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丁多了些,陈老尚书自然就更加宽容,从不干涉孙辈的选择。只要个人品德不出问题,他都是支持的。
陈厚绩崇拜自己的祖父,爱戴他,不是他是多厉害的老大人,而是因为他这种对儿孙人生发展的态度。能当陈家男儿,实在是幸运。
秦叙不是不知道陈老爷子的为人。他只是知道,只要提到自己的祖父,他的这位好友再大的心气都能平了。玩笑归玩笑,打闹归打闹,总是要坐下来说话的。
秦叙可不想将陈厚绩给气坏了。他一直都注意着分寸呢。
☆、047 花瓶
“陈二侠这是在为何烦恼,不如说来听听。”
秦徐用手中折扇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道:“与刚才那对姐弟有关?”
“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陈厚绩愣了一下,而后瞪大眼睛问道:“不对,你有跟踪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什么跟踪,多伤情分呐。”秦叙感慨摇头,道:“我本来就在鹊桥游乐,刚好瞧见了你正在招呼小朋友,没有上前打扰罢了。恩,我猜猜,那般年纪,又是姐弟,又是姓沈的……你陪着的,莫非是你那小表妹和小表弟?”
陈厚绩的姑母回京来,他多了一对儿表亲,尤其是多了一个小表妹,作为好朋友,秦叙还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十多年前,陈厚绩的姑母,陈大小姐,还是京城名媛,是数一数二的明珠。只可惜,后来嫁到了外地,听说是因为容颜有损……
人若是脑子好使,只一点儿消息,就能做出许多联想来。
秦叙在鹊桥街远远看见了陈厚绩在陪着两个小孩子,立即就知晓了这两个小孩子的身份。这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转念的事情,毫不费力。
他之所以跟着陈厚绩,仅仅是因为他觉得,陈厚绩的那个小表妹似乎很有趣的样子——谁家的姑娘头一回逛闹市,稀奇和兴奋是一定有的,但却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她分明看到了有人行窃,居然没有声张,不是害怕,而是很有兴趣地在看……
这很古怪。
人人都知道,偷盗是不好的。
若是被他看见了有人偷东西,他十有是会喝止的。大约是因为早就被教导了的是非和正义?秦叙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制止……那么,那个小姑娘的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这让他十分好奇。尤其是后来,她居然买下了一对儿描画了胡姬的琉璃瓶。
他难得好奇,所以就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他们后面,跟了一路。
秦叙此刻的表情,眼中的闪烁,让陈厚绩立即警惕起来:“秦幺,你想干什么?”被这个妖人盯上的人,几乎总会被整的很惨,由不得陈厚绩不警惕。
“见你陈二侠烦恼,想表达一下关心罢了。”秦叙懒洋洋地道:“别跟炸毛的刺猬似得……陈二,你这样,可是会让我伤心的。”
陈厚绩冷哼一声。
此时茶博士过来,给他们换了新茶,上了点心干果。有外人在,两个人都住了嘴。
待茶博士忙完了退出去,陈厚绩差不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却依旧不肯说出自己为何生闷气,而且再一次警告秦叙道:“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
顿了顿,他做出了一些解释:“……姑母心有郁结,姑父心气高傲……反正,你不准在里头搅合事儿。”
“切,我秦叙是那样的人么!”秦叙翻了个白眼,盯着房梁,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沈柔凝到了家,才换了衣裳,沈柔清同沈柔澜就来了。
“两位姐姐来的正好……”沈柔凝招呼她们,指着榻上那两个柳条筐,笑着道:“我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回来,也不知道姐姐们喜欢什么……既然姐姐来了,刚好挑一挑。”
柳条筐编的结实,但也不过是用那最常见的柳条儿编的,不值几个大钱。那筐子装着的,更是各种粗糙廉价的小玩意儿,总共加起来能不能值一两银子呢……沈柔清看了一眼,立即就嫌弃地撇了撇嘴,很快就掩饰住,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那些东西,却并未动手,口中问道:“四妹妹怎么买了这么多!”
“当时在街上看到时候,个个都觉得有意思的很,问了价钱又不贵,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现在看来,都是没用的,倒是有些浪费了。”沈柔凝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果真是乡下来的,没个见识……幸好自己没有跟着一起去,不然肯定要丢人现眼了……沈柔清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意地拿起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问道:“这些都是在哪里买的?”
沈柔凝就说起了鹊桥街。
鹊桥街当然是有意思极了的。
沈柔清和沈柔澜当然也没有去过。
沈三太太绝不会让她们去那条闹街上冒险。
她们本来也对里面的各种玩意儿和各种杂耍好奇,也向往过,但此时听沈柔凝兴致勃勃地说着里面的见闻,沈柔清突然就觉得,去那种乱七八糟的混乱之地,买回来这些粗糙无用的东西,简直就是自降身份自甘堕落,很快对鹊桥街生出抵触来。
沈柔清将手里的小马丢进了柳条筐里,道:“四妹妹若是喜欢这些,让我娘去给你请了手艺高明的匠人来做好了。你看看这些,这木头上面的毛刺都没磨平呢,把玩起来,万一扎了手,可是会疼的。”
沈柔澜本来也拿了一个小桃木梳子在看,闻言也将那梳子放下了。
“哦。”沈柔凝并不在意,闻言从许多小玩意儿中间翻出了两个小木盒子,打开示意沈柔清和沈柔澜瞧:“两位姐姐请看,这里是两个琉璃瓶子,上面画的人都跟我们生的不一样呢,姐姐们看着喜欢吗?”
琉璃还是个稀罕东西,很能值一些钱的。
沈柔凝买的这一堆东西里面,最贵的就是这两个瓶子了,一共花了她二十两银子呢。两个瓶子上面画的都是胡姬女子,一个头发是黄色的,一个头发是棕红色的,俱是打着大大的卷儿半散着,连个发髻也不梳;她们头上带着宽大的样式古怪的帽子,帽子上还插着一两根羽毛……尤其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居然是露出一大片领口肌肤和脖子,光着上面半截手臂,反而在小手臂和手掌上戴了层白纱手套……浑身上下,眉眼之间,露出热烈和多情,让人一见就不禁要红了脸。
沈柔凝记得,自己要买这两个瓶子的时候,陈厚绩的神色十分的古怪。他应该是有几次都想要开口阻止的,奈何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还表达,只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她买了下来。
按照时人的观点,这两个女子,别不多说,单这衣着打扮,就是伤风败俗。被男人们买去都会惹人鄙夷,更何况沈柔凝一个小姑娘将其买下来不说,还公然说漂亮好看。…………
☆、048 翻脸
沈柔清扫了一眼那瓶子就慌张地转开眼睛,恼的俏脸通红,瞪着沈柔凝道:“你怎么会买这种不要脸的瓶子!真是的!难道四婶娘都没教你……”
“这瓶子怎么了?”沈柔凝打断了沈柔清的话,言语间,有了些冷意。她绝不愿意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对沈四太太的不尊重。
沈柔澜忙拽了一下沈柔清,对沈柔凝赔笑道:“那个,四妹妹,姐姐的意思,这种瓶子上画的画儿瞧着就让人脸红,四妹妹不应该买回来的。让旁人瞧见了,难免要多想的。”
沈柔清扭过脸,已经十分愤怒地道:“幸亏你出门扮的是小子!不然,让人家知道你是沈家姑娘,我们几姐妹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沈柔凝沉下脸,道:“我倒是不知,不过是一个瓶子,就能让人没脸了……二姐姐还是赶紧请回吧,再待在这里,眼睛都要污了。被人知晓,坏了二姐姐的闺誉。”
沈柔凝从来都是言笑温柔的,什么时候冷过脸。而在这个家中,沈柔清也从未遭受过任何人的冷脸。沈柔清见沈柔凝出言赶人,当即脸上挂不住,瞪了沈柔凝一眼之后,一转眼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院子里,见沈柔澜没有跟上来,立即喊道:“妹妹!”
沈柔澜只来得及同沈柔凝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匆忙跟了出去,跟在沈柔澜身后,离开了房间。
“姑娘……”夕颜有些担忧。
“无妨。”沈柔凝摆摆手,之前沉冷的脸色很快缓和了。她坐在炕上,将两个柳条筐中的各种玩意儿捡了捡,划出了一小堆,对夕颜道:“这些都是榕哥喜欢的,一会儿你去给他送过去。”
她渐渐又挑出了两三样,道:“这些给父亲,这个给母亲。”
又捡了好几样出来,包括那两个画着胡姬的琉璃瓶子,吩咐夕颜道:“这几样我都很喜欢,替我摆在博古架上吧。”
“本来还不知道送两位姐姐什么……这一下倒是省了。”
“姑娘何必惹她们生气,咱们现在……”夕颜有些不解。
“我不惹她生气,她也不会喜欢我。所以就随意了。”沈柔凝知道夕颜的意思,不过就是如今在别人家里住着,应该多多忍耐客气才是一位好客人该有的品质……但她却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沈柔清这样的小姑娘,沈柔凝觉得自己一眼就能从里到外给看明白了。以一个情思萌动的小姑娘的别扭心思,沈柔清理智上告诉她该讨好自己这个“表妹”好做跳板去接触心上的少年,但又忍不住嫉妒自己这个乡下来的土妞凭什么这般好命能做他的“表妹”……
这种别扭的态度,在沈柔清找到了一个能光明正大地指责训斥自己的理由之时,自然就要爆发出来了。换句更直白的话说,沈柔清这个小姑娘功底还不深厚,尚未学会沈三太太的涵养,为了达到目的,能好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喜恶。
换成沈三太太处在沈柔清的位置上,她一定会顺着自己的意思,跟着赞叹那花瓶儿有别具一格的好看,说其不好的,都是心中有龌蹉才眼中有龌蹉的虚伪之人。
沈柔凝并不怕得罪沈柔清,也是因为她心中清楚地很,沈三太太会劝服沈柔清的。
果然。
沈三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心底一阵叹息,看着扑在床上恼怒不肯露脸见人的沈柔清,柔声道:“清儿是真的不喜欢那花瓶?不过是有些特别的花瓶而已,你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将你凝妹妹给惹恼了?”
花瓶不过是小事情。
胡姬番邦,女子都是那般打扮的。之前她随着沈三老爷在湖南任上时候,那苗寨的女子不也是喜欢露着雪白好看的小细腰?穿的裙子也短的很,都遮不住膝盖……有什么打紧的。有小姑娘喜欢,笑笑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是那心存挑事儿的,绝不会脱口说出“不要脸”这种指责来。
也就是说,沈柔清一直都在准备着挑事儿。看到那样的花瓶,立即就抓了那上面的画面做由头,爆起伤人了。
难怪一向温柔的沈柔凝都翻了脸。
眼下,沈柔清如何沈柔凝如何,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沈氏三房人不能与沈氏四房人翻脸,将他们给得罪了。
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认识不到这一点呢?
沈三太太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示意沈柔澜也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清儿,娘不是同你们说过几回了?”
“你爹爹在户部做个小主薄三年了,他上头考功司的郎中眼看就出了缺,盯着那个位置的人有好几个,若是没有外力,你父亲根本就争不过……清儿,你该知道,考功司才是吏部最能出成绩的地方,你父亲若是能得到那个位置,往上升一升,就是正五品的官,很快就能是四品大员!”
“凝儿的外祖父正是吏部尚书!”
“若是凝儿日后见了他外祖父告上一状,陈大人迁怒你父亲,压着你父亲不肯提拨怎么办?那你们就还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在京城怎么排都不能排上号!更别指望其他的了!”
“而若是你们能哄了凝儿高兴,看在亲戚份上,吏部有了空缺,陈大人是不是要优先提拨自己人?”
“就你个傻丫头,总是沉不住气!”
沈三太太再次叹息——
沈柔凝又不是那飞扬跋扈难以相处的,自己的女儿不说交好了,非要赶着去得罪人家!这不是傻么?
“不说你父亲的前程……就想想你心中惦记的陈二公子,凝儿可是他唯一的小表妹,你惹恼了凝儿,那陈二公子还能对你有个好印象?真是个傻丫头!”
沈柔清伏在锦被上,听着沈三太太的话,一直都没有动。
待沈三太太说完,她才翻身坐起,不知什么时候俏脸上布满了眼泪。她咬着粉唇,对着沈三太太哀泣道:“娘,您说的清儿都知道,可清儿就是忍不住啊……”
☆、049 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着!”沈三太太收起了慈爱,严厉地盯着沈柔清道:“关系着你父亲的前程,事关我们一大家人的前程,你忍不住,也必须得忍着!”
“你若是不会忍耐,那就给我学!”
“凝儿她天生就有个做尚书的外祖父,你羡慕,你妒忌,但你必须得忍着!忍着,才能将她的关系成为自己的关系和助力!让她的关系帮着你更进一步!”
沈三太太本来是不想将沈柔清和陈厚绩总在一起说,以免会给沈柔清鼓励……但此时,她看到一脸眼泪、一脸委屈、怎么也不愿意忍耐一点儿的沈柔清,当即一横心,沉声道:“你若是想着嫁给陈二公子,首先就要让你父亲升官!你想嫁给他,做凝丫头的表嫂,就必须得讨好凝丫头这个表妹!”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若是你还想不明白,就趁早死了这份心!”
沈柔清听了这样的话,眼泪越发地汹涌起来。
沈三太太叹了气,站起身,不再多说,对一直端坐聆听的沈柔澜点点头,走了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给她们听了。
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的道理,也必须得明白了。
若是清儿能像澜儿这么懂事就好了……沈三太太站在清澜院门口,似乎依旧能听见自己女儿委屈悲伤的哭泣声,深深为沈柔清的倔强头疼——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又不是沈柔凝当真怎么欺负她了,她无法忍耐了……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