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高着不只一级,可是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行起事来,不得不倚重卜中庆这条地头蛇。
此人的到来,不单雷家众人的心往下一沉,就连卜中庆也暗自咧嘴,他本打算收了银子就下令撤走人马,不禁后悔刚才不该让胡班头去喊师必胜。虽然与此人相处时间不长,却已经品出这个家伙,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性格,深知免不了又要多费不少唇舌了。
当即冲雷鹏挤了挤眼睛,以极低的声音,飞快的说了句:“你别吱声,由我来对付他。”然后转过身迎向鼓鼓眼睛,拱了拱手道:“师大人,是这么一回事,方才雷庄主都跟我说了,半年之前,的确有一个贵省来的人,在他们的庄上打了一阵子杂工,不到一个月就蔫不唧的溜了,还偷了他家十几两银子。我已经派人把庄子里的人挨着个核查了一遍,确确实实没有这个人,咱们还是到别处再看看吧。”
师必胜将信将疑,若有所思的瞅了瞅卜中庆,又瞧了瞧雷家众人,有些不快的嘟囔道:“噢,原来是这样啊,你这么急让胡班头找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抓到那个反贼宫文彩了哪,真是的,也不知你仔细查了没有?就妄下定论,出了漏子,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卜中庆自知理亏,再想想即将到手的二百两银子,便含忍不发,陪着笑脸道:“是呀、是呀,是下官考虑欠周,做事冒失,不过大人尽可以放一百个心,这些人下官敢打保票,肯定没有收留那个宫文彩。”
师必胜气哼哼的一甩袖子,阴着脸转过身去,便要往外走,却忽的止住了脚步,猛的转回身来,一双鼓鼓眼睛,死死的盯在了雷鹏、雷武阳等人的头前发际,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剃得溜光锃亮的前额,冷不丁的大叫了一声:“他们没有剃发!卜大人,朝廷的剃发令都已经颁布四年多了,这些人居然还没剃去前面的头发,不是反叛是什么?当年的剃发令上说得好,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他们胆敢触犯天条,论罪当诛!”
第03章 官逼民反
卜中庆固然恼火师必胜搅局,使自己即将到手的二百两银子泡了汤。然而,一来对方的官职比自己高;二来这违抗剃发令的罪名极大,他不敢有半点的含糊,否则的话,连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会搭进去,再者就是一旦此罪落实,雷家势必将难逃被抄家灭门的下场,自己还是大有油水可捞,很可能所得到的远不止这二百两。
想到这里,胖州同立马来了劲头,抬手朝着自己的肥脸,重重的扇了一巴掌,装模做样的自己责骂自己道:“他娘的,你说我这眼睛,也太不中用了,都瞅了这么老半天了,咋就没发现呢?嘿嘿,师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哇!卑职真是佩服、佩服啊!来人哪,速速把这个庄子里的所有人等,统统给我锁上,全都带回衙门,一个也不许放过!”
雷家的人,这些年来,虽说没与清军血战沙场,却也不肯屈节事敌。剃发易服,在他们看来乃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因而清廷的剃发令颁发已经有四个年头,雷家的男子一直都没有剃光前顶,也没有在脑后梳辫子。平时,为了掩人耳目,只做了几条假的发辫,在进城买东西的时候戴在头上,应付了事。
今天,事出突然,来不及伪装掩饰,还是众人都扎着祭祀用的白绫子,不留意还真看不出来。本来满可以蒙过见钱眼开的卜中庆,哪曾想灾星突现,师必胜这一嗓子,令本已缓和的局面骤然恶化,就这么一瞬间,便将整个雷氏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
雷鹏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官逼民反,他胸中压抑了多年的,对异族统治的强烈不满和愤恨,一下子迸发出来,眼瞅着如狼似虎的众差役,从四面扑向自己的家人和弟子,禁不住怒吼一声:“孩子们,咱们没有活路了,跟他们拼了!”
武阳、月阳、冬阳等一干年轻人,早就憋足了劲,直把这些狗仗人势,为虎作伥的官差恨得是牙根痒痒,若非雷鹏压着,早就动手了。如今听他一声令下,顿如猛虎下山,齐声呐喊,冲向众衙役。
在场的官差捕快足有五六十人,手中又都拿着兵器,可是真正能打的却是没有几个,素日里作威作福,欺压良善有的是能耐,可遇到了这种阵势,一个个吓得是腿软手颤,滑溜的脚下抹油,溜之乎也,不知死的刹时便被打得鼻青脸肿,骨断筋折,没一会儿,地上就躺下了一大片,哎哟、哎哟的痛叫个不停。
其中还真有七八个练家子,功夫倒也颇不含糊,挥刀抡棍,攻守得法,忙而不乱。里面最拔尖的,就是那位山东来的铁杆汉奸,鼓鼓眼师必胜,另外一个则是泗州衙门的那个矮冬瓜胡捕头。其余几个多是师必胜带来的亲信随从,想必都是打山东按察司中,精选出来的武功好手。这些人经验老到,心性狠辣,甚为凶悍,背靠着背,肩并着肩,结成一阵,钢刀、利剑、铜棍、铁索,嘶啸挥划,东冲西突,气焰嚣张。
而围在外圈的三十几名雷氏门人,俱是赤手空拳,加之临敌经验缺乏,只是积于一时的义愤,想教训教训这一干朝廷鹰犬,终究没有杀人夺命之心,相形之下,不仅制服不了面前的强悍对手,反而吃亏不小,不少人已经受伤,血染衣衫。
参战的武阳、月阳、冬阳又怒又恨,观战的雷鹏、车凤又气又急,有心亲自上去助战,也没有多少克敌制胜的把握,正自焦灼,忽见一人打后面奔来,口中大声呼喊:“大少爷、大小姐,快、快接兵刃,杀,杀光这帮王八蛋!”
雷鹏等人惊异的发现,这个人竟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仆人宁四,想不到他能在这危急关头处变不惊,给雷氏兄妹取来了兵器,各自的心中,都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雷武阳用的是一口金龙大刀,宽宽的刀身,厚厚的刀背,一尺长的手柄,可供双手握持,末端金环上系着两簇红缨,耀眼夺目,刀身的两侧,各铸着一条金龙,昂首摆尾,活灵活现。这口刀要比寻常的单刀重一倍,但在体魄强壮,膂力过人的年轻人手中,却是十分称手,只见他接刀在手,虎吼一声,摆刀直捣敌阵。
一根镔铁梢子棍,挟着一股阴风当头砸到,与此同时,斜刺里又有一杆双股钢叉,恶狠狠的戳了过来。
好个雷武阳,双睛暴睁,亢啸如雷,手中的金龙大刀舞起,刀头拨封梢子棍,刀环挂压双股叉。刀光劲气中,用棍的虎口尽裂,骇然着接连倒退。使叉的则平衡大失,趔趄前冲,眼看就要摔倒,本能的用叉去支地,哪晓得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两缕银光入眼,嗖——帽子顶连同一大块头皮飞了出去。唰——右胳膊添了道三四寸的大口子,正可谓是双喜临门,眼中只是瞧见一个婀娜身影,倏的闪了过去,一呆之际,后心又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嘴里喷着血,一头栽了下去。
月阳姑娘用的仍是一对蝴蝶刀,只不过要比在浮云轩中使的那对大了许多,自然也重了许多,刀柄末端系着两条红绸子,舞动起来,真的好似一对火红的大蝴蝶,妙舞翩迁。一招“和风拂柳”,撩倒了持叉的官差,转眼又跟一个用钩镰枪的敌手斗在了一处。
雷氏的风雷刀法以威猛见长,大开大阖,声势骇人,雷武阳将此特长发挥得是淋漓尽致。而从雷月阳的手中使将出来,则另具一番绵柔气韵。
钩镰枪攻得是刁钻狠辣,步步进逼。月阳姑娘的蝴蝶刀守的是轻灵自如,滴水不漏。斗到分际,猛不防一声娇叱震耳惊心,刀势骤变,路数与雷氏刀法迥异,两口短刀就好似流星赶月,一斜斜劈下,一弧状上削。
钩镰枪愕然惊嘶,狼狈的推枪格压,堪堪封出前面一刀,肋下只觉一凉一热,一呆之下,小肚子上又挨了姑娘一脚,一溜跟头摔了出去。
雷月阳突发奇招,克敌制胜,直看得他的大伯父雷鹏,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从哪儿学来的这等怪招,”本意是想责备两句,可是话才说了半截,已是满脸喜色:“你还别说,还真挺管用。”
旁边的车凤插了一句:“那一招确有独到之处,我看有点象綦毋氏的七极刀。”也是用刀的她,对各家刀法都颇有研究,一语道罢,她的目光便已经移开,紧张的在混战的人丛中,寻找着儿子的身影。
还真给车凤说中了,雷月阳至打八九岁开始,就对神刀玄女极为崇拜,平素里的一言一行,无不极力效仿,更不要说是她最上心的武功刀法了。每当綦毋竹练功之时,她都会在一边专心致志的观看,暗中用心记,并悄悄的自己偷着练,几个月下来,竟也让她学成了十来招。
这些年来,非但没扔,反倒是更趋纯熟,更臻完善,夹在自家的刀法中,可说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今天还是头一次用于实战,能够一举退敌,心中自是惬意非常,手中一对蝴蝶刀施展得愈加酣畅淋漓,不数招,便已将第三个对手,杀得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这时候,官差们的阵势,业已被雷家兄妹冲得是七零八落,各自为战的官差捕快,立时陷入雷氏门人的围攻,没一会儿就已经纷纷败落。乖巧的扔了兵器,跪地求饶,好歹算是躲过了一番皮肉之苦。那不知进退,蛮横到底的,少不了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般。
第04章 亡命江湖
雷武阳一刀背,拍晕了负隅顽抗的矮冬瓜,州同卜中庆见状,被吓得尿了裤子,烂泥一般瘫在地上,两手抱着脑袋,就剩下哆嗦的份了。
而那位山东来的佥事师必胜,可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碰南墙心不死的倔脾气,明明已是大势已去,依然强横如初。身手平平的他,兵刃却是不赖,手上用的佩剑,居然是龙泉剑中的上品,仗着剑锐力雄,一边与武阳恶斗,一边扯着脖子,歇斯底里的嚎叫:“混帐,汝等胆敢殴差拒捕,与叛匪同罪,会被祸灭九族,啊——,千刀万剐,哎哟——斩草除根……”
此时与鼓眼佥事交手的已经远不止武阳一人,早有四五个雷氏门人,从地上拣起官差们丢下的兵器,上前助战。顷刻之间,师必胜便已身被十数创,血人相仿,仍旧是骂不绝口。
不禁惹恼了少年雷冬阳,起初,他见仆人宁四给堂兄和堂姐取来了兵刃,心中有气,自己悄没声的跑回住处,也拿来了自己的兵器,右手一口装饰精美的单刀,左手一柄锋利无比的大鱼钩。可等他转回来的时候,众官差已经是倒的倒,降的降,就只剩下个死撑的师必胜了,心中更气,直突过去,切齿骂道:“好你个肉烂嘴不烂的混蛋,小爷就让你先去见阎王!”乘雷武阳的金龙刀绞住龙泉剑之机,脚踏中宫,刀划钩刨,不余遗力。
后面观战的雷鹏、车凤等人,想出声阻止已然来不及了。再看山东佥事师必胜,脑顶开天窗,喉咙上长嘴,红的血,白的脑,一齐往外冒,龙泉剑也扔了,直挺挺倒了下去,嘴还开合了几下,似乎还在斥骂与己为敌的反叛,白眼一翻,直奔阎王殿去了。
连同武阳、月阳在内的一干年青人,没有一个亲手杀过人,见此惨状,未免暗生畏惧,纷纷停手,边向后退,边回头注目师父。
众官差眼见最强硬的上司暴毙当场,不由得个个心栗胆寒,缩成一团。
车凤疾抢过去,一把将两眼发直的儿子揽在怀中,口中安慰道:“冬儿,别怕,那个坏蛋该杀,你不打死他,他就会把咱们全家都害死的。”
雷鹏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上前振喉说道:“大家听着,现如今,首恶已除,其余人等且留他们一条生路。武阳,你带二十个人先收了这些人的兵器,没伤的捆起来,伤重的给他们点金创药,不准他们乱动。月阳啊,你和剩下的人随我来。”
扭脸瞅了瞅车凤母子,平缓了一口语气道:“弟妹,你和冬阳也来吧,咱们得商量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制服了逞凶的官差,众人心情只是轻松了一会,复又沉重起来。殴杀官吏,势必被官府通缉追杀。全家上下,男女老幼八十几口,如何安置才能确保万全。作为一家之主的雷鹏,更是觉得肩负千钧,因为他深知,如果自己的决策,稍有不慎,必遭灭门惨祸。
一系列的避祸方法在脑中盘旋,各有利弊。究竟采取哪一种,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打算征询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再行决断。但是他也知道,无论是采用哪一种办法,都会冒一定的风险,而且行动必须得快,早一分行动,就多一分安全。故尔,他步履匆匆地率先走向内宅。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归云庄便骚动了起来。无论是雷氏的族人,还是弟子门人,以及仆从婢女全都忙活开了,收拾细软,归置行装,捆扎箱箧,套车牵马,接下来妇孺上车,青壮男丁驾车骑马,长长的车马队伍,驰出归云庄的后门,在滚滚尘龙中向南疾行。
最后撤离的是雷武阳等人,卜庆中等众官差,也都猜出了雷家的人,必定会弃庄逃亡,起初都害怕被灭口,后来见雷氏众人走得一个不剩,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梗着脖子嚎叫道:“快,快点给我接开绳子,饭桶,都是饭桶!”
待两个受伤的捕快,手忙脚乱的帮他解开束缚,卜庆中的调门就更高了:“徐老七,这里就数你的腿快,赶紧回城去找老柴,告诉他这儿出大事儿啦。叫他把他的所有人马都给我带到这儿来,越快越好,快去、快去。黑刘儿,你们几个随我来,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落单的,问问他们的同伙往哪跑了。”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实际上想的则是捞些油水。他晓得雷家的人走得匆忙,值钱的东西一定不能尽数拿走,这份美差又岂能让别人染指?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阵爆豆般的蹄声传来,差不多有二百匹快马,如电驰来,在归云庄前骤然刹住。一个满脸胡子的绿营兵将领,带着十几名亲兵闯进庄门。瓮声瓮气地冲迎上来的泗州州同嚷道:“卜老弟,这儿真的出事了?你不打紧吧?”
卜庆中正为捞了笔外快而得意,却装出一副苦相,唉声叹气道:“老柴呀,你可来了,你瞅瞅,你瞅瞅,这些个刁民有多大胆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