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沈四太太为何特意在此停留许久。而范嬷嬷在放生池那边情绪还很稳定,到了这里之后,却激动起来,开口想要劝解自己的主子。她明明知道,沈四太太不喜听人劝。
“怎么了?”沈柔冰问沈柔凝,一双美目在四下看来看去。
“没什么。”沈柔凝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转移话题道:“二姐姐和三姐姐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叫她们出来的时候,也不肯出来。”
沈柔冰奇怪地看了沈柔凝一眼,摇头道:“许是不太舒服吧。”
她不想多谈,见松伯两个小家伙居然在碑林中玩起了捉迷藏,闹得兴起,你追我赶来时跑动起来,俏脸一阵紧张,忙呵斥道:“松哥!柏哥!不许跑!当心摔跤磕破了头!”
说着便忙朝着两人疾行过去。
“要你管!”沈端松朝着沈柔冰扮了个鬼脸,转头更加快了脚步。
“不要你管!”沈端柏学着哥哥的样子,也朝着沈柔冰伸了个长舌头,嬉笑着追着哥哥跑了开去!
沈柔冰俏脸一白脚步一顿,道:“看好两位小少爷!”
显然,这句吩咐,是面向跟着沈端松和沈端柏两个的婆子和小厮的。
对面两个小孩子淘气跑动,几个跟着的婆子和小厮苦着脸,又不敢追的太快,口中不断哀求着“小祖宗小少爷慢点儿”之类的话,紧紧跟着过去了。
沈柔冰终于停下了脚步,面上有些苦涩,向着沈柔凝看了一眼。
但沈柔凝却并未留意——她耳边反复响着沈柔冰那句“当心摔跤磕破了头”的话!
——有没有这个可能,沈四太太额角的伤痕,就是在这里留下的?
那断裂的石牌经历风吹雨林,棱角却依旧十分锋利。若是不小心摔跤磕一下,十有会破皮流血!而若是摔跤的时候再有外力惯性的作用,那留下一个深深的伤痕也是轻而易举的!
沈柔凝不禁微微扬起细眉,瞧着眼前断裂的完整的石牌,心中越来月觉得可能。
若是沈四太太就是这这里受伤,她当然会在一回京之后,就故地重游,缅怀一下当时的伤痛和别的情绪。
“姐。”沈端榕拽了一下沈柔凝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柔凝抬起头,正好迎上沈柔冰微微苦涩的目光,只听她道:“榕哥真懂事……不像他们两个,母亲一走开,就像是松了缰绳的小马驹似的,拽都拽不住。”
眼下只有她最大。
若是他们真摔了磕了,显然就是她的责任。
而更显然的是,两个孩子,分明对她没有一点儿尊重和信任。于沈柔冰自己而言……她也不敢真的就靠他们太近。靠的太近,再发生些什么,那她就是……
沈柔凝只当自己不懂她的苦涩,拉着沈端榕往前,向着那两个男孩子跑走的地方走过去,边走边有些骄傲地道:“榕哥的确喜静不喜动。不过,男孩子呢,多跑跑也没什么。”
“山林里还是太危险了。”沈柔冰微微摇头,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是啊,说不定会有蛇。”沈柔凝搭着话,而后道:“大姐,我们要回去拿纸和笔拓些拓片回去,你呢?”
沈柔冰犹豫一下,向远远喧闹的两个男孩子那边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我还是得看着他们。你们小心些。”又吩咐朝颜几人道:“好好看着你们主子。”
沈柔凝和沈端榕便同沈柔冰别过,往山寺中回转。
“姐。”沈端榕轻声对沈柔凝道:“为什么六哥和八弟会这么闹?不管不顾的,真的很危险。山里不是平地。若是三伯娘在,他们又老实的很。”
“许是因为平日三伯娘管的紧了吧。”沈柔凝轻叹道:“大姐却根本不敢真的管教他们。”
“为什么?”沈端榕不解。
他自己就从不敢不听姐姐的话。
沈柔凝道:“因为不是亲姐姐……”
沈柔凝从来不怕说这些给沈端榕知道:“这人心呢,总是会被恶意揣度的。继母难当的道理你明白,大姐和五哥其实也是一样的为难,尤其是对松哥和柏哥……就像刚才,一但松哥和柏哥真摔了受伤,若是只有大姐没有其他人在,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是大姐怀了坏心……”
人心就是这样。
沈端榕年纪小点儿不要紧,关键是要会看会思考,要有自己的判断,将来才不会读书读成个呆子,被人轻易哄骗了去。
☆、030 被咬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再回到碑林的时候,沈柔冰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更远处有嬉笑打闹声隐隐传过来,沈柔凝想了想,问沈端榕道:“你想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不想。”沈端榕摇摇头。
“真不想?”沈柔凝柔声道:“没有关系的,小孩子就该吵吵闹闹的。”
“我说的是真的,姐。”沈端榕摇头道:“这么追打,多幼稚。不如九连环有趣。”
“那好吧。”沈柔凝并不勉强。
小孩子没有父母的关注和宠爱,总会提前懂事许多。比如沈端榕,几乎从没有撒娇的时候,想想也挺可怜的。她这个做姐姐的的确疼爱他,但姐姐总代替不了父母。
“只可惜,到了京城,也不能同邓大哥一起玩了。”沈端榕遗憾地道。
沈柔凝抿了抿唇——
邓长年总有法子,领着沈端榕满山去撒野。山林里乐趣无穷,爬树抓鸟下河摸鱼甚至捉蛇烤兔子……到了夏日,还能在山间溪水中戏水潜游,抓了螃蟹鳝鱼贝壳田螺,再在山石之间升起篝火来……关键是并没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念叨……怎么不有趣。
有那样美妙的经历在前,难怪他对松哥柏哥的追打嬉闹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亏了邓长年,沈端榕的童年,其实也并不单调,也是充满了乐趣和回忆的。
如果他不是总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气人的话,她其实还是会愿意喊他“大哥”的。只可惜,那个人太混账了……
他似乎离开了?
沈柔凝将邓长年这个名字从头脑中拍开,打了纸和炭笔,着手准备开始寻找一些不错的石牌,进行拓片描摹。沈端榕没有见过这个,也忘记了邓长年,开始好奇观看。
看了一会儿,他学的差不离,便开始自己动手。
两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工作,突然听到远处一阵阵喧哗之声,就在刚才松哥柏哥过去的方向,有人在惊恐大哭,听声音似乎是松哥。
“该不是真摔跤了吧。”沈柔凝口中嘀咕,收起了纸笔,招呼沈端榕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没走几步,就见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小孩子满面惊慌地朝这边冲过来,后面跟着其他人。婆子经过沈柔凝和沈端榕身边,稍微停顿一下点点头,就又朝寺眯飞奔过去。
是柏哥。
柏哥并未昏迷,双目瞪大极大,满面惊恐,像是吓坏了。
大声痛哭的是松哥。
他被一个婆子背着,抹着眼泪,嚎啕不停。
沈柔冰急急跟在后面,俏脸煞白,也是吓得不轻。
“出了什么事?”沈柔凝跟上沈柔冰,一边走,一边问道。
“柏哥被蛇咬了。”沈柔冰道。
“什么蛇?”沈柔凝心中一凛。
江南早春,万物复苏之时,山林虫蛇极多,而且极具攻击性。之前陈厚绩不就是大意之下被咬,差点儿丢了命?
“我不认识。”沈柔冰摇摇头。
她虽然也是在沈家村长大,却很少出村上山。因为她生来就害怕虫蛇,根本就不敢接近野外之地。
“那蛇呢?”沈柔冰忙道:“若是知道是哪种蛇咬的,对症下药,解毒也容易些。”蛇毒有许多种,蛇毒的解法当然也有许多种。
沈柔冰一愣,忙顿住脚步,扬声问一众人道:“有没有谁认识刚才那条蛇?将其抓了的?”
只可惜,跟来的除了那两个背人的婆子,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就没有不怕蛇的,没被吓着的,根本就没人想到这一点。只有沈柔冰的丫鬟冬青还冷静一些,开口道:“那蛇咬了八少爷之后,游走了。”
“那你还记得那条蛇大概长什么样么?”沈柔凝问道。
“记得一点儿。”冬青开始描述起来,说是“褐色有白条”“很细”之类的,描述的并不完整,反正沈柔凝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还是安慰道:“一会儿你说给庙里的大师听,或许他们知道。”
钟山并非深山老林,遍布的寺庙,朝拜上香踏青秋游的人们早已将这里踏遍了,因而绝没有猛兽的踪迹。估计,也不会有剧毒的虫蛇。柏哥的性命至少是无虞的。
所以,沈柔凝虽然严肃着脸,但并不太担心。
沈端榕紧紧跟着沈柔凝。
一行人到了寺庙,沈三太太早早迎了出来,满脸泪痕。寺庙里的主持得了消息,将人引到一间禅房,查看了伤口咬痕之后,果然开始询问起蛇的样子。冬青早有准备,忙又讲述了一遍。
“不是剧毒。”主持大师道:“寺里有现成的解药,内服外敷,很快就能好了。众位施主但请放心。”说罢就吩咐人去拿药来,先是用薄刃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形口了,挤出许多乌血,而后才敷了药,包扎起来。
沈三太太一直擦着泪,却还坚强,站的很稳。
一会儿柏哥灌了药汁,才闭上了惊恐的眼睛,沉沉地睡下了。
显然,这解毒的药汁中有安神的成分在。
沈三太太慎重谢过了大师,让人小心地将柏哥抱回了歇住的禅房,而后,才终于开始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哥窝在沈三太太怀中,已经不哭了。
沈端榆和田氏不自觉地就站在了沈柔冰身后。
沈四太太也全程关注着,此时坐在一边。沈柔凝和沈端榕站在她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说说?”沈三太太口中这么说,眼中却看向沈柔冰。
沈柔冰低头行礼,道:“……松哥和柏哥在林中玩耍,又要翻开石头找蛐蛐,不想却翻到了一条蛇。而后,柏哥就被咬了……都是我大意,不曾看紧两位弟弟,让柏哥遭了罪,请母亲责罚。”
沈三太太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沈柔凝有注意到,在沈柔冰讲述的时候,松哥眼睛不停地咕噜噜转动着,似乎有些异常的紧张。
而沈三太太听完沈柔冰的话,抿了抿唇,才缓缓地道:“他们两个调皮,也怪不得你。不过,冰丫头,你是他们的长姐,就该有长姐的样子。该严厉的时候,就得严厉地告诉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不是这么纵容他们胡闹……万一这蛇是剧毒呢,柏哥受不住呢?”
沈柔冰的身体颤了一颤。
“他们跟着你出去,我原本是放心的。”沈三太太看向沈柔冰,缓缓地道:“如今出了事,虽说不怪你,但我心里却很失望……冰丫头,你可明白?”
“是,女儿明白。”沈柔冰低头道:“让母亲失望了,是女儿之过。”
“罢了,你也吓得不轻,去歇着吧。”沈三太太摆摆手,道。
沈柔冰站直了身子,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沈端榆夫妻也跟着走了出去。
而后,沈四太太也客气一句,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离开了。沈四太太回去了禅房,沈柔凝领着榕哥在院里站了片刻,想了想,吩咐碧冬道:“去打听一下,八少爷到底是怎么被咬的。”
☆、031 问话范嬷嬷
发生事故的时候,在场人很多。
碧冬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给沈柔凝姐弟听:
“……那条蛇本来是不动的,像是死掉的。六少爷大胆,捏了蛇摇圈玩。大姑娘说言制止,六少爷不肯听,越发闹的厉害。而后那蛇突然动起来,六少爷受了惊,慌着将蛇丢开,哪知恰好丢到了八少年的手腕上缠住,咬了八少爷一口之后,才掉在地上,跑掉了。”
那蛇之前应该是冬眠……
也就是说,这整件事情,分明就是松哥不听话玩蛇引起的,怪不得沈柔冰。
“姐,既然如此,那大姐为什么不同三伯母说清楚?”沈端榕还是明白的,因而问了出来。“说清楚了,三伯母不就不会怪她了么?”
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沈三太太虽然并未表示太多,但心中却是在责怪沈柔冰。
“若是她解释清楚了,三伯母势必要惩罚松哥。”沈柔凝轻叹道:“而自己的孩子不懂事,闹出了大乱子,三伯母心中定然恼怒的很……对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她教子不严的大姐,三伯母多半会迁怒她,误会大姐是想要看她笑话……”
“或许三伯母并不会这样……”沈柔凝摇头道:“但大姐心思敏感,却不愿意有更多的麻烦,只想要粉碎了太平吧。”
“大姐真可怜。”沈端榕同情地道。
他的母亲虽然态度冷淡从不温柔,但至少……沈端榕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中的这种感觉,反正就是觉得,自己和姐姐二人,要比沈柔冰他们幸运多了……
“三伯母还是会细问其中详情的。”沈柔凝道。
经过了这几日相处,沈柔凝大约能看出来,沈三太太是个精明的,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与她相处起来并不困难。反而是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沈柔清和沈端松,似乎并没有被教养的很好。沈柔清性子冲动,而沈端松……
沈柔凝抿了抿唇,看向沈端榕,道:“榕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么?若是遇到松哥找你麻烦或是说不中听的话,一定记得要边打边哭,哭声一定要大要委屈,明白了么?”
沈端榕闻言苦了脸,为难地道:“那我还是离六哥远点儿好了。”他又不是爱哭的小鬼。
“那也成。”沈柔凝笑了笑,道:“反正,别让松哥以为你好欺负就是了。你看今天,他就是认为大姐好欺负,才一直不肯听她的话……”
沈柔凝送走了沈端榕,让碧冬去请了范嬷嬷过来。
范嬷嬷过来的时候,一看就看见沈柔凝桌面上摊开的那些拓纸,脸色略变了变。
“嬷嬷,你也瞧着这些很好?我在后面碑林里才描的。”沈柔凝招呼范嬷嬷走近一些,欢喜中带着遗憾,道:“只可惜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好……若是父亲在,肯定能告诉我许多。”
“嬷嬷,父亲有没有来过这里?”沈柔凝笑着继续问道:“之前我们说到兰若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