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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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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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儿,你忘了吗?昔日东狼山上,我对你说过,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独活于世。

你忘了?还是,你根本就希望我死。

你那么恨我,死也要逃开,是因为我杀了他,还是因为被我碰了,你觉得脏?

他不敢再僭越,生怕她再起轻声的念头,小心翼翼地待她,整日如履薄冰。直到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悬于自己的脑上,他无奈叹息——到底,她还是要他偿命的。可没来由的,他又觉得释怀——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偿还她了。

  刀头对准心口剌入胸膛,只因她的手—抖,才没有剌到心脏。

她心软了,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闭上眼堕入黑暗之前,他想,这一刀,挨得值。

许是苦尽甘来,许是雨过天晴,反正,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浅儿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越来越不抗拒他,甚至,当他在汉王山遇险时,她不顾生命危险带兵来救她。诚然,他因她的莽撞十分生气,嗯,当真是十分生气的。

浅儿一切安好,他便也能腾出时间来考虑云扬死前说的另—件事——云扬说,小心晨轼,他可能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

晨轩仔细地回想,自上衣谋反之事以来,他瞒着大哥的,都是与落天阁有关的事,比如云扬的身份,芳满楼的存在,对暗人的掌控,而重中之重,自然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召来一直跟随在云扬身边的云系暗人,暗人首领告诉他,大哥的确在调查他与落天阁的关系。他立马下令,所有暗人销声匿迹,以免被大哥抓到蛛丝马迹。其实,他是千先生这件事,让全天下都知道并没有什么,但他他不能让浅儿知晓。初回锦城时,她因他的强迫而自尽这件事让他十足后怕,他怎能再告诉她,在苍梧后山,他整整强迫了她三日?

浅儿滑胎后,颓唐了好几日。带浅儿回苍梧,又正逢长安战况吃紧,他想方设法将身子还未康复的她留在了安全的苍梧,只身赶赴前线。在那里,与羌胡族一番恶战,以几千人歼敌两万人,全军士气大振。

就在这时,风色与司乾送来碧落剑,告诉了他双剑合璧的秘密,还有羌胡族与鲜卑人的纠葛。 晨轩始知浅儿没有好好地待在苍梧,他没有丝毫的高兴,他的怒火比在汉王山上更甚,那该死的丫头竟然自入虎口!她不知道大哥一直觊觎着她么?

在长虞的催促下,他取来之前浅儿送来的黄泉剑,两剑剑柄上的花纹纹章相嵌吻合。双剑合一,碧落、黄泉两剑忽然变得通体透明,发出盈盈的荧光,十几枚暗器一般的银针从嵌合处飞出,穿过帐篷顶,径直向上,飞到在空中,猛然炸开!

  夜色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几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司乾喃喃道:“先祖代代相传的祖训,‘得一女,合双剑,灭大庆,复我康,……今日虽非自我手,却终于完成了。”

久久无言,最终是晨轩先打破沉静,他转头问司乾:“得一女?这有何关联?”

“淡氏后代女子阴柔之血,方可启动机关召唤。”

晨轩有些不明白:“可这碧落剑……未曾经过晓晓的手……”

一旁的风色恍然大牾,随即震惊得无以复加,“司先生,您、您是说……”

司乾缓缓地点头。

晨轩像是明白了什么,盯着风色,催促道:“是谁?!”

风色却看向司乾:“先生,还是由您来说吧。”

司乾轻叹口气,开口道:“是小洛。”

“浅儿?!”晨轩不敢置信,猛地拉住司乾,眸子里闪出些无比光亮的东西,“你是说,浅儿是你的女儿?”

  “是。”司乾黯然垂头,“是我和……江婉的女儿。”

晨轩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喜有之,惊有之,叹惋有之,释怀有之!唯一清晰的念头便是——现在无人会再非议他们的感情了,浅儿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嫁给自己!

那是怎样的喜!怎样的开怀!

而一旁的司乾,却是想到了江婉的离世,有些踉跄席地而坐,头耷拉下来。半晌,只说出一句话来:“我一向只知,小洛的名字是取自‘洛阳江婉’,以往我以为是婉儿的性子高傲,才吝啬地让女儿只跟自己的名,没想到,事实上,竟是因为她一直念着与我在洛阳的时光。她说,洛阳的江婉,是江婉这一生,最值得记住的。而她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她……”

仅仅两日后,落天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安,首领向手持双剑者效忠。

之后,便是催枯拉朽的胜势。

之后,便是兵临城下,一骑绝尘。

再之后,便是浅儿那一番要晨軒措手不及的拜别。他甚至未不及解释,甚至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发生的,浅儿已经说出了“与君长决”。

她离城,他入城。

重华宫,朝阳殿。一袭紫衫的楚晨轼背对着门,立在金色的王座之下。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是晨轩、长虞等人。

晨轩挥手让所有其他人退出朝阳殿。

晨轼道:“九儿走了? ”

晨轩不语。

“我…‘他垂眸,“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九儿得知你是千先生之后,吐了很大一口血。但我不后悔告诉她,这么大一件事,她有权利知道。”

“我瞒她,自有我的理由。”晨轩还未缓过来,说话的声音都是毫无起伏的,“我却是奇怪你从何得知?”

“是婉姨死前告诉我的。”

晨轩敏锐道:“这件事不能为外人道,婉姨不会无缘无故对你提起。”

“哈哈……的确,你一向知人。”晨轼道,“是我问千先生是谁,她才告诉了我。”

  “你何时起的疑心?”

晨轼略弯了弯嘴角:“你从小就喜欢到处跑,常常十几天甚至几十天不回家,问你去哪儿,你总是含糊其辞;我们兄弟俩比武,你一直隐藏实力,只是那时候我看不出来;你与慕容云扬本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个人,却亲如兄弟,你对魏长虞的信任远远超过对一个普通人才。其实疑虑一直都有,只是我从未深思过。直到那个被万剑射死的、与你样貌相似的夜芾,被查出是落天阁的门生,我才找到一根可以将你们全部联系在一起的线。”

他接着说:“我查了司乾,九儿被送往落天阁之前,这世上就像没有司乾这个人一般,而九儿被送往落天阁之后,千先生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我又查了慕容云扬,确定他一直待在交州,故而不可能是千先生。所以最后我推断,千先生或者是你,或者是司乾。我问了婉姨,没想到,你们俩竟然都是。”

听罢,晨轩冷笑:“大哥,你不愧是将相之才。”

“不过是败者为寇。到今日,也该结束了吧。”晨轼十分坦然,环顾四周,“当年,郑熙似乎就是死在这里的?”他转而看着自己的弟弟,“动手吧。”

晨轩拔剑出鞘,三步跃到晨轼面前,嚓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斩断晨轼的一缕发丝。

晨轼不解:“你……?”

晨轩已经落回原地,收剑,抬头道,“你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

“照顾浅儿。”

“……什么?”

“相比于我,想来她也许更愿意见你吧。你……若见得到她,一定要照顾好她。”

“你不去寻她?”

“她要我做的事,我还没做好。”晨轩缓步走到王坐边,小声道,“等我做好了,也许,她就会回来了吧……”摸着王座的扶手,他却觉得厌倦,闭上眼,喃喃道,“丫头,我答应你,绝不辜负你。”

百姓们说,玄王是近三个朝代以来,最好的王,他们夸起陛下来,总是说他勤政、善政、专注于政。可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地方,究竟又多么寂寞。

勤政,是因为九州大陆全部臣服于大经后,战无可战,无事可做,他只能每日一早朝,聊以消遣。

善政,是因为他有长虞这样能干的丞相,杨士进这群大公无私的刑部尚书,秦送这样足智多谋的兵部尚书,蒋容这样热情十足的禁卫军统領,等等。他高枕无忧。

至于专注于政,只是因为,他孤身一人。与其绝望地思念,他宁可用忙碌将时间填满。

梦中,月下,他常常对着墙壁上悬着的女子丹青发呆,偶尔会问:“浅儿,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大臣们非要他选秀女入宫,长虞出了一番主意之后,他深以为然,遂允了选秀大典。

本想敷衍过去了事,却没有想到,当他已经疲惫到不行的时候,最后一批秀女,最后那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抬眼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那娇美的容颜,曾于梦中百转千回。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封后、入宫、洞房。

玄王与洛王后之间,有太多未曾解释过的东西,比如“初见”时,他失控地将她当成了别人, 她从未问过是谁;比如“初夜” 时,她没有见红,他从未问过她为什么。

其实不需要解释,因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晨轩从一开始就知道,司洛,就是楚洛婉。只是当他写信给司乾和晨轼时,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说浅儿年初时又一次失忆了,这才叫他稍稍有些怀疑——浅儿是否是真的失忆。

直到浅儿怀胎五月,一个深夜在里,他被她的哭声吵醒。她哭喊着:“不要……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一个小小的翻身,她狠命地揪住他的衣裳,声音变得呜咽急促:“哥哥……救救我们的孩子……哥哥……”

他不知滋味地听着。浅儿,你果真没有忘记,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罢了,你尽管罚我吧,只要你还愿意惩罚我,总好过远在天涯海角再也找不着、见不到。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渐渐开始睡得很浅,夜里,她常常会凑近他怀里,呢喃一句“哥哥”,然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只觉额个小习惯似乎是从她第一天睡在他身边起就有了。

怀安出世后,浅儿要坐月子,他也因此一直碰不得她。怀安满月后的一天,浅儿主动埋进他臂弯里,双颊因羞赧而泛出桃花的粉红:“我今天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大夫说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可以……可以……”

他眉宇间尽是温柔的笑,嘴角边却略带意思促狭,明知故问:“可以什么?”

浅儿佯捶他一拳,垂下视线,嗔道:“你明明懂了。”

一阵静默。

他依稀觉得,纵然时光如流水勿勿过去,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是那个人,是那个不顾一切爱他的人,是那个在天下人面前无比坚强、却喜欢在他怀里撒娇的人。

可她还偏偏自称司洛,让他哽在喉咙口的那一声“浅儿”,无法唤出口。

他半是幸福半是怅惘地答道  :“洛儿都这么说了,我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语毕,他手肘撑起,压于她身上,凝祝着她,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将碎发挽到她耳后。俯首,温柔至极地含住她的双唇,如饮琼浆般吮吸起来。吻一路向下,一路向下,停在她的颈窝,他深深地呼吸,闻着她的味道。

她耳语道:“子攸,久一点,到天明,好吗?”

这一夜,他听到她梦呓说:“哥哥,别哭……浅儿不能爱你,但是洛儿可以……我只有这样,才能爱你啊……”

他终于明白,原来她这么做,不是要惩罚他,而是逃不脱对他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些年错过的杏花烟雨,想与她携手看遍。

那些年错过的宿命姓氏,想冠于她的名前。

那些年固执拉开的距离。

那些年执拗不要的爱情。

他征服了全天下,挥手却发现,他的天下,其实只容得了那一个翩翩纤影。

“还记得选秀那日,你见到我时,情不自禁叫出口的那个名字吗?”

“记得。”

  “那……哥哥,再叫我一次吧,可好?”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阳上花开,缓缓归矣。

浅儿,你回来了。

我们都还未老去。

―全文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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