可是……可是他却听信贱人之言,要将我赐……死……哈哈哈哈……将我赐死……”
晴贵妃又哭又笑,表情扭曲,心中痛到极致。
我缓缓摇头,“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会相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晴贵妃仰头,容颜淡漠,心如死灰,“信不信,随你。”
我说:“你与太后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此事,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怕……我怕我走了,太后也病着,没有人可以再保护皇上……”晴贵妃的声音细若蚊蝇,突然像个孩子迷路一般迷茫无措,“我怕她们一个个狼心狗肺,我怕她们害他!”
“这与告诉我何干?”
“你……你有楚家撑腰,又是、又是皇上宠妃,只有你在知道真相之后,还可以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我淡淡地反问,“杀掉所有孽障,然后嫁祸于他人?”
“那也总比……”她趴倒在地上,呜呜地哭泣,“总比让皇上知道真相来的好。”
我摇头:“愚蠢的妇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与太后,皆是鼠目寸光。”我答道,“皇上若年久无嗣,便无法立储,朝中不安,亲王心生叛念,倘若一朝兵权旁落,各地拥兵自立,便是大庆灭亡之时!”
可是,如晴贵妃这般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入宫后更是久居深宫无诏不得外出的妇人,哪会懂得这些大局之事。晴贵妃软言软语道:“皇上是天子,自有天佑,何患外故?”
“哈哈……”现在换做我笑她了。
可我表面上笑得张狂,实是为了掩藏心中为六姐、为郑熙、为晴贵妃逐渐蔓延开来的悲哀。
谁爱谁,谁害谁,谁叛谁,谁杀谁,谁是谁的念,谁又是谁的劫。
我再也不愿待在崇德宫。总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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