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很得意,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打趣她:“我哪敢跟楚贵妃比呀!”
“去你的小贫嘴!”六姐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我的眉心,而后笑道:“来,我们进屋坐。”
“好嘞!”我上前代了一个侍女的位子,扶六姐往屋子里去。
刚扶六姐在美人榻上坐下,她就疲惫地呼出口气。我道:“在外面站久了,累了吧?给你倒杯茶喝。”
“哎,别!”她阻止我,“怎么能让你端茶送水!小绣、小岚!去把皇上前几天拿来的蜜茶泡一壶来,还有昨日舒婕妤送来的果子也取一些。”
两个侍女应声而去。第三个侍女道:“娘娘,该喝药啦。”
“……拿来吧。”
六姐挥一挥手应允了。待侍女送上黑漆漆的药,她视死如归般地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喝完后,才抚着胸口连声抱怨:“这安胎药苦死了!王太医吩咐我每日早晚各一碗,真是要了我的命!”
不过,怨归怨,喝归喝。六姐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能平安地出世。倘若真的不让她喝了,她定是头一个反对的。
缓过了药的苦劲,六姐把注意力放回到我身上,连珠炮般地开始发问:“洛婉,你快跟我说说,身体怎么样了?府里的人对你还好吗?去看过婉姨了没有?她怎样?”
我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姐,咱一件件来行不?一口气说那么多,你不累呀?”
六姐嘿嘿一笑:“我一道问,你一件件答!”
看她猴急的!
我无奈道:“我和娘都很好,府上的人对我也比从前好多了,回来之后好像还没有人找过我的茬呢!”
她甚为宽慰:“这就好!洛婉,万一有人再让你难堪,你就直接来找我。六姐以前不能护着你,但今非昔比了。”
“现在我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我微笑地看着她,“姐姐,你过得还好吗?”
“好极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且,”她低下头,爱怜地注视着腹部,手掌轻柔地抚摸着,“等这个孩子出世,可能就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将来我也有依靠了。”
我问:“皇上不也是你的依靠吗?”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更何况伴君如伴虎,你永远不知道,原本浩荡的皇恩会在何时突然终结。在这深宫之中,我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随时随地为自己想好退路。”
我一怔。一直以来对后宫的了解都停留在书本上,听六姐这么一说,才发现这些事情其实离我很近、很近。
“不说我了。”六姐岔开了话题,“洛婉,跟我说说,在落天阁的生活是怎样的?江湖是不是很自由、很自在?我从来只能在纸上找到关于江湖的只字片语,真是遗憾不能亲身体会呢。”
闻言,我又是一瞬的失神。原来,原来我和姐姐也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学她的求生之道,我有我的江湖漂泊。她的世界在我的书中,我的世界在她的纸上。
五年,终究改变了太多。我长大了,却发现,我的亲人们一个个都在离我而去。娘亲,姐姐,不晓得下一个又会是谁。
我不想让六姐平白陷入伤感,所以掩去自己负面的情愫,敛容回答道:“其实我也没有闯荡过江湖啦,一直都住在落天阁,生活也很波澜不惊。”
“说说看嘛!”
“唔,早上自己练剑,下午跟师兄练剑,晚上就在房中看书,有时和师父、师姐聊聊天,基本就这样。”
我觉得乏味至极的叙述却让六姐两眼放光。她兴奋道:“哇,师父,师兄哎!是不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是不是随性洒脱大气豪放?书上都这么写的呢!”
“呵呵,”我有些哭笑不得,“师父一天到晚戴着面具,还真不知他美不美。但是我大师兄倒的确挺英俊的,哎,跟我们的三哥有点像。不过,师兄性格比较内敛,不爱说话,相比之下,还是我师姐更‘随性洒脱大气豪放’吧!”
六姐兴致不减,又问了很多问题,我的每一个回答、每一个细节她都专注地听着,大约真的是被关在高墙中久了,一门心思向往着外面的自由。
期间,侍女端上了蜜茶和西域甘果,六姐让我尝尝鲜,我看那甘果长得特别像当年司先生用来养盅的果子,顿时就没了食欲,只好抱歉地对六姐解释说我调养身体的药方中有一味不能与甘果同时服用,六姐很轻易就信以为真了。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十八盏 堕胎
章节字数:2424
吃了点果子,话题兜兜转转,绕到我“女大该出嫁了”的问题上。六姐问有没有仰慕者向父亲提亲,我决计不告诉她“你的丈夫正有这个意思”,就随口搪塞过去。
她却一门心思操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来。
“没关系,后天就是百花宴了,到时候这么多青年才俊,够你选的!”她掰着手指数给我看,“呐,扬州老南王的公子,年轻气盛,一表人才;荆州镇中王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是年少成名;还有前不久刚刚继承父亲之位的冀州勒王。他们昨日都已经抵达京城了。哦!对了!”
她一惊一乍的,把我吓出一身汗:“姐,你别激动,小心腹中的孩子……”
她倒好,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交州理王慕容云扬也会参加这次宴会!他虽然二十好几了,但到现在都还只有两个妾侍,而且皆无所出,看来他也是想借这次机会来找一个贤内助的!”
乍一听,这交州理王的名字还真是飘逸,云扬、云扬,不像亲王,倒像江湖儿郎,我好奇地问道:“慕容云扬是何许人也?”
“原来你还不知道!”六姐笑嘻嘻地介绍说,“所谓‘北有楚晨轼,南有慕容王’,说的就是他了,你想想,能和我们大哥相提并论的人,能不厉害么?”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大庆朝的这一代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智勇双全,还貌赛潘安呢!”
我扑哧地笑出来:“姐姐,这慕容王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替他美言!”
六姐笑着摆手:“不信呐,后天你自己看便是了。百花宴上,你若是看中哪家的公子哥儿,回头支会姐姐一声,姐姐立马让皇上给你们赐婚!”
我愈加哭笑不得:“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万一他要是不喜欢我呢?”
六姐干脆地说:“先把生米煮成熟饭,感情可以慢慢再培养嘛。咱洛婉那么招人喜欢,我就不信哪个男人招架得住!”
我笑得眼泪也要掉下来,摇头晃脑道:“六姐,你真像极了我的师姐,下次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那感情好,如果可以的话,等我把皇儿生下来,真想出去走走,看看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六姐一脸憧憬,笑容无比明媚。
然而飞来横祸,她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随即,表情竟扭曲成极度的痛苦!
我大惊,起身到她身边,慌道:“姐,姐!你怎么了??”
她捂着小腹,歪倒在榻上,身子蜷缩起来,惊慌道:“好、好疼……”
“怎么回事!”我立马慌了神,冲外面叫道,“快来人啊!”
之前在外面候命的侍女们听到我的召唤纷纷跑了进来,然后一个个被吓得面如死灰,只会张口结舌地叫嚷着“娘娘!”“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不……不,洛婉!”六姐看着我,泪水从眼眶中渗出,“洛婉,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
我匆忙低头去看,天哪,已经有血从她的身下汩汩流出。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娘娘流血了!”
一个侍女尖叫出来,再次引发了所有人的恐慌。六姐脸色苍白,细汗布满额头。
“都给我闭嘴!”
我喝止了侍女们无用的喧哗,接着吩咐道:“你,去请太医,你,去找产婆,你,去通知皇上,你们两个,去烧热水,其余人留在这里帮忙。”
她们仿佛这才找到主心骨,纷纷去做事了。
我在六姐身边蹲下,探手把她的脉。脉象非常不平稳,孩子很可能……
可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我猛地转头去看方才六姐一直在吃的甘果,难道……
“孩子……我的孩子……”六姐的汗水大滴大滴地从额头滚落,不停地央求我救救她的孩子。
我温言抚慰她:“没事的,姐,孩子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别紧张,身体放松……”
她拼命地点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我的手。
不多时,只听得一阵焦急的喊声——
“爱妃!爱妃你怎样了?”
“陌灵!”
“六姐!”
景鸿宫中涌进一群仍穿着朝服的男人。郑熙打头,后面紧跟着神色慌张的父亲、三哥、四哥和八哥,再后面是产婆,太医们背着木箱匆匆走在最后。
郑熙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我站起来,把六姐身边的位置让出,自己退到三哥身边去。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我不安地攥紧晨轩的衣袖。
产婆们在六姐的脚跟处围成一圈,掀开衣裙检查;另一边,王太医把着脉,时而与其他几位交流一句。他们的脸色都越来越凝重,大约是得出了与我一致的结论。
郑熙不耐地追问道:“如何?”
王太医抬起袖管擦拭额上的汗水,还未来得及回答,六姐又一次发出不详的呻吟声。
“没用的东西!”
郑熙用力地将王太医推到地下,呵斥道:“还不快给我想办法!楚贵妃若是有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皇上息怒、息怒!”太医、产婆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王太医和产婆的领头交替着解释道:“娘娘应是误服、误服了花红,胎儿在腹中已有、有早夭的迹象,娘娘可能也撑不过去……”
郑熙瞪大了眼睛:“你们说什么?!”
榻上的六姐听闻后泪流满面,伸出手抓住郑熙的衣袍,哀求道:“皇上,别、别管我,保住……保住孩子……”
郑熙的眼中盛满了怜惜。他弯下腰来,像个孩子一般蹲在他们身边,放下所有的架子,脆弱地低声问:“孩子……保得住吗?”
王太医和产婆头面面相觑,半晌,产婆头回答:“奴婢可以一试,但很可能大小均……不能保。”
都这种时候了,还考虑孩子做什么,先把六姐救活再说啊!
我几乎就要吼出来,但三哥敏捷地抓住我的手,朝我轻轻摇头。我瞪着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三哥、父亲他们都一言不发,我的六姐难道不是他们的亲人?为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
就在此时,郑熙低低的嗓音传来:“救楚贵妃。王太医,我只要陌灵活着。”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十九盏 宫斗
章节字数:2093
帷幔拉起,除了太医、产婆与几个宫女,所有人都被阻拦在外。
郑熙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板着脸问几个景鸿宫的宫女今日楚贵妃都吃了些什么,宫女回答说除了安胎药和舒婕妤送来的西域甘果,就没有其他的了。
他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地低声问着“哪里来的花红,哪里来的花红”,我于心不忍,便上前一步,提议说:“皇上,也许我可以找找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颇意外地看向我,眼神依然颓丧:“是吗……那楚姑娘请便罢。”
我让宫女把安胎药的药渣找来,与贡甘果的玉盘同放在桌上。接下来取一根银针,仔细地拨弄起药渣来,不一会儿,就在渣渣中找到了花红被煎至萎缩的小瓣,我把这些花瓣挑到一边,转向那盆甘果,虽然每一颗看上去都完好无损,但靠近一闻,我便知端倪。
是谁,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这些甘果应是经麝香浸泡过,又做过特殊处理,所以香味不浓,六姐不识麝香之味,因此误食了许多……”我下结论道,“至于这安胎药,里面被人下了葬花红。呵,还说什么安胎,分明就是堕胎药。”
话音刚落,帷幔后传来六姐撕心裂肺的喊叫。郑熙的眸中划过一丝阴狠,死死地咬住牙关,问宫女道:“甘果是谁送来的?”
“回、回皇上,”宫女被他的气势所压,战战兢兢地回答,“是雾旭宫,舒婕妤。”
“砰——!”的一声!郑熙拍案而起,恨恨道:“这个贱人!来人啊!”
“在——!”
门外的侍卫一拥而入。
郑熙下令:“去雾旭宫,把舒婕妤绑到这里来!”
“是!”
侍卫前脚刚走,王太医后脚就掀开了帷幔。他低着头走出来,双手捧着一个沾血的面盆,面盆上覆盖几层染血白纱。
“皇上。”他在郑熙面前弯腰,年过半百的脸上布满痛心的痕迹,“原本、原本应是个小皇子。您……要不要……看一眼?”
我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那个沾血的盆中躺着的,就是我未出生就已经夭折的……小侄儿?
郑熙将头埋到手掌中,拼命地摇头:“拿走……朕不要看,不要……”
“是。”王太医又深鞠一躬,转身将面盆递给了宫女,宫女匆匆跑了出去。
郑熙又疲倦地问:“陌灵怎么样了?”
“娘娘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
“但是?”
“但是……恐怕娘娘今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你说什么?!”
郑熙猛地站起身来,瞪眼瞧着匍匐在地板上的太医。一瞬间,震惊、哀伤、愧疚、无奈、愤恨一一划过他的眼眸。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不仅是一个君王,更是一个丈夫。
而仿佛是添乱一般,先前被派去雾旭宫的侍卫空手而归,郑熙的怒火还没发出来,领头的侍卫单膝跪下,沉声解释道:“皇上,舒婕妤……自挂悬梁,已经……没了。她留下这一封书信。”
犹如当头一棒。
郑熙没有伸手去接侍卫递上来的书信。他跌回到座位上,怔怔地看着窗子,半晌,突然大笑出来。
“皇上!皇上!”
他这一笑,吓得整个屋子的人跪了一地,我也不例外。父亲强忍着悲伤,颤抖着说:“皇上!请您保重龙体!”
郑熙摆手大笑,高声道:“这是上苍在惩罚我!惩罚我未能惠及众生,惩罚我不能有所建树!”
无人胆敢应答。
※※※
离开景鸿宫时,夜已经深了。我们一行五人一同回楚府,一路上,揣着一颗沉重的心,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到了楚府,三哥送我回潇湘苑,几次想要安慰我,都被我冷冷拒绝。
他终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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