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随即朝蒋琛等人喊道,“出发!”
车马缓慢行驶在通往江陵的蜿蜒小道上。
休休和萧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车轱辘带起一缕缕水蒸气,向马车四周溢开,带来暖暖的气息。休休掀了车帘,分辨不出有没有风,只是觉得热。
她无奈落下车帘,悄悄望了萧岿一眼。
出发至今,萧岿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面上维持着冷漠。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那日当着沈不遇的面将她留下,其实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她是属于他的,不是沈不遇的。
她无奈的决定,一定刺伤他的心了吧?
萧岿额际的发缕被汗水打湿,腻腻地黏结在肌肤上,休休伸手小心地撩去,用扇子不断地轻拂他的脸。萧岿本来垂着头想心事,慢慢地抬起了眼。
坐在对面的休休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萧岿心尖似被烫了一般,立时变得柔软。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拢住她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怀里。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萧岿的吻落在休休的颈前,一只手覆盖住她的前胸。休休的脊背猛然僵住,但她没有推开他。他的手掌带着汗意的温热,一寸一寸渗进肌肤,让她失措得几乎连思想都停止。
好在马蹄声提醒了萧岿,蒋琛禀告说看见江陵的城墙了。他坐直了身子,指尖放在休休的脸颊处,脸上再度有了一丝笑意。
“你早晚会是我的人。记住,不许姓沈。”他再次用貌似凶狠的话语说。
休休笑着点了点头。
车马行进到桑榆古道,沈不遇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为免被路人发现,他们并不照面,也不进城,一前一后径直往郊外走。
这次路程不远,前方到达的幽僻境地,原是一个小村落。从外面望去,这一带楼阁不止数十处,多被花木高低掩映着。车马在一座普通院落前停止前行。
萧岿下了马车,不觉暗暗点首。周围幽静无人,里面的层檐飞栋被灰墙挡着,被花木掩蔽着,若隐若现。
“老师果真想得周到。”
沈不遇只是微笑,领着萧岿走进院子,休休紧随其后。等候在月洞门的宫人将萧岿迎进一间四面帷帐的小房,房间里的卧榻悬着刻丝纱帐,隐隐掩映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萧岿恍然大悟,跪地就拜:“母妃。”
“岿儿……”
蓉妃扑过来抱住儿子,抽泣哽咽的声音在房内回荡。她抚摸着萧岿的脸,双眼满满的皆是忧伤。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充斥心头,她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
“你让母妃想得好苦啊!”
萧岿骤然红了眼眶,道:“孩儿不愿听到‘被贬’二字,不告而别。没想到苦了母妃,请母妃恕罪。”
娘儿俩抱头痛哭。
沈不遇和休休无声退出,休休回想刚才见到的情景,不禁热泪盈眶,忙拿帕子拭了泪。沈不遇审视休休的神色,问道:“皇上即刻就到。今日是萧岿与他父皇母妃团聚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温不火的一问,让休休回过神来。她茫然地顿了顿,回答道:“我回府便是。”
沈不遇满意地颔首,告诫道:“虽说皇上对他宠爱依旧,但萧岿的皇子身份废了,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今他看上了你,是福是祸还很难料定。萧岿年轻气盛,难免冲动做事。你不要事事依顺他,要学会仔细斟酌再三,别落了整个江陵的笑话。”
“是。”休休垂下眼眸,依言称诺。
不消片刻工夫,一宫人来报说皇上驾到。沈不遇匆匆带着休休去前院迎接,梁帝萧詧早跨进了大门。他短促地抚慰了跪拜的沈不遇几句,便匆匆往里院去。休休偷眼望去,见梁帝步态轻捷精神抖擞,苍白虚浮的脸上透着红亮,恍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暮色降临,晚霞烂漫,休休跟随沈不遇回去了。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小村落,想象着萧岿和他父母相聚后其乐融融的景象。萧岿心心念念着母亲,蓉妃一定很知足吧?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也许是因为,这份相聚的欢愉并不属于她。
贰
回到宰相府后,休休按照萧岿的嘱咐,开始着手收集一些兵书和史册。从宫内搬书无疑惊动穆氏,沈不遇只好从自己书房和同僚那里挑了些,竟装了满满两个藤箱。
虽是初秋,暑气未退,江陵的气候比深山密林燠热。白日里,休休一时适应不过来。晚间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雨,雷电闪闪,让休休自然而然想起遭遇泥石流的恐怖场面。这样一惊一乍,加上连日忙碌不得歇,休休终于病倒了。
此事被蓉妃知晓,她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便着御医去宰相府给休休搭脉诊病。二夫人柳茹兰一心记挂休休的病体,天天去萏辛院探视,将老爷先前的告诫撂在了一边。好在休休年轻,高热两天后就退了,只是体虚力乏,整日安睡。
休休去山林的时候,萧灏来过几次,总是见不到她。从沈家二夫人口中,他得知休休去了老家孟俣县,几时回来还不得知。萧灏虽是信了,可是发现休休的贴身丫鬟燕喜尚在府中,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安。莫非休休有什么隐情?
自从萧岿被贬离宫,萧灏觉得偌大的皇宫缺了什么似的,便搬到大舅郑德府里去住。大舅家清静,他也不用看那些宫人内侍的脸色,倒也过得方便自如。表妹懿真有时过来陪他,脸上布满愁云,也没了以前的活泼劲儿。好好地聊着话儿,眼里不知不觉透着一层泪光,她总会问:“三殿下还会回来吗?”
一句话触及萧灏的心事,他心里也惦记着三哥,对他的遭遇又无可奈何。两人每次提到萧岿,总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日,二舅浣邑侯郑渭突然出现在了都城。
萧灏这才想起,二舅允诺的半年期约到了,莫非他此行是来捉他回浣邑?
他终日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郑渭到了江陵,即去皇宫觐见梁帝,直到晚间才回来,又匆匆进书房和郑德密谈去了。萧灏隐隐感觉朝中有大事,站在书房对面专注聆听,只断断续续听到“北周”“杨坚”几个字。
他立即想起了久无音信的三哥。三哥因杨坚惹下祸事,而这次,杨坚又因为什么,让二舅变得如此心急火燎的?
萧灏素来不谙政事,此番却无端地猜疑起来。他站在原地不动,深思不已。
书房门被推开,郑渭和郑德并肩出来,几乎同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萧灏,惊讶地对视了一下。萧灏躲闪不及,忙行了礼,想就此离开。
“灏儿!”郑渭大声叫住他。
萧灏悔得头皮发麻,只好老实在原地待着。郑渭兄弟踱到他面前,果然,郑渭开口便问道:“我让你在江陵逍遥半年,那个沈休休,你追到了没有?”
“舅舅,您知道我愚笨,没那么快……”萧灏勉强应道。
“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真够笨的!”
郑渭叱道:“你饱读圣书,能文有悟性,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却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懵懂,何其笑谈?”
萧灏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舅舅这般训斥,隐忍着不发一言。郑德看在眼里,劝说道:“这怪不得灏儿。能与沈大人攀亲,那自然是好。只是男女之情不能急于求成,更勉强不得,只能慢慢来……”
“男女之事好比打仗,须得速战速决!我看,分明是沈不遇搞拖延战术,瞧不起咱家灏儿!”郑渭粗声打断,矛头转而指向郑德,“你也是,一心想让懿真当上皇子妃,让她跟在萧岿这小子屁股后面转。结果呢,人都贬走了,还当什么皇子妃?狗屁!”
郑德反遭一顿训,又情知郑渭的脾性,只有摇头苦笑。
郑渭回头又训萧灏道:“你是梁帝之子,堂堂四皇子殿下,若仅仅是显荣高爵待在浣邑,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下萧岿被贬走,皇上立嫡之事缓行,你虽不能接替萧岿,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算了,沈家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萧灏闻听最后一句,脱口道:“我只喜欢休休!”
郑渭瞪圆了眼珠子,还想说话,郑德在一旁再次劝说道:“灏儿的性子,像极了咱家去世的妹妹,钻进死胡同硬是出不来。你越说他,他越死磕,你不说他,他反而自己会想明白。二弟,就随他去吧,说不定哪天沈家的孩子真的跟他走了。”
“唉,怕就怕灏儿这孩子毁在‘专情’二字上面!”
提起死去的妹妹,郑渭大是感叹,竟难以继续直然责备,摇摇头走了。
萧灏望着两个舅舅离去的背影,全身大汗淋漓,回到自己房间心头还怦怦直跳。
一夜纠结,对休休始终放心不下,翌日上午趁郑渭出去办政务,萧灏整肃衣冠又出门去了。
宰相府外,守门的侍卫一见是四皇子,全都躬身迎接。
“小姐在吗?”萧灏照例问。
“在在。”
萧灏闻言大喜过望。守卫正要去通告二夫人,萧灏及时阻止道:“来的次数多了,不用每次烦劳你家二夫人。我直接去萏辛院,只管通告一声燕喜便是。”
守卫称喏,忙着通告去了。
萧灏独自进入萏辛院,闻到一股药草的气息,面露惊讶。里面的燕喜揭着珠帘出来,萧灏便道:“怎么有药味,谁病了?”
燕喜施礼:“小姐染了风寒,病了三四天了。”
萧灏一惊,不断地责怪自己:“我是够笨的,早来几天就好了。”
“小姐得病,跟四殿下早来晚来没多大关系。”
燕喜跟萧灏熟了,也就不拘礼节开起了玩笑。在她眼里,四皇子既温和又俊雅,对小姐又体贴,比那个倨傲自大的三皇子好上十倍百倍。小姐自从认识三皇子起就霉运不断,还不如选择四皇子来得实在。
萧灏进了屋,便放轻了脚步,揭了软帘望向里屋。屋里窗子关着,窗帷遮着,半明半晦的,海红帷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小姐可好些了?”他轻声问。
“好些了,只是刚睡着。”
萧灏连忙嘘声,蹑着脚走到茶案旁,低笑道:“这会儿不要喊她,等她睡醒了再说,我先在这里等等。”
“厨房的药快煎好了,奴婢端药去。”燕喜说完,便转身出屋去了。
萧灏靠茶案坐下,慢慢地饮茶。看案上整齐地码着两摞简册,随手翻开,见是兵书,不觉有点奇怪。顺着案头往下看,底下放着两口大藤箱,上面几卷同样是兵书史册。
他不觉暗暗想到:三哥最爱看这些书,休休的屋里怎么有这些?整理得这么细心,要送到哪儿去?
他将书册整理放好,坐了一会儿没事做,顺手拿了一本来看。
帘钩一响,燕喜捧着一个银盘子进来,上面盛着一只翡翠绿盖碗儿。见萧灏在那里阅书,她低低地笑道:“这些书本该送出去了,小姐一病,就暂时放在这儿了。”
“送去哪儿?”萧灏和气地说话。
“三殿下那里。”
萧灏一愣,自言自语道:“原来三哥已经回来了……”
燕喜以为萧灏知道,这会儿自知自己多嘴,忙说:“奴婢讲着玩的,殿下莫怪。药凉了,奴婢这就唤醒小姐。”
里面传来休休的说话声:“燕喜,是四殿下来了吗?”
萧灏唤住燕喜:“我端过去吧。”他接过银盘子,小心地进了里屋。
休休正要见礼,无奈头晕乎乎的,只好重新坐下,有些歉意地朝萧灏一笑。萧灏将药碗端给她,见她腮边有些红红的,恐是热尚未退,便伸手轻轻地向她额上拭了一拭。
“出了一身汗,不妨事了。”休休柔和地说话。
萧灏待她喝完药,接过湿巾擦去她嘴角的药汁,看着她的脸色,微笑道:“看见两大箱书,燕喜说是三哥的,莫非是玩笑话?”
“真是三殿下的,相爷让我整理,他已经回江陵了。我病了就搁在那儿了,过两天就送过去。”休休倒大大方方地回答,并告诉他确切地址。
萧岿从小跟萧灏最要好,在山林的时候,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过四弟。回江陵也是低调行事,朝中只有沈不遇几位大臣知道。萧灏孤独惯了,自然没人告诉他。
萧灏释怀,对刚才自己胡乱猜疑感到羞愧,孩子似的笑起来:“可以见到三哥了,真好!”
休休一夜好睡后,感觉身体舒爽畅通很多,连走路也不再轻飘飘的了。她怕萧岿惦记书册,心里又不住地想念他,便决定今日就去小村落。
沈不遇不在府中,她请示柳茹兰。柳茹兰自然首肯,唤男用准备马车,将两大藤箱抬进车内。又不放心,吩咐两名家丁一路随从。
休休忙委婉劝阻道:“外面乱糟糟的,三殿下算是隐秘在那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柳茹兰觉得休休言之有理,也就作罢。直送到府门外,待休休临上车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叮嘱道:“速去速回。你一个大姑娘家,老是往外面跑,可不好看。大夫人自是看不惯,已经出闲话了。你和三殿下的事我也不好妄断定评,凡事谨慎点的好,免得被人唠叨了去。”
休休难为情地答应,白皙的面颊带着薄薄的红晕。她生怕被二夫人察觉到心事,低头迅速地钻进了车内。
秋老虎炙热,沿路蝉声此起彼伏。休休的目光流连于翠绿香茵,体会这一年来的改变,心中的情丝像芳草那样疯长。她憧憬与萧岿能游遍绿野,忘情嬉戏酣歌,不辜负属于他们的珍贵的年少青春。
到了萧岿所在的院落,蒋琛等人将车内的藤箱搬运下来。休休进了院门就一路快走,走到后院的假山旁,她蓦然止住脚步,一时间忘记萧岿所在哪间屋了。
假山后闪过一道人影,有人突然揽住她的腰,连施礼的时间都不给她,那人的下巴就抵住了她的前额。休休整个人倚在他的怀中,甜甜地轻唤:“三殿下。”
萧岿慢条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颏,佯装生气地问:“怎么这么晚才来?沈不遇不让你见我?”
说话间,一只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与她五指交缠。
“不是这回事。是我病了几天,今日好了就来看你。”休休笑着解释。
萧岿眉头一扬,随即似刚出生的小狗,往她身上一阵乱嗅,嘴里呢喃道:“怪不得有药味,还这么重。”
“嫌我了?”
“不,似苦还香。”
两人打情骂俏,萧岿的鼻子蹭着休休的鼻子,嘴唇痴痴地凑上来,在她的唇上轻咬了几口。他一双眼睛里潋滟着光华,又亮得让人眩晕,只是与他对视片刻,休休整个人不由得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