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过来劝劝你。”
一丝阴云浮在休休的脸上,她淡淡道:“要我回去继续待在他的囚笼里,做他的笼中鸟吗?”
“我知道,他对你严苛了些,可这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他若是真把你当做笼中鸟,会由着你随意飞回孟俣县吗?早把你抓回去了。休休,有些事你是不懂,相爷煞费苦心,还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富贵之人?休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然成了沈家人,你就是金贵之身,别挑这挑那的,回去吧。”
倪秀娥的脑子里百折千转,竭力说服休休。她看着休休停止了动作,脸上有了一层无奈和伤怀,她知道休休开始动摇了。
休休低叹道:“为什么我的命运不能自己把握呢?”
“傻孩子,你这是好命。”
倪秀娥絮絮而谈:“想当初你爹在的时候,你娘不管你,我怕你挨了饿,受了冻。你爹去得早,你娘更不管你,你在她身边只会挨打受骂,你何必还待在这儿呢?以前还有天际护着你,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多管你家的事?”
说到这儿,倪秀娥突然哽住了声,眼圈开始红了:“你若不再受委屈、不再受苦,你爹也就含笑九泉了。”
提起死去的爹,休休不由得潸然泪下,哽咽道:“我明白,由不得我怎样,我不能替自己做主。人这一生,只能这样飘啊飘,飘到哪儿算到哪儿……”
“你这孩子,不要想得太多。相爷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你也好歹给他点儿面子。宰相府里面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后你也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
说到这里,倪秀娥心中不免难过。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休休的,可惜高攀不上,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天际已经知道了,只能选择避开。两个孩子无缘无分,老天爷真是作弄人啊!
现在她只想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保住了天际,保住了储家。
休休整个人看过去消极颓废,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倪妈妈,是不是休休走了,您才会放心?”
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倪秀娥对她的冷淡与沈不遇有关,究其原因,她真的不明白。
倪秀娥的眼里顷刻噙了泪花,她一把拉住休休,将她搂在怀里:“孩子,千万别这么说,倪妈妈是疼你的。可是,倪妈妈做过沈家的奶娘,真的没办法……”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孩子你别问,这是倪妈妈的事,和你无关。你要记住,倪妈妈有时对你不好,可心里总希望休休过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幸福。”
休休用手擦了擦眼泪,顺从地点头道:“休休这就去准备。”
倪秀娥含笑,再度拥住了休休。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她们身上,院子里的暖气上来了,空气中弥散着无奈的晦埃。
那日,休休随萧灏一起离开了孟俣县。
湖那边吹来丝丝细雨,令人生愁的烟霭又弥漫了空阔云天。零乱的浮萍随波逐流,雨打风吹之下缥缈不知去向何处。第一次,休休感受到了人生的萧瑟和无奈,心中涌起怆然。
院子里的栀子花又要开了,洁白素雅、芳香四溢的花蕊吸引着各处凤蝶翩然翻飞,这种壮观而温馨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
肆
萧灏一行人沿着陆路马不停蹄,昼夜驰骋,看见江陵高大的护城墙时,东方刚露鱼肚白,距离萧岿大婚的时间还有两天。
离城门打开的时间尚余,萧灏只好随进城的人在城外等候。他下了马车,舒展一下筋骨,叫道:“休休,出来活动活动吧。”
休休应了一声,从另一马车出来。她素衣淡妆,因长途跋涉,脸色微有虚白。萧灏一见,心中产生怜惜之情,扶住她,微笑道:“江陵和孟俣县的水色真的不同,感觉到了那里,人也润泽多了。和你看山看水,心情也好。”
“只可惜,我又到了江陵。”休休幽幽一叹。
“江陵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要回浣邑。”萧灏也不由得叹道。
两人目送最后一缕夜色退去,东边天际霞光出现,映亮他们年轻的面庞。护城河上的吊桥正在徐徐放下,北周兵也不似往年那般耀武扬威,进城的人也是面色从容。
萧灏望定休休,道:“过了护城河,沈大人就在前面等候。谢谢你让我一路陪伴,我以为自己匆匆而去,又孤零零地回来,没想到会这样,心里很满足。”
他一直以为三哥和休休之间有故事,可是故事没有再延续下去。这芙蓉一般的女子,三哥为什么会放弃呢?
只是,这样美好的回程之路,他不愿提起三哥。也许那样会触及她内心纤弱的神经,他不愿。
果然,进了城门不久,通往宰相府的道路上,沈不遇带着几名侍从等候多时。丫鬟燕喜站在软轿旁,兴奋地唤着小姐。
沈不遇与萧灏见礼,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休休见着沈不遇,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并没有大悲大怨的样子。她朝萧灏微施了礼,便低着头进了沈府的软轿,令沈不遇心下一阵发虚。
萧灏正想回自己的马车内,沈不遇忽然唤住了他。
“四殿下连日劳顿,一路护送休休到此,微臣感激不尽。休休明日去皇宫,烦请四殿下照应着点。”
萧灏有些犹豫,沈不遇颇为深意的眼光,让他隐隐明白沈不遇急急忙忙将休休接来的用意。他略加思忖,还是含笑答应了。
坐在轿中的休休也听到了沈不遇的话,顿时觉得胸口被重锤敲了一下,凌乱地跳动不已。
原来,沈不遇是要她进宫去。是要她见萧岿吗?
往事翻江倒海,残酷地将她重新淹没。又像是有毒的针,明知她的痛处,仍深深地扎到心里面去。
她的心又开始滴血,恍惚想起萧岿深邃的双眸、清俊的容颜,还有漫不经心的话。
他已经选别人了……总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见,爱的恨的都已过去。两天后即是他大婚,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了。到如今,就只能如此。
在这苦涩的游离中,她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在说:“不要再见面的好,去了也是白去。不要被他瞧不起,你最后的一点尊严何在?”一路挣扎着,一个念头总是散不去,顽固地沉淀着。
最后,她苦闷地闭上眼,自言自语道:“真的想问问他,为什么骗我?”
三月以来,宫里被喜事笼罩,雯荇殿也格外风姿动人。虽不是荷花结蓬落莲期,荷叶却团扇般漂浮在玉荷池里,直染得满池碧绿。宽大厚实的叶片上,水珠滚滚闪动,在碧光清水的映衬下,晶莹欲滴。
而蓉妃的脸上,丝毫没有喜色。
透过雕花绮窗,蓉妃心神不定地望着外面的绿色,浅抿一口手中的碧螺春。外面依旧是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样的寂静,让她心中发慌。
她回头,牵起一缕无奈的笑,道:“好不容易把岿儿哄来,我怕他半路又折回去了。”
休休无声地站在后面。
闻言,她面色淡静,吐出一口气说:“三殿下若是看见我在这儿,也会回头就走。我还是回去吧。”
“不急,再等等。”
蓉妃摇手劝阻,茶盖磕在杯壁上,声音如心情一样沉沉的。她若有所思了片刻,方又平静道:“他进来,你先去里面。我先看他的脸色,再唤你出来。”
这次见面,是沈不遇让她安排的。当时,她心中充满了忧虑,问道:“皇上都下了懿旨,全天下都知道岿儿娶的是郑德家的千金。这个时候让岿儿和休休二人见面,合适吗?”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有希望,我们不能让它白白流失!”
说这话时,沈不遇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面容削厉冷凝而波澜不惊,就像二十多年前他送她入宫时一样。而那时,她明知他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却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如今她有所悟,已经晚了。才发现,自己是怨恨着他的。
怨恨着又如何?到了节骨眼上,她还是任他摆布。
窗外洒进来的几缕阳光,被高大暗淡的影子遮掩住了,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蓉妃心内一紧,知道定是萧岿来了。
“你先进里面等候。我先跟他说话,回头叫你。”
蓉妃有点紧张地促声说话,休休会意,闪身进了里面。
萧岿径直入殿,负手而立,脸上全然没有少年的调皮。笑意十分从容,若有若无地挂在淡漠的脸上。
“母妃这会儿唤孩儿过来,有什么急事?”他倒先开了口,隐约透着不耐。
不知为何,蓉妃心底突然掠过一阵寒意,冷笑道:“连我请你也请不动了,三皇子殿下。”
萧岿瞥了母妃一眼,看她脸色凝重,极不情愿地、慢吞吞地跪了下去。
“四弟刚从孟俣县回来,沈休休被沈不遇接回都城,母妃不会要当说客吧?”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里面的休休听到萧岿提起自己的名字,气息短促,不自觉地抚住了胸口。
蓉妃一时气得变了脸色,道:“好啊,你厉害。仗着你父皇宠爱你,不把你的母妃放在眼里了。”
“母妃有话快点说,孩儿很忙。”
“是啊,你是忙。你就要当新郎官了,当然忙。哪像我这种当母亲的,反而空闲得很。”
“母妃何必自寻忙碌呢?那些琐碎的事让祠部去办,母妃只管自己穿戴得靓丽点儿就行了。”
萧岿说完,敛衽微微一礼,自顾自起身便走。
“你上哪儿去?”蓉妃急急地喝住他。
“孩儿不是说过吗?孩儿很忙。如若母妃没有重要的话说,孩儿就告辞了。”萧岿站住,带着浓浓的鼻音。
蓉妃走到萧岿面前,声音有点急促:“我问你,你选了这门亲,可曾后悔过?”
“后悔?”萧岿扬眉,嘴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干吗要后悔?”
“你和郑大人的女儿素昧平生,你贸然选了她,你了解她吗?”
“素昧平生?不是见过吗?我倒觉得她挺好,知书达理,又温柔又漂亮,我很喜欢。母妃难道不喜欢吗?”
萧岿的声音始终淡淡的,让蓉妃琢磨不透。她望了一眼殿内,高声道:“可是,母妃喜欢的是休休小姐。”
岂料萧岿敛起眉头,沉声道:“您喜欢?那您又了解她多少?难不成母妃是爱屋及乌?”
“放肆!”
蓉妃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萧岿的脸上,脸已气白了,声音颤抖着:“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母妃打得好,打得爽。”
萧岿竟笑着夸起自己的母亲,两眼却直盯着蓉妃。在他的炯炯逼视下,蓉妃心底被戳穿似的,她别过脸,无力地垂下了白皙的颈脖。
“母妃您真傻,沈不遇在利用您知道吗?”萧岿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您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吗?”
里面的休休不由得一僵,细细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很快,她听见蓉妃低低地哀求道:“岿儿,莫乱说话!”
“我就说了,他们本来就是一对亲生父女!”
萧岿已经控制不住,积酿已久的愤恨在胸臆崩裂,无可抑制地喷发出来。他大声说道:“沈不遇知道我排斥他,所以一开始让她假装是他的义女故意来接近我,让我放松了警惕。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父皇那么器重他,说不定将来的江山社稷也姓沈了!”
“岿儿……”蓉妃始料不及,绝望地哀哭起来。
萧岿不理会母亲的可怜相,眼中的怒火在燃烧:“还有您,您知道这层关系还合计骗我!沈不遇这个老狐狸,我恨了他十几年,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的!”
蓉妃猛地拉住儿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却苍白无力:“就算你已知道了他们的父女关系,你和休休也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的,休休何错之有?”
萧岿又笑起来:“母妃错了,孩儿阅人无数,休休小姐不过是其中之一,何谈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他带着狠意看着母妃,加重语气,“转告沈不遇,我不过是荤腥味吃得太多,换个口味罢了。”
蓉妃被彻底击垮了,她气得全身发颤,指着萧岿,髻上的玉坠步摇晃得铮鏦作响:“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出去!”
萧岿发泄完了,痛快得酣畅淋漓,他凑近蓉妃,满脸促狭邪气地笑:“母妃别生气,明天孩儿就要当新郎官了,您理应高兴才是,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您就可以当上皇祖母了。哈哈……”
他笑得肆意,边笑边往外走,等他的身影隐退在殿外,那阵恼人的笑声还萦绕在殿梁上,久久不能消逝。
蓉妃颓废地瘫在梨花木椅上,丝丝阴凉从脚底一直升到心窝,撞得心口隐隐作痛。这才想起里面还有人,一口气哽得难受,有气无力道:“出来吧。”
等了半晌,才见幔帐掀了一角,休休缓慢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如雪般透明,清澈的瞳孔里空洞洞的,仿佛她的神志已飘荡在远处,眼前的景象俱不真切。
“休休……”蓉妃紧张地唤了一声。
休休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要在透深的夜色中探索出一丝光亮,又挣扎着想逃避眼前发生的一切。蓉妃后悔不已,心窦颤动得厉害,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休休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一双手冰冷透骨。
事已至此,蓉妃只好劝道:“休休,既然知道了,就想开点啊。不是你的错,不怪你,是沈大人不对……”
休休仿若未闻,僵直着身子往外走。蓉妃又担心地唤了她一声,拉着她的手不敢放。
休休这才将目光移向蓉妃,紧抿的嘴角牵起嘲弄的笑,道:“是该好好转告沈大人一声,他的计划又落空了。”
蓉妃颓然松手。休休也未施礼,穿过鲛珠纱的门帘,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甬道上,一架步辇正静静候着。萧灏锦衣翩翩,看见她的脸色,脸上淡淡的笑意旋即敛去。
他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担忧地望着她:“怎么了?三哥说了些什么?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休休的双眼迷离空蒙,却突然嗤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哦……”
萧灏感觉不妙,忙扶住她的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该来,不该来……”
休休嘴里细碎念着,已站立不住,
整个人滑落在萧灏的怀里。
萏辛院。
休休独自坐在雕花长窗旁,脸无血色。面颊迎着日色,仿佛一道冰雪雕琢的剪影。听燕喜说,这两天来,休休总是以这样寂寞的姿势坐着,久久不语,偶尔落泪。
萧灏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