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出门口。望着秋雨情不自禁心中惆怅,却见自己的候府总管一身雨一身泥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神色惶惶惊骇至极,看见平武候,噗通一下跪在雨水里,大声道:“侯爷。不好了!刑部的大人们拿着圣旨来候府了!”
平武候浑身一抖,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惊慌,问道:“来的是谁?到哪儿了?”
“是尚书李大人,已经到了前院,请侯爷和夫人前去摆案接旨。”总管哆哆嗦嗦地道。
平武候夫人听见动静走出来,听到这些话后,脸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颤抖着抓住了平武候的手臂,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刑部到咱们家里来了?”
刑部的大人们拿了圣旨上门,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而眼下皇上正病着,京城正是秋风晦涩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好事!就是有好事,也轮不到平武候府!
平武候到底是战场上打拼过了,此时虽然面色不好,却是深深做了一个深呼吸,训斥总管道:“看你什么样子!候府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跪着干什么,回去摆香案接圣旨!”
“是……”那总管从泥水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折返回去了。
平武候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平武候夫人道:“换上诰命衣裳,我们去接圣旨。是福是祸,我们都躲不得。”
平武候夫人也定了定神,一咬牙,发了狠,道:“大不了,老娘再回去做土匪!”
多少年了!
就连在梦中,她都没有想起过自己长大的那个山寨,没有想起那些杀人抢劫的丑行!而那些人人都痛恨万分的残暴的野蛮的粗鲁的土匪,是她的同伴!自从她十四岁进了京,就一直当自己就是一个士绅出身的姐,不去想她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但此时此刻,面对无尽的恐怖和绝望,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处。
平武候回头看了平武候夫人一眼,已经不想再什么,只是道:“去吧。”他也要换衣服的。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出身匪类……勾结匪类,以走私盐茶牟利……犯下命案数起……特收回爵位,革职待查!钦此!”
平武候猛然抬头。
那位刑部大人淡淡地迎上平武候的眼睛,合上明黄圣旨,对平武候道:“齐六,接旨吧?”
平武候身为皇子府一个护卫的时候,就叫齐六。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后来,三皇子提拔了他,才给他取名“英杰”……
“草民接旨。”平武候望着那位大人嘴角淡淡的嘲讽,低下头,伏下了身子。
突然。
有钟声突然于风雨之中响起来!
一声,两声……
无数人朝着皇城的方向跪下了身子跪在了雨地里!
皇上驾崩了!
☆、422 宫丧
半山斋。
陈厚蕴站在亭子里,面对着皇城方向,默默地数着那沉重的钟声。
“……四十八,四十九……”
大庆的皇帝,年三十五,在位十一载之后,龙驭宾天了。
陈厚蕴肃然跪地,静伏数息。
再次起身,便换了一身灰袍,轻声道:“来人。”
长久立即走了过来。
“平武候夫妻二人被夺爵下狱……派人严密监视府中奴仆的动静。一但他们与任何外人有了联系,立即报给我知道。事关重大,你们要重重监视,务必将平武候府明里暗里的势力和人手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余孽!”
“的明白!”长久领命,走入了风雨之中。
陈厚蕴又在亭子里静立片刻,才撑开一把雨伞,缓缓走了下去。
府中已经收起了喜庆忌讳之物,所有人都换下了鲜亮的衣服首饰,风雨之中,一片哀戚。
陈厚蕴走到了正院,见陈大太太正一脸严肃地向管事们吩咐家务事,就没有打扰,走到了厢房,去看承方。
承方被养的很好,已经没有了才出生时候的瘦弱病态。虽然不是个胖子,却也面色红润,十分健康,比同龄人也没有显得矮。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智发育的不错,虽还不能有多聪慧,但绝对没有痴傻的迹象!
如此,陈府上下,都十分满足,再无所求了!
毕竟当初,黄氏的身体受损严重,后来又难免用了不少汤药维持性命,谁也无法保证孩子生下来,一定就是玩好的!
“爹爹!”承方走路已经很稳,看到陈厚蕴过来,立即放了绣球跑了过来,张开手臂。让陈厚蕴抱。
陈厚蕴蹲下来,将承方抱起,放到炕上放下,让他做好了。微笑道:“承方在玩球吗?好不好玩?”
“好,好……”承方并没有学会讲太多的话。
陈厚蕴也没有不耐烦,让人将绣球拿起来,十分耐心地陪着承方再炕上滚绣球玩,边玩边随意着哄孩子的话。玩了大约有一刻钟。陈大太太也就结束了家务事走了过来,做在炕边,与承方笑两句之后,轻叹一声,对陈厚蕴道:“刚才宫中来人报丧……当真是皇上宾天了。他才……”
他才不过三十五岁。
一直身体很好。
十一年来,甚至都没有缺过几次早朝。
最开始,他病了没有上朝,多数人都没有太在意,只以为不过是些风寒发热的病。直到他一连多日没有上朝,众臣才惊慌猜疑起来。但就是这样。估计也没有人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他就离世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陈大太太眼中红红,一时间唏嘘不已。
陈厚蕴轻声道:“所谓旦夕祸福,就是这般吧。他就是天子,也不能百病不侵。更何况是中毒。”
陈大太太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问陈厚蕴道:“厚蕴,以你看,真的是北金余孽吗?”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陈厚蕴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才声地道:“是皇后廖氏。”
陈大太太猛然一惊。手中绣球一下子掉落到了炕上,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陈厚蕴将绣球丢给了承方,看他飞快地爬着去捡。口中轻声道:“娘,您回神,别吓着您大孙子。再,估计这会儿宫中还有变故……我告诉您一声,您心中要有数。”
陈大太太愕然震惊:“宫里还有变故?会是什么变故!不是立了太子了吗?太后也在坐镇啊!”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政变篡位上去了。
陈厚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摇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是皇后廖氏……您想想。太后和应王既然知道了皇后毒害了皇上,不管是为什么,都不会再留下皇后廖氏的!如今皇上驾崩了,恐怕一会儿,宫中还会有一轮报丧。”
也就是,皇后也会没命。
陈大太太有些恍惚,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再仔细一想,又觉得陈厚蕴推测很有道理,不禁长长一叹,道:“廖氏当年,也是挺好的一个姑娘家,端方高华,颇有才气……”
陈厚蕴轻声道:“所以,那个皇宫,真的不是姑娘家的好归宿。”
陈大太太沉默地头。
她再次想起了陈老爷子的坚持,想起了当年的陈君怡,想起了才故去没多久的顺妃,最后又想起了沈柔凝,轻叹一声。
皇宫。
皇后娘娘一身缟素,面容苍白地走出了坤宁宫。她没有让人撑伞,任由雨水很快地淋湿了她的衣裳。她一步一步踏着雨水,拖着沉重的裙摆,一步一步,从坤宁宫,走进了乾清宫。
她从乾清宫干燥的地面上缓步走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跪倒在龙榻之前,悲痛大哭。
太后娘娘通红着眼睛坐在一边,眼中没有泪,只是死死盯着皇后的身体,冰冷刻骨。应王站在太后身后,面容冷肃。
太子和二皇子跪在地上,泪水不断地流下来,沉重哀痛,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整座宫殿,只闻皇后娘娘嚎啕之声。
有宫妃贵人赶了过来,却被太监们拦住不许她们过分靠近。这些人一个个尚在青春年华,突闻皇上驾崩,便是一个霹雳上头,茫然惶恐。此时她们自然也不敢闹出什么事,就在稍外一些找了地方跪好,低声哀泣。
太子妃过来,见状也是心翼翼,只是跪在了宫妃们的前面,也没有上前去。
廖氏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她站起身,看了看消瘦下来的两个儿子,眼底露出一丝不舍和愧疚,轻声对太子道:“太子,你是兄长,以后要照顾好你弟弟。”
太子跪在那里,抬头看向皇后,嘴唇嚅动想要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什么。
皇后娘娘没有再看太子,转身看着太后娘娘,凄然一笑,而后跪了下来,低声道:“儿臣,拜别母后!”
“你若不愿意死,哀家就公布你所作所为,废后废太子,扶持应王登基!相信朝中大臣得知真相之后,只会与哀家一起唾弃你谴责你!而你这个废后,也会连累廖氏一族!你自己干脆地死了,就依旧是皇后!太子就能按例登上大宝!”
“你自己选择吧!”
☆、423 庆平
需要选择吗?
皇后娘娘根本没有选择。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清楚地知道,在她走出坤宁宫之时,就是她殒命之时!
这就是她的命。
好在,她的儿子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所有的不甘不舍也都随着刚才那一场痛哭倾泻干净了。皇后娘娘平静地跪着,再抬头时候,嘴角已经溢出了黑血!
“母后!”太子一声悲呼,撕心裂肺。
太后冷冷地盯着皇后,对太子的悲呼充耳不闻。
因为太子悲呼而看到皇后状况的那些嫔妃已经震惊之下惊呼几声,但很快就察觉到里面几位主子竟然没有一个召唤御医的意思,就连太子和二皇子也没有,就立即捂上了嘴巴低下头,再不敢向前面看。
尤其是太子妃,心中简直涌起了惊涛骇浪!
看太后的神态,皇后分明是被逼自杀的!而身为人子,两位殿下竟然只是悲痛,毫无抵触挽救之心!也就,他们也认为皇后该死!
那皇后到底犯过什么样的大错!才至于此!
难道是与皇上的病……
太子妃不该深想下去,学着那些妃嫔的样子低下头,连哀泣都不敢了,屏息静默。
许久,一个嬷嬷向前试探了一下皇后的鼻息脉搏,而后沉重地向太后与应王禀告道:“皇后深情,追随皇上去了!”
“皇后薨!”
随着这一句话,太子和二皇子立即悲痛大哭!
那些妃嫔们也如同得了指令,猛然间一起痛哭起来!天色失色!
后来,当市井百姓们回想起庆隆十一年的时候,就想起当时帝后双双宾天的大国丧!整个秋天都笼罩在连绵无尽的秋雨之中,仿佛天地都在为逝去之人惋惜哀叹!
因为连绵不决的秋雨,几无晴日,田地里几乎没有什么收成。
这本来是应该注定成为一场大天灾的缺收,却在官府强而及时的赈灾措施下,并没有让普通民众流离失所。更没有几个丢掉性命的——
往年遇见灾年,是因为没有粮食!
仅存的一些粮食,那粮价必然要使劲地往上涨,就是官府也干涉不住!但现在因为南洋商行源源不断的粮食送过来。粮价波动不大,加上官府救济一些,百姓们十分轻易地就度过了灾年!
不过是少收入一些罢了!
更是没有饿死人的情况!
所以,当太子波澜不惊地继承大宝,在新年到来之后改年号为庆平。宣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之后,当春风暖阳降临江南大地之时,人们心中再没有了关于灾年的任何痕迹,喜笑颜开满怀希冀地迎接新春了。
庆平元年。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沈家村里的月湖也解了冻,几十只大白鹅闲适地在湖水上飘摇,看见有几匹骏马踏着石板路进入了村子,只是拍了拍翅膀,又继续去波动着清波。
“端榕少爷!您回来了!”有路边人认出了来人。亲热地打着招呼。
来人便就飞身下马,向着路边人寒暄几句。正是从京城回来的沈端榕。
没多久,沈家几位老爷得到禀报匆匆从祖宅出来,看了沈端榕一眼,立即就将目光落在了一位青衫青年身上。沈三老爷出列,拱手恭敬地道:“陈大人光临寒村,当真是贵客临门!”
陈厚蕴连忙还礼,道:“陈厚蕴拜见各位长辈。在下前来,是为探视长辈,三老爷客气。”他是沈四太太的亲外甥。沈家几位老爷。都是他真正的长辈。
“那我等就托大,唤你一声世侄了。”沈三老爷满面笑容地道。
“理当如此。”陈厚蕴十分谦逊。
一番客套之后,沈家几位老爷领着陈厚蕴往沈氏祖宅而去,摆宴宴客堂招待。才坐下没多久。陈厚蕴便给沈氏送来一个绝好的消息: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正是两位长辈复出的好时机。”陈厚蕴含笑望着惊喜不已的沈三老爷,道:“两位长辈若是没有他事,不妨早日去京城,也好权衡打算。”
“当真?”沈三老爷情不自禁地追问一句。而后又忙道:“实在的,汲汲营营了十几年,这突然退下来,闲了这么久,真的很不习惯。不怕世侄笑话,若是再无好消息,我恐怕就再难维持平静之态了。”
对于陈厚蕴这样才智双绝凌驾于他的晚辈后生,沈三老爷绝不敢将自己摆在长辈的高度,也不敢故作清高。反而这样出心中话,才显得自己是真性情不作伪,也更容易博得陈厚蕴的好感。
至少沈三老爷能够肯定,他这样的话,绝不会让陈厚蕴反感。
陈厚蕴果然露出一丝赞赏,又看向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沉吟片刻,摇头道:“那个,厚蕴,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总要问问你姑母的意见。”
陈厚蕴头微笑。
沈大老爷和沈二老爷不为官,却也十分高兴。沈三老爷和沈四老爷能够起复,就明沈家之前的危机真正的过去了!他们出去与人交际,也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再无需退让顾忌!
就是沈四老爷没有想好做不做官……但心中也为自己高兴,为自己的妻子高兴,为自己的女儿高兴!
宴客堂的气氛立即热闹了起来,听着陈厚蕴讲解着京城的局势动态,和对于天下大势的估计。他站在京城中心,看的多,知道的多,才智卓绝,眼光见解自然非同一般。几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