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一向很难念起陈家人。总以为陈家人位高权重又比他睿智能干,不需要他关切。但此时却觉得万分不应该——
谁家没有为难的时候。
就算是他帮不上太多,却也该有一颗关切的心。
“大哥还好,只是大伯母病到了,又强撑着理事。”陈厚温道:“现在家里也没有出乱子,请姑父姑母放心。”
按理,陈家出了这么大个情况,他们路过此地,不去看看,有点儿说不过去。但沈四老爷急着去上任。只能让沈四太太留下来看看。可沈四老爷怎么能舍得沈四太太不在身边?沈四太太若是留下。几个孩子当然也得跟着留下……他私心不愿意这样,又想着沈四太太若是回娘家,陈大太太还要分出精力来招待她和几个孩子们,反倒是添乱……沈四老爷一时之间。很是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厚温。”沈四太太开了口:“娘家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但我这个人一非医者二不懂宽慰人心,回娘家怕还要大嫂他们安置我,平添麻烦。”
“这样。让阿凝替我回去看看。”沈四太太道:“她比我懂事,说不定能帮衬着你大伯母一些。而她与你大哥大嫂都熟悉,总能说的上话。”
沈柔凝闻言忙道:“母亲不提,女儿也想回去探看一下表嫂。”
“范嬷嬷那里有些上好的虫草燕盏,你带了去,看你表嫂能不能用得上。”沈四太太难得一次交代这么多话:“以我说,是毒就能解,是病就能看……若肚子里的孩子无恙,将来未必不能母子平安。阿凝,你多劝劝你那表嫂,想开一些,别钻了牛角尖。”
“是,母亲。”
沈柔凝应下来,面色沉重地下去找碧冬几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去了。
沈端榕牵着沈柔湲下楼到她的房间里找她。沈端榕心情很沉重,但小小的沈柔湲却是稚子不懂忧愁,只明白自己的姐姐要离开她了,哭的眼泪汪汪,舍不得的很。
“阿湲别哭。”沈柔凝只好安慰她,道:“姐姐去外祖家,很快就会去找阿湲了。”
“真的么?”小小年纪的她,尚不懂得亲戚的含义。
沈柔凝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沈柔湲得了保证,也就不大哭了,只是眼泪还不那么容易干。
“榕哥,照顾好阿湲。”沈柔凝对沈端榕道。
“我知道,姐。”沈端榕有些想念陈老爷子了,道:“我有些想外祖父了……”
“待再过几年,说不定父亲要将你送到外祖父身边教导。”沈柔凝道:“你若是基础不扎实,没下苦功,外祖父该嫌弃你了。家中无事,父亲母亲都不是严厉的性子,你自己心中要有数。”
“对身体的锻炼不能拉下了。”沈柔凝想了想,又道:“阿湲也是,让她多在地上活动活动,别总让人抱着。”
叮嘱了一阵,天色已晚,沈柔凝便歇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柔凝告辞了父母,跟随陈厚温下了船,雇了两辆车,再次回到了京城。
浓雾封锁了整个江面。
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哆嗦。
一路无话,到了陈府,惊动了陈大太太站在内院门口迎了出来。她看到沈柔凝,就情不自禁地泛泪,道:“阿凝回来了!”她心中早将沈柔凝当成了自己女儿,这会儿心情难受无人可述,看到沈柔凝来了,立即觉得好过了一些。
“是啊,阿凝回来了。”陈二太太也在。
她依旧衣饰明艳娇美,画了淡妆,气色很好,全然没有一点儿陈大太太神色间的沉痛,笑着道:“你来了正好,帮我劝一劝你大舅母,她听你的。”
陈二太太拉着沈柔凝的手,道:“以我说,就是那黄家的姑娘没福气,当不了咱们陈氏的媳妇!当年说亲的时候就有警告下来,而后虽然用太后懿旨压了,她进了门……但没福气的就是没福气的!”
“怀个孕千难万难,这有了孩子就又遭到自己娘家人算计!”
“虽说是亲人如仇人的……”陈二太太用力一拍沈柔凝的手,像是在强调自己的结论:“归根到底是个福薄的!”
沈柔凝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道:“二舅母,我先去看看表嫂吧。”
“是啊,娘,表妹心中念着大嫂呢,您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不迟。”陈厚温也对陈二太太道。什么福薄不福薄的,若是被大嫂听见了,岂非是更加难过?
☆、297 病塌
陈厚温一直觉得黄氏不错。
待人温和大方,总是笑意盈盈的。与她打交道,十分的轻松。而且,她还很能干。能干又不争抢,多好的一个人。
陈厚温甚至一度羡慕陈厚蕴的好运,能娶回这么好的妻子。所以,他才不乐意听陈二太太说什么福薄的话。这样听起来太不中听了。而陈二太太一向就是如此,他也很无奈。
以后娶妻子,一定不能是这样的性子。
陈厚温想到这里,目光情不自禁又在沈柔凝的身上转了一圈,但立即又不自在起来,不敢再看。
这时候,陈二太太也就松了手,道:“那好吧,你只管去看她。二舅母回来再找你叙话。”她不喜欢看那人躺在床上的凄楚样子,这会让她觉得心中堵的慌,回头连饭都要吃不香的。
陈大太太便领了沈柔凝往陈厚蕴的院子里去。
“你二舅母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没什么坏心,你别恼了她。”陈大太太对沈柔凝叹息道。就是有时候言行处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生气。
“阿凝知道。”沈柔凝体谅道:“二舅舅不在家么?”
“他不在,也去了北地。”陈大太太道:“北地换了天,朝廷也需要摸了摸各地县的虚实消息,将来才方便派人管理。有些投诚的官员,一时能用,但不能一直用着。本来你大表哥也在派遣之列,但他为了你表嫂。将差事给推了。”
“表嫂……”沈柔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真的好不了了么?”
陈大太太听到她问就十分难过:“你二舅母说她福薄,其实也没说错!黄家也是书香之家,谁知道竟然会有个心思歹毒的女儿!她也不知道打哪里知道是你大表嫂坏了她的贵人路,落得了不好的名声,竟然扮可怜借着探视你大表嫂,又给了下了药!”
“你大表嫂当场就吐了血!”陈大太太红着眼睛:“我好好的儿媳妇,竟然是坏在了她自己姐妹手里!那个黄氏女阴谋暴露,居然还想要撞死在家里!真真是……”她摇着头:“一个家里出来的,怎么差别那样大?”
“她居然还想进我家的门。我呸!”陈大太太恨得压根都痒痒的。
原来。那位黄三姑娘因为落选而名声有了些瑕疵,心思又大,几次说亲,都不满意。后来。她也不知道是被人鼓动的。竟然对陈厚蕴这个状元亲姐夫动了心思!于是。她就趁着黄幼香有孕,给她下了慢性药,想让她慢慢死掉之后。自己再嫁进来!
她表现的很好,几次来陈府做客都表露出改过自新的样子,其实暗地里下了手!直到上一次黄幼香因为服用的安胎药与她的慢性毒药相冲,让黄幼香直接吐了血,她的所作所为才被人发现了!
被发现之后,黄家姑娘竟然说陈家诬陷她,为证清白,当场就要去撞柱子!那个黄三姑娘的娘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陈家撒泼大闹!幸好黄家的老太太还是有些明理的,将人带了回去!听说是罚了那位黄三姑娘去庵堂落发,但那位黄二太太大闹不依,嚷嚷着让黄家休了她她要陪女儿之类,至今黄家还没个消停!
沈柔凝听得有些头昏。
直到进了陈厚蕴的院子,到了黄幼香的床前,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而她的目光落在黄幼香脸上,竟然是生生的吓了一跳!
沈柔凝没有见过从前黄幼香生病时候的样子。
但眼下,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几乎叫她认不出来了。不是说事情才发生不久么?怎么眼前这样人就像是重病了三五载似的,面黄肌瘦,已经不成了样子!
竟然是病入膏肓,最后在挣命一样!
“是阿凝来了?”
陈大奶奶黄幼香并没有睡着。她细微着说话的时候,有丫鬟替她将床幔高高挂起,让天光透了进来。但陈大奶奶还是眯着眼睛在吃力地看,像是要找沈柔凝在哪里一般。
“表嫂?”沈柔凝忙握住了她的手。
“我现在有些看不见人,阿凝别怪。”陈大奶奶想要笑,却猛然间又咳嗽起来,吓人极了!
这让沈柔凝很是不知所措。有丫鬟连忙去替她抚背。
“表嫂的眼睛……”沈柔凝还没有从刚才陈大奶奶所说的话中回过神来。
“大夫说,她的视力会一点点地没了。”陈大太太不忍心看:“若是她愿意喝药,总归会好一点儿。但她却怕伤了孩子,死活不肯……病的这么厉害,单靠熬怎么能行?!”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是大夫。
既不懂她是中了什么毒只伤了大人不伤孩子的,也不懂陈大奶奶怎么能确定自己不用药一定能熬过接下来的半年,到孩子长大要落地。但就算到那时候,孩子怎么生出来?!
陈大太太难受地离开了,沈柔凝坐在陈大太太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这样子,怎么能撑到最后?表嫂,你一直能豁达,为何这一次这么不明智。”
“我听人说,有那大胆的大夫,敢破开大人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足月的孩子,能活下去的。”陈大奶奶笑了笑,喘息着,道:“阿凝妹妹,我知道我的身体没救了的。就算是不要这个孩子,也活不了几年的。所以,不是我固执,而是我没有选择了。我若是挺不到最后,当然就跟着孩子一起走了;若是能,至少有这个孩子在,也表明了我在这人家走了一遭,留下来了些东西……将来,你表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忘了我。”
她舍了这孩子换几年命,就算她心里过得去,陈厚蕴也不怨他,但陈家其他人呢?事关陈氏血脉延续,他们总是会在心中嘀咕的。倒不如干干脆脆。能留下孩子更好……留不下,陈家所有人想起来的时候,只会念她可怜,不会念她任何不好的。
“蕴表哥怎么会忘记你。”沈柔凝立即安慰她道。
“是,他是不会忘了我。”陈大奶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轻声:“是我自己,要自私一些的。”
☆、298 不该
沈柔凝大约能够理解陈大奶奶的选择,却是无法安慰她。
“你不要这样。”陈大奶奶虚弱地笑着:“能够嫁给他,有这一年的好时光,我这一辈子都是值得的。虽然不能陪他到最后,有些遗憾。”
“但做人不能太贪心的。”
她有不甘,有愤怒有恨意,但最终还是放下了那些无所谓的情绪。那些负面的情绪又不能帮助她好起来,却只会让她最后的日子里满是阴霾。
她不愿意如此。
在她最后的人生中,没一个呼吸,都要万分珍惜地度过。
“表嫂,我同你讲讲我的游历吧。”沈柔凝道:“我有画了许多的画,请表嫂一定要看看。”
沈柔凝轻柔地讲述起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她说的很详细,就像是在用心描绘那一幅幅画。陈大奶奶慢慢地沉睡了去,沈柔凝替她压了一下被角,走出了房间,看着头顶上的蓝天发怔。
到了下午,陈厚蕴从衙门中回来,看过了陈大奶奶,到伴月轩来找沈柔凝。
“表哥来的正好。”沈柔凝将自己一下午的画作给陈厚蕴看:“你看我这画好不好?”
画面上,是沈柔凝记忆之中,陈厚蕴与黄幼香在雷音寺放生池畔相对而视的画面。那时候,两个人情谊初生,有些淡淡的,又流动不息,让人看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来。
陈厚蕴有些怅然。
良久,他才开口道:“阿凝这是要送给你表嫂的么?”
沈柔凝点点头:“算是我宽慰表嫂的一点儿心意。”她能做的不多。画几幅画,还是力所能及。
“她会很喜欢的。”陈厚蕴想要如从前一般去摸一摸沈柔凝的脑袋,宽大的手掌却是定格在半空,看向沈柔凝,轻声叹息道:“阿凝长成大姑娘了。”
她只是一样的站在他面前,他的手却无法触碰下去。不用谁提醒,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样的动作表达,已经是不妥当。
沈柔凝有些不自在。随即,她微微一笑。故意往后退半步闪开他的手掌范围。故意说道:“所以,表哥再不能摸我脑袋了。”
陈厚蕴不禁笑起来。
他蓄起了小胡须,看起来有些疲倦,却是依旧是和煦温和的。因为那小胡须。他更加的稳重一些。让人觉得格外的可靠。
“表嫂她这一劫。真的过不去了么?”沈柔凝很是不忍心。
陈厚蕴微微点头:“会很难,希望渺茫的很。”
“表嫂人那么好。”沈柔凝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应该是如此的。黄幼香那样好的一个人,应该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才对。
“世事无常。”陈厚蕴按了一下沈柔凝的肩。道:“别想太多了。她没有太难过,你若是想要陪她,就该比她更要轻松心情才是。不然,你悲悯同情,她心中也难以痛快起来。”
“我知道了。”沈柔凝点点头。
她收拾了一番心情,给陈厚蕴斟了茶,两个对面落座,问道:“表哥最近很忙吗?”
“北征虽然比较顺利,但后续安定民心确立统治更是繁琐却重要。”陈厚蕴道:“大庆官员不太够,而原来北金的地方官没几个好的,所以各部门都很忙。安民比打仗更麻烦。”
“我听人说,外祖父很有可能会被封爵……是真的吗?”沈柔凝不禁问道。
“天下大定,外祖父的计策功不可没。”陈厚蕴点点头:“南北统是大事件……待圣驾回京,论功行赏,大庆应该会多出不少勋爵。祖父的确有可能封爵。但他献上的计策初步设想是出自于我,他怕是不肯接受封赏。但真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他的。”
“是表哥的计策?”沈柔凝有些诧异,忙道:“能不能与我说一说?我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呢。”
陈厚蕴便简单地说了说,道:“……我三元及第,已经是名动大庆了。若是外祖父将实情说出来,那我就会被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