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仿佛有个声音萌芽:别走,哥哥。
我抬手捂着心口,压住突突乱跳的心。
“洛婉?”见我看着三哥离开的方向,似是魂不守舍,云扬出声提醒。我立马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定是因为初为人妇,不舍得娘家人罢了,是以才会有这种空落落、仿佛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了的感觉。
我回头,轻声对云扬说了句“抱歉”,便由 他牵着,走进了礼堂。
接着便是拜天地了。待我俩走到礼堂中央,礼师清了清喉咙,随即高声道:
“拜堂——!”
我顿时忘却了方才心慌的小插曲,耳边被无处不在的喝彩声淹没,眼前除了五彩斑斓的欢腾,再没有其他了。
“一拜天地——!”
云扬 牵着我的手,面对堂外,双双跪下,拜伏于地。
“二拜高堂——!”
转身,面对桌上灵牌,再行跪拜大礼。
“夫妻对拜——!”
我们面对面。一瞬间,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我就要嫁给他了。弯腰,头顶相触,不真实终于变得真实。
云扬接过身后郎官递来的秤杆,挑开我面前的红纱与珠帘,随后冲我一笑,没有做别的什么,就将秤杆递还给身后人,继而牵起我的手,对满堂宾客道:“请各位入席!”
我有些失望,本希望他多少能有些表示,一个亲吻也好。不过我又想,他身为理王,不想太过高调,也可以理解吧。
这样想着,我便又提起兴致,跟随他一道入宴。
酒宴从下午一直延续到晚上。云扬的往来应酬皆是朝堂、沙场之事,慢慢地我也觉得无趣,便借着新娘子身份之便,先遁走,回“洞房”去了。
想到新婚之夜会发生的事,我就不由得脸红心跳。揣着慢慢的羞怯的期待的心思,坐在床头,凝视着一双龙凤蜡烛静静燃烧,烛泪顺着烛身落下,啪,一滴,又一滴。
许久,云扬都没有回来。眼瞧着天色早已黑了个干净,我差侍女去问酒宴是否结束,侍女回禀说,结束已有半个时辰之久。我皱一皱眉,侍女安慰我道:“夫人莫要多想,许是殿下在于谋士商量战事吧。”
新婚之夜,新郎不在新娘的房里,这事再尴尬不能了。我十分不喜这侍女安慰我的口气,好像是在可怜我一般,遂不耐地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接下去便是无尽的等待,等到碗口粗的红烛都已燃尽过半,我起身推开窗,看看天色,已是五更天。不知不觉,我竟已等了这么久了?
喉中干涩难忍,什么事、什么事竟可让你在新婚之夜弃我于不顾?慕容云扬,你怎可这样对我??难道,是要我枯坐一晚等天明,独守空房,做个受尽耻辱的新妻??
无边的委屈、屈辱滚滚而来,我蓦然站起身,提起裙摆,推门而出。
我要寻他探个究竟!
携着厚重的嫁衣,我一路磕磕绊绊地来到他的书房,隔着竹篱,惊见院中石桌上摆着三五罐酒,而慕容云扬就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悠哉游哉地往盏中斟酒!
一瞬间怒火中烧,而下一个瞬间,满腔对他的心意被浇了个透心凉。怎么,宁可月下独酌,也不愿陪我?对影成三人的意境,也比我一个活生生的妻子好看?
我推开院子的门,冷冷道:“慕容云扬!”
他醉中抬头,表情微愕,“洛婉?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答,径自道:“慕容云扬,倘若你当真如此厌恶与我成婚,又何必应承?告诉我一声便是,哥哥不会勉强你的!”
他刚想开口解释,我却忽然大为激动,喊出来:“是了!对你而言这不过是一场联姻,不过是可以告诉楚晨轼你和楚晨轩的联盟关系!你厌恶,但你需要它!”神情愈加黯然,“可……我不知我失忆前如何,可这是我新生后第一次披上大红嫁衣,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盼过多少……你竟要我受如此耻辱……”
他兀自辩白着:“洛婉,我不……”
“既然如此,”我打断他,“好,那便都把它当成一步棋好了!从今天开始,这场玩笑,于你是什么,于我楚洛婉便同样是什么!”
“洛婉!”
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不是的,你听我……”
“我不要听!”我捂着耳朵,步步后退,“慕容云扬,我恨你!”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及时转身,提起那该死的冗重的裙摆,一路跑回东苑我原本的房间,反身锁上门,随后胡乱地一摸脸颊,已是满脸湿透,哭得不成人形。
“洛婉!洛婉,你开门,开开门好吗?”
云扬追上来,不停地敲门。
他来做什么?他还来做什么?!
我又恨又恼,把房中红木桌拖到门口,严严实实地堵住,冲着门外的黑影大吼道:“你走!我不想见你!”
“洛婉,听我解释好吗?”
“走——!!!”
敲门声蓦然停了,月光照出他黑色的身影在门外呆呆站着,而我在门里相对而立。
我看不下去,扭过头,一眨眼,便又是两行泪流出眼眶,没入一片湿润。
“那你、你好好休息一夜吧,明日我们再谈。”
黑影犹豫着侧过身,渐渐走开,又渐次走远,终于消失不见。
我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双手捧着脸,无助地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仿佛能听到洞房中龙凤红烛噼啪燃尽的声音。而应该在那里享尽人生美事的一双人,全都不在。
蜡烛成灰泪始干,恐怕就是如此了吧。
梦中月下 第十八盏 出走
四脚红木桌依旧抵着房门。拂晓的淡淡阳光透过透过缝隙悄声地溜进屋内,照妖镜一般,照出空气里回旋的浮沉之物,清冷无双。
我红肿着眼睛,靠在门板上。不知不觉,到底还是枯坐了一夜。这里,或者是那里,殊途同归。
门外经过两个侍女,恰好驻足此处,还在小声交谈着。一个说:“哎,你听说了吗?昨夜殿下没有入洞房!”
后一个惊道:“什么?竟有此事?”
前一个又道:“瓦片也是方才听南苑书房的小翠说的,殿下在自己院中喝了一整夜的酒,压根儿没理睬那位新夫人。小翠还说,五更天的时候那位新夫人还来闹过一次呢,殿下虽然跟出去了,但不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后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口吻还带着些探究:“哎呀,原来殿下竟是不喜欢那位锦城九公主的?啧啧,我瞧着吧,那公主也就长得漂亮一些,再加上是玄王的妹妹,殿下就是因为这才娶她的吧?”
前一个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说那位九公主原是北边白帝的皇后,而且,还是白帝的亲妹妹呢!”
后一个发出嫌恶的声音,然后道:“那也难怪殿下不喜欢了,多……”小声道,“多脏啊……”
前一个打断道:“嘘……这话还是别在宫里说,小心祸从口出。”
后一个连说三声“对”,又说了句“多谢姐姐提醒”,然后两个侍女的脚步声便渐次走远了。
这两个侍婢想必是刚入行宫伺候不久,不晓得她们碎嘴的地方正是我住过的房间,也不晓得,我现下就在这个房间里。
我混混沌沌的,只想把那个什么小翠当庭杖毙。
她们说的话让我实打实地难受,却也让我更接近了真实。从她们的话里,我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在我还未与云扬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只把我当做三哥的妹妹,不会去想其他,自是温柔相待、好生照顾,而在我即将要成为他妻子之时,他就不可避免地介意我与楚晨轼的过去了,所以新婚之夜,都不愿踏进洞房一步……
我理解他,就像我以前对三哥说的那样,恐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介意的吧?
这一刻我恨毒了楚晨轼,恨毒了他,恨毒了他毁了我一生可能有的幸福。
这一刻我彷徨失措,究竟硬要嫁给云扬,是对,是错?会不会到头来桎梏了彼此,累得彼此痛苦一生?
梦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
这一刻我忽然好想逃离,逃到一个不用面对世人目光的地方,逃离那个不愿面对我的、我却深爱着的夫君。
对,走吧,逃走吧。眼不见,心为净。
时辰还早,若我现在就走,没人会发现的。
我定了定神,起身,脱下厚重的嫁衣,轻轻地置于床上,铺平,又不舍地、怜惜地捋去褶皱。多美的嫁衣啊,一针一线,都像是月老的红线,本应将我与他拴在一起的红线。
想着想着眼前竟又模糊了。我连忙摇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甩去忧伤的 遐思,接着动手换上最简朴的衣服,从床角取出黄泉剑、风系玉符,又自床头柜中拿出几张银票塞进怀里。
这些就够了吧,不需要包袱,不需要累赘,没有人察觉出我走了,那就是最好。
打开窗子,翻窗而出,随后脚下一蹬跃上屋顶,轻手轻脚地走到行宫外墙,最后寻得一无人看守处,跃墙而出。
啪地一声落地,紧接着撒腿狂奔,到最近的驿站租了一匹马。信号驿站的马夫并不识得我。
得了马,我很快就出了城门,离开了华都。待跑了一阵后,我停下来思索到底要去哪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择了往西的路,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可以抵达锦城。听闻三哥昨夜就启程离开华都了,此刻应该也在回锦城的路上,若我赶路赶得快一些,指不定可以追上他。
然而转念一想,虽然通常妻子与丈夫吵架时,的确总是会负起回娘家的,可若是新婚第二日就这般,再让三哥知道我在云扬那里受了委屈,恐怕会影响他二人的关系。
这场婚事——纵使我再不愿意承认——到底也的确维系着两家的联盟,容不得我使性子。
于是我在心底摇摇头,觉得此法不可行。
又想,那不如,不如去雍州寻一寻落天阁吧?虽然我不清楚落天阁具体在雍州的哪里,可只要风系玉符在身,到了雍州我便可召唤暗人,他们必能带我会阁里,那彼时,我离家也就不远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顺便,我要揪出风声那家伙,说好替我召唤暗人去的,可竟然消失了那么久,难道把我的暗人们都拐跑了?还有风色,许久未见了;还有,世界葬在了哪里,我也想看看。
就这么定了,去落天阁。
我收回思绪,拉一拉缰绳,抬头准备策马往北,却被大道前方骑在马背上的人给震惊住。
竟是云扬!一人一马,挺拔地站在那里,似是在等我。
心下一惊,他怎么那么快就发现我出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我觉得无比委屈,也无比害怕。却又泄气地想,反正他不在乎我,大大方方地面对他,告诉他我要去落天阁住一段日子又怎样?他不会不准的吧?
这样想着,我却不敢向前,胆小鬼似的讷讷杵在原地。
他见我不动,便自己御马向前,来到我身前五步左右的地方,翻身下马,朝我走来。
眼见他越走越近,我忽然失了镇定,想好要说的话说不出口,只从腰间拔出黄泉剑挥向他,喊道:“你不要过来!”
谁知他竟徒手抓住剑刃,黄泉剑何等锋利,他这么一抓,剑刃当即在他的掌心中割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云扬!”我一慌,手一松,剑落在地上。
而他仿若浑然不觉,只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中好似有痛。
“云扬!对不起……对不起……”我匆匆翻身下马,一步蹿到他的身边,一手捧着他流血的手,一边手忙脚乱地撕下裙角布料替他包扎。
血不停地涌出,伤口深得吓人。
我都干了什么?我在心底骂着自己,我都干了什么啊!
我哭得很凶,眼前都模糊了,包扎得乱七八糟。
而蓦然,云扬伸手一带,将我搂进怀中!
我双眼圆瞪,张了张嘴,顿时失了声音。他、他主动抱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洛婉,对不起。”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抚摸着我脑后的头发,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惹你伤心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么?”
我一时怔愕,无法言语,更无法理解,云扬他……他的态度为何突然有那么大的改变?
“你……”我听到自己磕磕巴巴地问,“你不讨厌我吗?”
他深情款款地说:“我怎会讨厌你,你在我眼里是那么美好。”
我不敢相信!他说的真的是我吗?“那你为何……一直都做出不在乎我的样子?”眼泪开始积聚,“昨夜又是为何……”
他重重地叹气,继续道:“我只是怕……我不敢对你好……”
我十二分的疑惑,轻声问:“怕什么?”
“我怕有朝一日……那你就会离开我……”他捧着我的头,“如果这样,那不如从头就努力不去爱你……这样到头来就不会落个伤痕累累……”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他不答,而是径自说着:“是我自私懦弱,反而伤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此刻,我已如踩五彩祥云一般飘飘然——这竟然是真的,他竟然真的在乎我!皇天厚土,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圆了我的梦!我柔声对他说:“云扬,我是你的妻子了,记住,我嫁给你了,我会一直追随你,至死方休。”
他炙热的唇紧贴我的额头,轻声唤道:“婉婉。”
“嗯……”
“我爱你。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真心。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就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闭上眼,眼角的泪珠颤巍巍地落下,应道:“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慕容云扬,理亲王慕容济之子,出身世家,文武双全。庆熙帝一年,袭父亲王位,地辖交州,韬光养晦。于大庆末年起兵谋反,自立为王,建容国,定都苍梧,称‘理王’。”
“容国一年十月,理王迎娶玄王楚晨轩之妹、白帝楚晨轼之后楚氏洛婉为妻,是为理王后。二人伉俪情深,传为佳话。王后于容国二年诞下一子,取名攸。”
——《史传。慕容云扬本纪》
梦中月下 第十九盏 翌年
一年后。
“云扬,该抱攸儿去乳娘那里了。”
“遵命,夫人。”云扬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起身穿衣。
我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敛容说:“再说一次,攸儿的满月宴,我是一定要三哥来的。”
他睨我一眼:“婉 婉,你又开始了。”
“我是认真的!”我辩驳,“怎么说他都是攸儿的三舅舅啊!况且,你们俩兵戎相见,那是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