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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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落娇红-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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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遇是宰相,郑德忙起身让座。沈不遇笑着摆摆手,一面拉住休休,一面对萧岿笑语道:“两日狩猎,三殿下想必和休休熟稔了。微臣不多废语,让休休敬三殿下一杯。”

他显得相当笃定。一则他既是萧岿的老师又是皇亲,二则敬酒之礼也是常情,萧岿定会受了这一礼。况且,这些话也是说给众人听的,三皇子和宰相府新认的干女儿关系不分亲疏。

一名婢女奉上酒盏,里面的水酒徐徐飘香。休休接过,朝萧岿盈盈下福。

而萧岿脸上笑意荡漾,转头对别人说话,并不理休休。沈不遇以为萧岿没听见,略显得尴尬,无奈想重新说一遍。不料萧岿站起身,牵住懿真的一只手,爽声大笑道:“赏你的豹子关在哪儿?快领我去看!”

说罢一甩袖,休休正拿着酒盏,不妨手一颤,酒盏砰地掉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幸好宴厅上铺的是和田花卉纹地毯,碎声很沉闷,倒是几声惊呼把周围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有的官员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见此情景不免讶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沈不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种场合遭到萧岿的冷遇,竟似呆住,周身骤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酒盏碎了,休休一时手足无措。她不由自主地弯身去捡碎片,却发现萧岿的靴面已被溅湿。她下意识用手去触摸,声音极细:“我帮你擦擦。”

萧岿极快地抽脚,唤过一名随侍的宫人,只留给休休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用。”

休休一个恍惚,眼望着萧岿翠黄的背影隔着绰绰人影,在眼前渐渐模糊。

“你还好吗?烫着没有?”耳边是萧灏关切的声音。

“没什么……”休休微弱地笑了笑,眼睛里突然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想:三皇子明明知道她要向他敬酒的,为何装作视而不见?是讨厌她吗?人都走了,连个答案都没有。她垂下头,转身默默地独自走开。

萧岿出去让随侍宫人擦拭干净靴面,也没兴致进宴厅,便站在桥栏旁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嘴角荡起微笑,露出半丝得意。

沈不遇,今日就让你出出丑。别以为你是当朝宰相,又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三殿下。”

萧岿闻声一惊,回头望去,沈不遇漫步行至近前,眼里的阴郁未散。萧岿打了个哈哈,脸上挂起纯然孩子气的笑容:“老师是出来透风,还是质问学生对老师不敬?刚才只顾与人玩笑,没注意休休小姐会过来敬酒,莫非把她吓哭了?”

臭小子!对着萧岿不冷不热的回应,沈不遇心里暗骂。今日之事着实让他恼羞成怒,再多沉稳笃定在这小子眼里也是徒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不相信自己驾驭不了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休休初到都城,涉世浅,这种场合头一回见,确实惊吓住了。三殿下纵是对老臣有成见,休休何错之有?狩猎之时蒙殿下多方照料,敬酒以表谢意实属应该。”

萧岿听了感觉刺耳,只想速速离开,便敷衍道:“休休小姐的美意我怎可推辞,改日登门看她,以示诚意。”

沈不遇双目兀地一横,叫住萧岿:“三殿下怎么急着想走?微臣还有话跟你说呢!”

“老师请赐教。”

对着萧岿不耐烦的表情,沈不遇一股怒气在胸腹翻涌,口吻便带了阴狠:“那座行宫乃皇上为储君置备,多少双眼睛盯着它呢!三殿下住进去之前,务必多派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守好,要是泄露一点蛛丝马迹,不光危及皇上,还会牵涉整个西梁!”

闻听此言,萧岿神色大变,紧张地问:“老师怎么知道的?”

“微臣只是提醒三殿下。涉及本朝安危之事,微臣势必与殿下同心,不是吗?至于这件事,殿下不说,微臣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萧岿面上一抽搐,却是隐忍不发,刚才的飞扬之色荡然无存。

“老师的意思是什么?”

沈不遇占了上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附在萧岿耳边低语道:“善待休休。”

闻言,萧岿眼光一凛,表面却装出恭维的样子,垂眉应道:“学生明白。”

沈不遇这才定下心,留下别有用意的暧昧一笑,深深一躬,径直转身去了。

宴厅内搭了戏台,锣鼓嘈嘈切切敲了起来。萧岿依然站在桥栏旁,目光鹰隼般森然,双拳骤然抽紧,狠命地拍击红木栏杆。

“来人!回宫!”

萧岿的寝宫

秋月往外张望了几下,小心地落下厚重的帘幕。她回身往里面走,步子落得极轻,几乎无声。

殿内,如镜的乌砖地上,伏跪着蒋琛和另两名贴身侍卫。萧岿并不看秋月,森冷的眸子凝在跪着的人身上,咬牙切齿道:“说,谁把消息捅给宰相的?”

【文】“殿下,奴才守口如瓶,并未走漏半点风声。”

【人】萧岿移向端然而跪的蒋琛:“蒋琛,你呢?”

【书】蒋琛面容凛然无波,说得那么安静:“奴才誓死效忠殿下。”

【屋】萧岿问不出究竟,胸膛里的火无边无际地燃烧,少年心中剧毒的刺在疯长,他再也忍耐不住,抓起一只御用茶碗,啪啦摔了个粉碎。

“枉本宫信任你们一场,存心想把我气死!不说是不是?有本事忍着,我会让你们招出来!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每人鞭打五十!”

几名身强力壮的内监进来,将三人拖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殿外传来惊心动魄的鞭笞声,有人已经惨叫着“殿下冤枉”。

秋月不禁轻声劝阻道:“殿下,这样会出人命的。蒋琛跟随殿下十年,忠心耿耿……”

“住嘴!”

萧岿怒气冲天,生生打断了秋月的话:“这些狗奴才,白养了他们几年,竟敢背叛本宫!想起沈不遇那老家伙那张脸,我就觉得恶心!现在有把柄被他抓在手中,他得意了,开心了。全是这些狗奴才害了我!”

他越说越气,索性出了殿门,指着院子里被五花大绑的三个人,命令道:“抽!给本宫使劲地抽!”

“三哥,你莫非想抽死他们不成?”外面传来萧灏的声音。

萧灏进来,眼见凄惨的场面,皱着眉头道:“三哥,我看着你怒气冲冲离开我大舅舅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回来,就把气撒在你的侍卫身上?”

“不用你管!”萧岿根本听不进去。

“我当然管不了。可是三哥,按本朝大刑律法,宫里滥用刑罚是要被关禁闭的。如果把他们打死了,父皇怎么护你?”

“打死了我担当!”

“三哥,教我怎么说你?在宴席上,我亲眼看见你故意不让休休敬酒,让沈大人难堪,回来又大发雷霆。你这是怎么啦?我只知道你从小对沈大人心存芥蒂,可那是小时候闹点情绪罢了。沈大人德高望重,连我都敬重他,你怎么还不改变态度?他好歹还是你母妃娘家的人。”

“我就是讨厌他,怎么啦?你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替他那个干女儿说话?你要是承认被勾引上了就直说,别绕来绕去的!”

“三哥!你……”萧灏一时语塞,气得干站着说不出话来。

兄弟俩头一次发生了争执。。电子书下载

就在这时,大皇子萧韶跨门进来,一脸骇色,惊呼道:“三弟,怎么搞得血淋淋的?大老远就听到救命声,你这不是让全皇宫的人都听到吗?我看见蓉妃娘娘往这边赶呢,八成父皇也知道了。都停下!快停下!”

听到大皇子如此说辞,秋月微微一碰萧岿的袍袖。萧岿脑子清醒许多,这才淡淡地开口道:“先停住,等明天再说怎么处置。”说完,一甩袍袖进殿内去了。

萧灏犹自站着生气,萧韶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哎呀,四弟,傻愣着干什么?蓉妃娘娘快来了,你也想卷进去吗?快跑吧。”

果然,蓉妃训诫儿子不管用,没多时,萧岿就跪在了萧詧的御书房里。

“岿儿,你可知罪?”

萧詧此时说话虽中气不足,但甚是严厉。他指着儿子,胸口不住地起伏,呼吸渐次沉重:“父皇对你纵容有加,实是害了你。你年轻识浅骄横自大,不尊师重道,此为罪一;狂妄不羁,滥用刑罚,此为罪二。我再问你,你可知罪?”

“孩儿知罪。”

萧岿直挺挺地跪着,最后一个字略显拖沓,显得他一万个不情愿。如若往常,萧岿做错事,萧詧心疼儿子,不过训斥几句装装样子罢了。而这次涉及宫规律法,又听说萧岿对沈不遇是如此傲慢态度,萧詧真的动了怒气。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不务仁恕之道,唯用严法酷刑,岂是安上驭下之理?父皇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御下之道,岂非白白付之东流?君臣之间唯有互敬互重,虚心谨慎,才能让西梁王朝振作起来。所谓投桃报李,士为知己者死。假如反目成仇,两败俱伤,也就君不君,臣不臣。这些道理你懂不懂?”

萧岿年轻的脸上透着凝重,他不再抵触,整个人深深匍匐在地:“孩儿懂了。”

“今日起,禁闭两个月,给朕好好反思!”

皇后坐在鎏金雕凤座椅上,两边宫女垂立。

“如今三皇子真是越来越猖狂,皇后您乃后宫之主,理应管管。他公然鞭笞内侍,实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做给全皇宫的人看的。蓉妃失宠,管束不住三皇子,莫不是皇后心肠也跟着软了?”

牡丹花鸟的屏风后传出带着几分张狂的男声。那人初始还跪着,继而缓缓站起。一身大红仙鹤官袍,此人乃尚书令嵇明佑。

“他不是遭禁闭了吗?听说是因为怠慢了沈大人。”皇后闭目蹙眉,片刻后睁开眼睛,双瞳里亮光一闪,接着淡淡地道,“沈大人曾经是三皇子的老师,你倒说说,三皇子为何做不敬之事?”

“就是因为沈不遇的那个干女儿要敬酒。”说起此事,嵇明佑仍有几分不屑之意,冷笑了一声,“都听说沈不遇前阵子招了个女儿,谁都明白他的用意何在。那三皇子看样子根本不喜欢,连个面子都不给。沈不遇这次是碰了一鼻子灰,落下了笑话。”

皇后闻听,不禁笑出声来:“三皇子年轻,向来意气用事,哪晓得孰轻孰重?他好歹需要沈不遇辅佐,却不领情,自相残杀起来。想想这件事,甭提多有趣。”

许久没听到喜讯,心中的阴霾久积不去,今日好事接连不断,皇后不由得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需提防沈不遇、郑渭这些老臣,他们势力越大,越对我们不利。皇上久不立储君之位,都是因为这帮乌合之众暗中挑拨离间,本宫心中总是不安。且不说三皇子遭了禁闭,沈不遇这段日子估计成了缩头乌龟,他们不出动,对我们着实有利。”

“微臣正有此意。眼下气候转冷,待明年又是春闱,臣在会考之际多吸收新鲜血液,扩充后备力量,为我穆氏所用。”

“此事甚好。”

“皇后娘娘,臣还有一件要事禀告。”嵇明佑待皇后屏退左右侍女,才谨慎道,“北周密函,其有一名武将杨坚逃亡西梁。此人承袭父爵,虽年轻名不见经传,却貌有反相,恐非人下。武帝对他颇多猜忌,如若发觉,必当除之。”

皇后闻言,一道寒光从眼中射将过来,沉声道:“这正是向北周示好的最佳时机。口传懿旨下去,一经发现杨坚行踪速速禀告,余人不得私藏之。”

“微臣明白。”

嵇明佑告退不久,大皇子萧韶便来向母后请安。皇后一见亲生儿子,免不了又要训斥一番。

“又见你的三弟去了?他是遭禁闭,你倒好,三天两头去问候他,你还有没有大哥的威风?他在里面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瞧那副满不在乎样。”

萧韶不在意母后说这些,憨笑道:“您也知道,三弟向来如此。不就两个月不能出宫吗?他憋得住。”

“你这脑子何时能开窍呢?”皇后生气道,“两个月过后,那座行宫装饰完毕,他正好去那里优哉游哉。”

“那太好了!到时孩儿也去凑凑热闹。”萧韶欢天喜地地说道。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戳着儿子的脑门叱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儿子!你都娶妻生子了,还待在皇宫里,你父皇何曾替你想过?你是大皇子,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行宫,这储君之位,理所当然全是你的!”

这些话萧韶听了无数遍了,他为难道:“母后,孩儿已经说过,孩儿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让三弟来当吧。”

“你太不争气了!”皇后眼里直冒火,抬袖直想抽醒儿子。

萧韶抱住头,一躬身,慌忙跑出了殿门。

皇后喘着粗气,回到鎏金雕凤的座椅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三更过后,皇宫里一片静谧。

萧岿的寝宫还大开着窗户,夜风掠过窗棂,满殿的幔帐如卷着靡丽花蕊的波涛,一波波地涌动。随着最后一朵灯花转向凋零,四周暗淡了下来。

秋月半倚在床榻上,紧贴着他均匀的呼吸,安静地望着身边的萧岿。月光蒙纱,在他的眉目间涂上一层淡淡的薄晕。她痴痴地凝视,恍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就是自己伺候了十年的人,她的心、她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交给了他。每当这样的夜,她是幸福的,幸福得快要喊出来。就这样永远守着他,该多好!

可惜再过两年,她就到了出宫的年龄了。

风渐紧,幔帐发出哗哗的声响。萧岿微微睁开了眼睛,动了动。

秋月会意,柔声道:“殿下,要不要把窗户关了?”

“不,我喜欢开窗睡。”萧岿呢哝一声。

秋月小心地抽出身,想照例到床下地毯去睡,萧岿不知怎的,按住了她。

“蒋琛他们怎样?”他低低地问。

秋月也是低声回答,几乎是耳语:“涂了些上好的药膏,过十来天便没事了。”

“行宫那边呢?”

“杨将军已经得知殿下境况,他会安心养伤。奴婢定时会过去,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萧岿翻了个身,望着翻动的幔帐,眼睛在月色下变得透亮。他沉默地思索着,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殿下,奴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蒋琛他们是清白的。如果是他们走漏了风声,不会如此风平浪静,皇上一点都不知晓。”

“我也是这么想过。”萧岿沉吟,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沈不遇拿这事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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