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郡主让他进了去。
沈柔凝得到消息,立即赶到了陈厚绩的院子里。
两座禅院紧紧挨着。
这会儿周围安静的很。若是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这边定然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显然,明嘉郡主正恼着秦叙,能请他进院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请他进屋里去!
果然,那边说起话来,甚至一些动作,沈柔凝和陈厚绩贴在墙根边刻意偷听,就听得十分清晰。
明嘉郡主就在院里的石桌上招待了秦叙,言语十分平静地让红缨上了茶。
“陈二的丫鬟?红缨?”秦叙轻声问道。
“嗯。”明嘉郡主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她挥挥手,红缨很听话地离远了些。
“沈四太太的衣裳?陈二找来的?”秦叙打量了明嘉郡主,赞道:“很合适你。”
明嘉郡主冷着脸,不耐烦地道:“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
秦叙摇摇头,微笑道:“当然不是。我是来道歉的。你要听我解释吗?”
明嘉郡主不禁抿了抿唇,盯着秦叙,脸色更冷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
明明是他错了,却依旧还是这副模样!什么叫做她要不要听他解释!这个时候这个问题他居然来征求她问同意!却在旁的需要注意的问题上,偏偏……
他难道不该求着她听他解释!
说起来,秦叙真的还是很了解明嘉郡主的。别看她昨天恼的那样很,过了一夜之后,人就冷静了下来,想要给秦叙一个机会,听他怎么解释一番了。
但被秦叙这么一询问,她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当即站起来,摇头道:“无所谓解释不解释了。秦叙,你既然也会武,就与我打一架!”
“不用武器,就比拳脚!”
明嘉郡主打量了秦叙几眼,见他面上淤青还在,就道:“若是你这会儿伤势未好,那就过几天!”
秦叙也站起来,笑着道:“你若是想打,我陪你打一场就是了。伤势不伤势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肯定打不过你就是了。”
“还没打呢,就就说这种丧气话!就像陈二说的,像个娘们似的!”明嘉郡主柳眉倒立,涨红了脸,瞪着秦叙,格外地恼火。
“我是自知之明。”秦叙道。
明嘉郡主瞪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微微笑着,从容坦然,突然就不想跟他动手了。
有什么意思。
明嘉郡主重新坐下来,怒气已经消散,人也平静了,对秦叙道:“秦叙,之前我们两个的约定,从此就算了吧。虽然你之前给的理由很不错,但我若是嫁给你,不用你,我就会将自己气死的。所以,对不起,我失约了。比起嫁给你,我宁愿赌一赌那些不熟悉的人。”
若是一直都不知道秦叙会武,她对他就是另外一种看法。就像从前。在陈厚绩动拳脚的时候,她甚至会维护他。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143 作罢
明嘉郡主本来尚不确定,在心底深处有些犹豫,但此时此刻,秦叙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明悟了。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秦叙有片刻的恍惚。
他认真地看着明嘉,似乎有些诧异惊讶,重新认识了她。
“与陈二无关吗?”秦叙问道。
明嘉郡主摇摇头:“与他无关。”
“他知道了我们之间有过的约定,很是愧疚。”明嘉郡主想了想,道:“昨天我说了一个建议,如今看来很是冲动草率,所以他并没有应下。”
是啊,冲动,草率。
她那时候怎么就被秦叙说服了,忘记了他们约定本身,就是极为不妥当的?若是被京城那些人知道,面上不敢,心中也会鄙夷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无论秦叙说的如何有道理,她也不该私定终身,哪怕她很笃定,父母长辈那里,都不会反对。
她错了。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叙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就扬起一个笑脸,轻声道:“既然如此,如你所愿,我们之前的约定作罢,且以后都不必再提……恩,关于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只希望明嘉你以后不要将我看做了仇人才好。”
“不会。”明嘉郡主怔愣着回答道。
他没有纠结,没有挽回,就这么简简单单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这怎么……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他为了达成能让明嘉郡主心甘情愿地点头,可以算的上了算计了许多。从陈厚绩说要去宁波开始。到送一个女说书人给明嘉郡主启发,再到宫中太后和皇后由此联想到明嘉郡主的亲事,而后他是伺机说了那些话,最后才达成了他们这一次的出行……这方方面面,环环相扣,怎么能说他没费心思?
“他什么意思?”陈厚绩鼓瞪着眼睛,低声问沈柔凝道:“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啊,怎么就这么算了?难道是以退为进?”
沈柔凝也有些搞不太懂。
按道理说,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花费许多心思,若非是他看重这女人能给他带来许多好处。要么。就是真的心存爱慕。以秦国公府秦叙的资格,能娶一个郡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要说多重要能有多少好处,也不见得。秦国公府的内宅也算是比较干净的。秦叙本人身为嫡幼子。父母俱在。十分受宠,想来绝不会存在有邓长年那样的为难处境。
那么,他就是真的对明嘉郡主心存爱慕。
两个人相识已久。明嘉郡主又是个十分美丽气质出众的,少年怀春,十分正常。
但若是爱慕的话,此时被拒绝被否定,怎么会如此的淡然?不说百般想法子挽回,甚至他都瞧不出有伤痛难过?
若说以退为进……听他这么干脆肯定的言语用词,根本就一下子退了场,堵上了一切以后再前行的可能了!这真的断的清清楚楚的,跟本就没留有余地!
沈柔凝摇摇头,没有开口。
陈厚绩站在那里,一脸的纠结,耳朵竖起来,紧紧地贴在墙上。
那边两个人再没有说什么关键的话,很快秦叙就告辞离开了。
陈厚绩错愕许久,无法回神。
估计明嘉郡主在那边的院子里,也正在发愣吧。
“表哥,这会儿郡主心中怕是不好受……你不去看看她吗?”沈柔凝推了一把陈厚绩道。
“哦,我这就去。”陈厚绩愣着神就走了。
沈柔凝站在这里又听了片刻,见陈厚绩过去了之后那两个人也没怎么开口讲话,她觉得没意思了,想了想,也就走了。
居然没有瞧到太大的热闹。
沈柔凝微微有些遗憾。
晨光正好。
草叶上,花瓣上,露珠晶莹,闪着亮光。花儿又娇又艳,好看极了。
沈柔凝陪着沈端榕做了半个时辰的功课,出了寺庙拐弯去了观海台的时候,阳光已经格外地明媚起来。
海风轻柔。
海浪小心地触碰着礁石沙滩。
有一群小孩子正欢快地捡拾着沙滩上的贝壳螃蟹,享有着大海的馈赠。
沈柔凝让朝颜支起了画板,拿了炭笔,端坐着,在纸上慢慢描绘着一个又一个的线条。
这是她每日的功课。
她更享受这样的时光,心中一片光明而安宁。
待她收笔端详的时候,从她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真的很有天赋。”
秦叙从后面走出来,赞叹道:“我见过许多说是擅丹青的,能比上你的,却没有几个。”而且,他们都不知比沈柔凝年纪大了多少。
秦叙的出现,让沈柔凝惊讶片刻。
她歪着头扫视一眼秦叙——
他依旧穿着米白色的宽大僧袍,脚上踏着一双粗麻布的僧鞋,一副居士打扮。他面颊上的淤青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再次恢复了从前的柔美。他站在那里,衣袍鼓动,明明是简单地居士打扮,却宛若随时都能乘风而去一样,如同明珠朝露,出尘脱俗。
沈柔凝不禁露出些欣赏。
她转过目光,开口道:“叙少出来散心?”
秦叙点点头,自然非常地在沈柔凝观海台上的凭靠上侧坐下来。他赏了片刻海中风景,又侧目看向沈柔凝,挑眉道:“很奇怪吗?”
“叙少问什么?”沈柔凝歪着头看他。
“昨天你和陈二偷听了吧?”秦叙笑眯眯了眼。
他作为那个被人偷听的,居然只揶揄那偷听之人……沈柔凝抿了抿唇,想了一想,道:“表哥认为叙少你颇花了些心思,才这么一环环的下来……”
“他以为你最后功亏一篑,是因为大意之下出了意外,没有料到他发难的缘故……”沈柔凝认真地道:“他大约是料错了,却也有一个词用的很对……”
“哦?”秦叙含着笑意,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什么料错了,又用对了哪词?”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没有立即回答。
山寺里的生活是闲适的。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琢磨起秦叙的这件事。她琢磨了许久,才隐约想到了,有这么一个可能。
☆、144 答案
这个可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沈柔凝本能地觉得,这应该就是答案了。
“叙少很聪明。表哥只是知道这一点,却并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聪明。”沈柔凝轻声道:“他认为你花费了许多心思才想出了这环环相扣的主意,却不知其实这样的主意,对于你来说,不过是灵光一闪,随意而为罢了。”
“就像一个学问渊博的人,在元宵灯会上解答了一个难做了许多一般人的谜题,并洋洋洒洒地说了此谜题的来龙去脉相关典故等等等等……”沈柔凝道:“他如此表现,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非常厉害了不起,让人惊叹的,但其实在那个渊博的人眼中,他其实就是随口一说罢了。那些东西就在他头脑中,他可以信手拈来。”
秦叙本来应该没有什么计划。
而且沈四老爷要到这里上任,是她沈柔凝选择的,并不是秦叙的策划。因而,陈厚绩的选择此时从军离开京城,并没有秦叙的原因。
秦叙不过是得知了这件事,就自然地想起了明嘉郡主会有的反应,轻而易举顺便地就想出了这些。这对于他来说,太过简单,以至于他“大意”了。
“统统这些,表哥以为叙少你花费了许多心思的,其实叙少你并没有。这些对于你来说,都很简单,简单到你不必太在意就知道会如何,所以你‘大意’了。”
“若是一个人,真的在意这整个计划。就不会有任何的‘大意’存在。”
“换而言之,我猜,叙少大约其实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说,有多么爱慕郡主,此生非她不可。”
这么说,有些讽刺。
但沈柔凝觉得,秦叙的表现,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
秦叙本来尚有些不以为然,却越听越是惊讶,待沈柔凝说出结论。他上下故作放肆地打量了沈柔凝好几眼。才突然格外明媚地笑了,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护栏,抬眉道:“凝表妹这么说,不觉得太残忍了些么?”
沈柔凝也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真是遗憾。”沈柔凝微微叹息。内心生出些感慨。
原来。秦叙最初说服明嘉郡主的那些话,居然真真切切就是他本人的想法。他是当真觉得,若是他和明嘉都一定要成亲而又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的话。不如就彼此在一起。抑或换句话说,他正因为知道自己大约不会真的爱慕谁,而又一定要成亲的话,就十分理智地做出了选择明嘉郡主做自己妻子这么一个决议。
就像是选明日要穿的衣服一样。
对于他来说,衣服都是要穿的。即便是喜欢,也就是极其简单的喜欢——不讨厌就够了。
于是,那么多的衣服挂成一排,他优先选择了“明嘉郡主”这一件。而若是明嘉郡主这件衣服被从衣架上拿走了,他也能轻松地将目光再投向别的衣服上,重新做出选择。根本就没有伤心难过的必要。
而又因为衣服是要穿在他自己身上的,所以他也有在意款式、颜色、大小,是否合适,也有必要了解了一下这衣料是否足够上档次,做工是否精细上乘等等。
当他觉得这一件会合适的时候,他便会想要定下来或买下来。
秦叙听见她那一声叹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欣喜。
这么个小姑娘,真的与她的表哥陈厚绩一点儿都不像。她原来如此的聪明剔透。居然就理解了他……这真是让人开怀啊。秦叙也微微叹息一声,再次重新的,更认真地打量起沈柔凝来。
沈柔凝此时已经低了头,目光投在她的画板上,凝视着上面的草稿,显得专心致志的。她衣衫简洁而舒适,梳了一个丫髻,上额饱满而富有光泽,一看就是聪慧之人。又毛茸茸的细小头发从发髻间冒出来,调皮地落在她那光洁的额头上,因而,她虽然静静地坐着,却又让人觉得分外地俏皮可爱起来,忍不住会笑一笑。
五官精致又美丽。
身量还很稚嫩……将来却一定是个美人。
沈四太太就是一位美人……秦叙思绪不禁有些跑远了。
再回神看她,却见她已经重新换了一张新的纸,再次凝神描绘了起来。
从他的这里角度,完全看不见她在画什么。
秦叙无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大海。观海台一时静悄悄的,只听见远处海浪温柔的低吟和孩童们的欢笑嬉闹之声。
碧冬悄悄地拉了一下朝颜,两个人走到了外面去。
“怎么了?”朝颜问碧冬道。
碧冬双眼亮晶晶的,一会儿又苦了脸,低声问朝颜道:“朝颜姐姐,刚才姑娘说秦小公子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姑娘难道再说,秦小公子他根本就不喜欢郡主,根本就是消遣郡主来着?”碧冬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一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根本无法安稳在在那边站着了。
若是秦叙不在,她肯定早就开口问自家姑娘了。
朝颜愣了一下,道:“你都没听明白,我就听明白了?反正,我觉得应该不是消遣吧?秦小公子真有那么的卑劣?若他如此,姑娘怎么还会与他说话?”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姑娘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碧冬苦恼地道:“为何那秦小公子也不肯反驳多讲几句!”
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