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是这般。”沈四太太淡淡地道:“我并未不高兴。”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温柔乖巧地笑。
似乎,她们的话题又进行不下去了。
“姐姐,珠子!”沈柔湲手里的珍珠串被她不小心扯断了线,大小不一的珍珠滚落的到处都是。
沈柔凝忙将她放在榻上,蹲下去替她捡珠子。沈四太太也温柔小声地责备沈柔湲几句,从一边拿了一朵珠花给她玩。
“待会儿让丫鬟收拾吧。”沈四太太对沈柔凝道。
珠子的确不太好捡,沈柔凝便听话地站起身,将捡到的珍珠放入一个匣子里,顺手捏了一下沈柔湲的小脸。
☆、294 梨子水
有沈柔湲在这里,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总能活乏一些。
“母亲,父亲升官了,您高兴么?”沈柔凝一边逗着沈柔湲玩,一边轻声问道。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的。”沈四太太面容平和地回答了:“只是徐州府位置重要,你父亲他……”
“母亲是觉得父亲无法胜任通判一职?”沈柔凝这话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她看向沈四太太,见其平静地摇头,沈柔凝才又开口道:“父亲一向是将小家放在第一位。”
心中最重的从来都是自己的爱妻。
“为了您和这个家,父亲一直都在努力。”沈柔凝道:“尤其是现在。他心中想必也想给您挣个诰命,好让您再次回京之时,可以堂堂正正地与人交往,而不至于矮人一等。上次回京,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看在眼中,十分心痛。”
沈四太太是曾经的天之骄女,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年少时候就算没有那种亲密无间的手帕交,但成长在京城,各家的贵秀肯定都是相识的。后来,她相识的那些闺秀们一个个嫁的富贵,偏她嫁的无名……想一想,心中肯定不好过。
甚至庆隆帝那里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她没能嫁给最尊贵的那个人做高高在上的天上的云,反而嫁的卑微如同脚底下的泥……沈四太太如何能够傲然面对庆隆帝?如何能够在他面前抬起头?
庆隆帝或许不将当年的那份亦真亦假的情义太当一回事……但沈四太太却是不能忘怀的。尤其是现在,当她认定是他辜负了她更对不起她。她更需要能在他面前高高地仰着头。
沈四太太面色微变,良久才道:“他想的多了。”
她当年嫁给他,更多是因为负气。同家人负气,同自己负气,也同那个人负气。而平淡的日子过了十来年,她不再负气,想着这么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也不错,并非是她真的对沈四老爷心动了。
不爱,也不讨厌。
他待她很好,她明白这世界上怕不会找出第二个人来。所以就接受了他。
“若为心中所系。事无论大小,都要反复思量的。”沈柔凝含着笑意,将一朵珠花别在小阿湲的头上,一面夸赞她好看。
沈四太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对沈柔凝道:“你一个姑娘家。倒是劝起我来了。”
沈柔凝有些不好意思,很是诚恳地道:“我总得为自己父亲说好话,盼着父亲母亲能鹣鲽情深。家中温馨安乐。”
“那你自己呢?”不知为何,这样的话,沈四太太竟然脱口而出。
沈柔凝一怔,随即笑起来:“女儿现在不急这个。”
沈四太太眼底闪过一时懊恼之意,片刻之后又淡然起来,似乎还有一些严肃:“我知道,我身为母亲,做的并不称职。而你已经长大了,不像是你弟弟……你的亲事,总是要考虑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我说一说。”
沈四太太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因为懒得应酬,所以并不认识几个少年人,想给女儿一些建议,也没法子。她颦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你大伯母的那个娘家一家人都没了,反而被逐出家门的邓长年如今很是风光,已经成为了少年将军?”
“应该是吧。”沈柔凝有一阵子没有收到邓长年的消息了:“他打仗很有天赋,也很舍得拼。”
或许是因为今日没有风,午后的阳光格外的缓和,摆在窗台上的水仙花的幽香让人心神放松……隔着炕桌容颜相似相对而坐的母女二人之间的交谈也格外的平和顺遂——
“我听范嬷嬷提过,他打小就心仪于你。”沈四太太摆摆手让沈柔凝听自己先说完:“自小相伴的情义,总比陌生人要强一些。女儿嫁人,面子重要,实惠更重要。”
“邓家没了旁人,你们便能单独地过小日子;而他也是有本事的,总能护你周全。”沈四太太又挑了一朵珠花给沈柔湲,口中道:“至于他的容貌虽然不太让人满意……我说过了,女子嫁人,总是要实惠的。他也不算是丑的不能看,只是太瘦了些而已。”
在沈四太太的印象之中,邓长年还是那个瘦的如同竹竿一样小少年。论长相,实在不是能够让闺阁少女一见而倾心的类型。
“母亲觉得他很合适?”沈柔凝并不反感沈四太太这么说,反而很是认真的考虑了她的话。她总是要嫁人的。所以,也迟早都是要考虑这一点的。
“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沈四太太没有直接回答:“我想,你嫁人,最重要的,应该是夫家,尤其是夫婿能够包容你,不会禁锢你太多。”
沈四太太知道沈柔凝很聪明,所以她相信其能够明白自己的这句话。
“我会好好的想想的。”沈柔凝点点头。
沈四太太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哄着沈柔湲将珠花放下来,端了一盏冰糖梨子水,喂给她喝。初冬的天气,乍寒还暖,嗓子总会有些不舒服。
沈柔凝从未想过,沈四太太也能有这样的耐心和细心。沈四太太温温柔柔的神情,轻轻柔柔的动作,看的她心中莫名其妙有些酸。
“我大约从未操心过你这个。”沈四太太喂完了沈柔湲,再添了一碗梨子水给了沈柔凝,微微自嘲,道:“今日算是补偿一点儿吧。”
“这一点补偿,如何能够。”沈柔凝接过碗笑了笑,小口地用完了。很快,心底的酸混入了甜,古古怪怪却有难忘的很,让她回味了许久。
沈四太太没有再说话。
很快,沈柔湲就打起哈欠要困了,沈柔凝也就离开房间,走到了外面小院里,缓缓而行,想着刚才沈四太太的话。
邓长年。
秦叙。
亦或是忘了谁跟自己提过的陈家表哥。三个表哥,如今还剩一个陈厚温是没有成亲的。
这三个人,大约就是她的选择了?她的确也不认识其他的少年人了。
☆、295 照面
邓长年……
沈柔凝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告诉沈四太太,人家邓小将军现在根本就不瘦了,反而面如刀削,十分的冷峻英武。
但上一次见到,似乎年少间的情意已经淡下去了许多。
秦叙……
他是曾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心。但他的爱慕之心也曾经向明嘉郡主表达过,却是轻易就放弃了。或许时隔一年,他也是同样放弃了呢?而他的出身又太高,秦国公府的人事又比较复杂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至于陈厚温……
她对于这个表哥的印象不多,估计他也一样……
沈柔凝想了一会儿,觉得再想下去也是无果,倒不如去练一练笔,来的实在一些。于是,她就折转回去练笔去了。刚才的思量,竟然像微风吹过湖面一般,有过一些波澜,却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庆隆九年十一月里,沈家四房人离开岳阳,走水路,经由京城,匆匆停留了一夜,就又继续北上了。他们这是去赴任。一路上已经走的很慢了,若是再在京城停留几日,就是无视朝廷,坏了规矩了。
上船来看他们的,居然是陈厚温。
沈柔凝打开青花纹的帘子进来,看见是陈厚温的俊脸就在眼前几步远,她若是走快一些,额头就要碰到他的下巴了,不禁有些发懵。她懵住,陈厚温更是心慌意乱,连连后退几步。已经涨红的脸,忙对着沈柔凝深施一礼,道:“表妹,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些。”
他才确认了这就是沈家雇的大船,外头沈舟也请他进去拜见姑父姑母,没想到沈柔凝会突然掀起帘子,竟然是差点儿撞上。
“没什么。”沈柔凝微微一笑,道:“温表哥来了!快快请进吧!”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向外看了一眼。问道:“是温表哥一个人来的么?”
“是。”陈厚温定了定神。跟着沈柔凝往二楼上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二哥还在打仗,大哥走不开。所以派了我来了。”
他面上强做镇定地说着话。心中却是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唯一的这个表妹长得很好。因为她之前就很好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不过一两年不见。沈柔凝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好看!
刚才那一番相对,那中惊人的美,一下子就撞近了他的心里去!
陈厚温似乎还能感受到她那一缕调皮青丝的柔软之意,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痒痒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口干舌燥,有些慌,又有些期待,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她走在前面。
明霞一般的衣衫,在她向上登楼之时,隐隐露出微妙的褶皱和弧度。陈厚温头脑一下子空白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握紧了拳头,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往上走!
“温表哥?”沈柔凝走远了短短的楼梯,才察觉到陈厚温没没有跟上来,不禁往下探看,喊了一声。
“啊?”陈厚温眼神迷茫,片刻之后才重新回神,忙低下头,道:“来了!”脚步匆忙,磕磕绊绊,手心里全是黏哒哒的汗。
他的表现太过古怪,沈柔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
许久不见,陈厚温除了长高了些,变化并不太大。只是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心思重重的样子。难道是陈府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为何几次走神,心思不宁?沈柔凝不禁皱眉。
上了二楼,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便坐在堂上等着了。
沈端榕牵着沈柔湲,站在门口迎了迎。
陈厚温这时候已经镇定了些,没敢去看沈柔凝,停留在门口与沈端榕说话,问道:“……这就是阿湲表妹么?真是可爱!”说着,给了沈柔凝一个兔儿爷,道:“路上买的,阿湲可喜欢?”
沈柔湲当然喜欢。
“阿湲,谢谢温表哥。”沈端榕道。
沈柔湲接过兔儿爷,高高抬起头,眼睛砸吧眨巴,才道:“阿湲谢谢温表哥。”她现在能说好长的句子了。
“温表哥,快快请进吧。”沈端榕对沈陈厚温道。
陈厚温便跟着他们兄妹一同走近了会客室。厚厚的粘帘打开,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沈四太太身边的沈柔凝。她和她那样的相似!就像是,就就像……一个人!
他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陈厚温简直想要从这船上跳下,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去!他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怎么会那般的不要脸!
陈厚温的满腔的热血又冷了下来,额头更是见了汗,垂下眼睛,既不敢看沈柔凝,也不敢正视沈四太太。他定了定神,走近里面,躬身施礼道:“侄儿见过姑父姑母,姑父姑母安好。”
“是厚温来了啊。”沈四老爷忙叫了他起身,道:“坐下来说话。”
陈厚温坐在了沈四老爷的下首。这个位置,视线太容易就对上了沈四太太和沈柔凝,这让他觉得难堪。他小心地侧过了身子,将视线落在了沈四老爷身上,才觉得好受了些。
“厚温一个人来的?”沈四老爷也问道。
“是。”陈厚温再次回答道:“大嫂身子不太好,大哥有些走不脱,我便自告奋勇,来给姑父姑母请安了。”
“黄氏怎么了?”陈四老爷关切地问道。
沈柔凝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一个女人,情况到底坏到什么地步,才需要丈夫不敢远离地守着?
陈厚温收敛了神色,道:“大嫂有喜,却是坏相不好,一直都很辛苦。尤其是前几日,她黄家的姐妹过来探视她之后,弄了些手段,眼下居然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合适养孩子了,劝她打掉,先养好身体再说……”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
他生在陈家长在陈家,知道有些人家的内宅妯娌姐妹之间斗的十分狠,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竟然真的有唯恐姐姐好过的妹妹!居然有那样歹毒的女子!
“但大嫂不肯答应,非要将孩子生下来。”陈厚温摇头道:“大嫂说,若是没有孩子,她也无法活下去的,反而更对不住大哥和陈家。”
“是不是黄氏今后都不能生养了?”沈四太太开口问道。
☆、296 福薄
“是不是黄氏今后都不能生养了?”沈四太太出声问道。
陈厚温沉重地点点头。
沈柔凝只觉得很是惘然,又觉得不该——
黄幼香能嫁给陈厚蕴,算是一波三折,极其不容易。那是个乐观且懂得珍惜的人,情绪从不沉郁,也很注重自己养生。身体虽然被糟蹋过一回,但后来也养回来了,才敢要的孩子……她小心周全如此,怎么会依旧到如今这般境地!
若是她不要这个孩子,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命,那依照陈氏的规矩,陈厚蕴就一辈子不能有自己的血脉!若是她死孩子能活,陈厚蕴总有一道血脉在!而她死了,陈厚蕴也能够再续娶!不像是她活着,白白占了个位置!
黄幼香深爱陈厚蕴,怎么会愿意自己无能地活着,让陈厚蕴那样的人连个后代血脉都没有?所以,她才宁愿自己死!无论她的孩子生不生下来,她都不再想活!
沈四父妻和沈柔凝都没有再细问是怎么回事。陈厚温说的简洁,但他们都能想象其中的经过,总是一桩丑闻。而陈厚蕴后来如同处置那个犯错之人,也是陈家与黄家的事情,他们隔了一层,实在不好问的太清楚。
“大哥不让我说这个,怕是给姑父姑母平添难受,也帮不上什么。”陈厚温闷声道。
“都是一家人,难道我们也不该知道?”沈四老爷道:“你做的对。现在你大哥他们可还好?”想着之前陈厚蕴还特意关注着他的事,他却一向很难念起陈家人。总以为陈家人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