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石略一沉吟,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省着你在这儿干等,道上勤问着点儿,莫走了冤枉路。”
毕士英道了声多谢,冲安、葛二人以及綦毋兄妹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性情内向,不善辞令的他,在众人年前不免显得有些局促,无意之中加快了脚步,与紫衣姑娘擦肩而过,两个人的目光,极为短促地碰在了一起,姑娘的神情还是那么宁静,矜持。可随着飘入鼻孔的那一缕奇异幽香,年青人的心跳,骤然加快,一种异样的感觉,刹那之间左右了他,在酒肆门外驻足片刻,平息一下飘乎不定,驿动纷乱的心绪,朝城东门走去。
“夏侯兄,那位年青人是哪个门派的?看样子功底不错。”綦毋松望着毕士英的背影问道。
“哦,他是全真南宗的,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说来好笑,时才你们三个在那儿动手戏闹,那位小兄弟差一点要仗义助拳哩,也不知他要帮着谁?”夏侯石笑呵呵地说道。
綦毋兄妹相视一笑,没说什么。怨气未消的安若素讥嘲道:“哼,好个不知深浅的浑小子,也不掂掂自已有多大份量,胡乱架梁子,不是找倒霉吗?没动手是他的造化,不然……”
“安二哥,”紫衣姑娘不以为然地打断豪丐的话。“你也别那么说,刚出道时谁不是那个样子,他又怎么知道你们是在闹着玩儿,武功高低不说,起码人品还不坏。”
这番话若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豪丐非得跟他抢白几句不可,但出自一向渴慕、怜爱的神刀玄女之口,他竟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妹子说得一点不错,象他那么大时,我还跟着师父没出徒呢。可这话说回来,要是跟妹子你比起来,那可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你那么年轻,就已经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
神刀玄女綦毋竹涩然一笑,没吭声。一瞬间,美丽的一双大眼中,注满了忧郁和悲伤。
夏侯石暗怪老三多嘴讨人嫌,要知道綦毋兄妹之所以早早就闯荡江湖,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一代刀王綦毋梦龙,在七年前,惨遭暗杀组织血手会的暗算,家破人亡,逼不得已兄妹二人才漂泊江湖,相依为命,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便道:“老二呀,别光顾着说话,快到厨房,再挑几样好菜。綦毋老弟,咱们今个是不醉不休。”
綦毋竹接口道:“夏侯大哥,喝可是喝,不过得速战速决,天黑之前,咱们还得赶到大圣庄呢。”
“对、对,还是竹姑娘想得周到,这样吧,就由你把关,你说啥时候停,我们就啥时候打住,抬屁股走人,不能耽误了正事儿。”恶金刚夏侯石爽朗地笑道。
江西龙虎山
道教自两宋以来,分流和并,逐渐形成了全真、正一两大派。元代,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都极为推崇全真道。至大明立国,为了有别于前朝,太祖朱元璋乃召正一派第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入京,封为正一真人,世袭二品,授银印,命其永掌天下道教。
嗣汉天师府,又叫大真人府,座落在上清古镇,是历代天师的起居之所。府第背依西华山,面临泸溪河,东边不远是正一万寿宫(清初改为现名“上清宫”),西边十五里便是龙虎山主峰。整个建筑金碧辉煌,气象森然。其规模之宏大,除了京城的皇宫,大概就只有山东曲阜的孔府,能与之相匹了。
“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府门口的这副抱柱楹联,乃是嘉靖年间的大书法家,礼部尚书董其昌的手笔。天师府及历代天师在明代的地位和荣耀,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晌午时分,上清镇的长街上,一老一少两名道士,大步流星地赶往天师府。从他们稳健、迅捷的身姿,便可看出二人身手不凡,尤其是那位老者,目光湛湛如电,太阳穴高高突起,不见他如何用力,已是疾走如飞,常人就是骑着马,也甭想撵得上他。此人便是正一派第一高手,天罡剑客张国瑞,年轻道士是他的儿子张显平。
“爹,咱们把万寿宫从前到后找了好几遍了,也不见紫薇妹妹的影子,我看她准是跟林师弟下山去了。”张显平皱着眉,焦灼地说道。
张国瑞神情凝重的说道:“还是到真人府问问为好,要是紫薇她万一回了家呢,况且,既便是她真的下了山,也该让真人知道才是。”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发现门中唯一的女弟子,也就是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的掌上明珠张紫薇不见了,怎不叫天罡剑客心急如焚。
守在天师府门旁的两个精壮道士,向二人稽首施礼:“师父,二师兄,怎么这般急,出了什么事吗?”
“刘师弟、陈师弟,你俩看没看见小师妹回来?”张显平急促地问道。
见二人摇头,张国瑞沉声道:“显平,你速回宫,挑选十一名同门,骑最好的马,到这里听候差谴。”又冲守门的两名弟子道:“我要见真人。”
“师父您请,我先去通报。”姓刘的年轻道士说着,飞快地向府内奔去。
天罡剑客张国瑞穿过仪门,绕过玉皇殿,直至天师府内宅“三省堂”。前厅是天师接待客人的地方,内有正一派创始人,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的画像。
“二弟,紫薇她真的不见了吗?”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年近六旬,银须飘洒,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重重的忧虑。边问边摆手让座,侍者端上香茗。稍后进来的是他的夫人,驸马都尉谢公诏的女儿。他们的婚事乃是万历皇帝亲自批准的。
老夫人惶急道:“她二叔,薇儿她究竟会跑到哪儿去呀?除了京城的舅舅家,别处根本没有她认识的人,这吃、这住、可怎么办呢?唉,这个孩子也真叫人操心呢。”
天罡剑客面带愧疚道:“怪只怪小弟粗心大意,没能照顾好紫薇,叫兄长、嫂夫人担心着急……”
“她二叔,不要这么说,”老夫人虽然替女儿担忧,还是通情达礼地劝解道。“紫薇这孩子也是太认性了,都是我们打小宠坏了她。”
真人也道:“是啊,二弟不必过于自责,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把紫薇找回来。”
张国瑞感激地点头道:“兄长、嫂夫人,我这就派显平、显华他们分头下山,要是紫薇是跟着林公子一起走的还不要紧,林逸那孩子身手不错,人又机灵,会照顾好紫薇的。”他口中安慰着兄嫂,心里的隐忧却没敢尽吐。告退出来,张显平已按父亲的命令,调齐了人手,飞马赶到天师府的大门前。
心事重重的天罡剑客,扫视了一眼众弟子,开口说道:“紫薇下山的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最大的可能是跟林公子走的,要是他们俩在一起,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怕就怕紫薇她使性子单走独行,况且她还偷着拿走了我的赤华宝剑,若传扬开去,势必成为众失之地,凶险之极。所以,沿途之上你们要多加留意此剑的消息,找人就会容易一些。”
“爹,那我们朝哪个方向追好呢?”张显平为难地问道。“是不是直奔林师弟的家?”
张国瑞略一思忖道:“你林师弟临行之前,我交给他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父亲林老盟主的,另一封是给我住在陕北老朋友的,至于林公子先送哪一封,就不得而知了。我想紫薇走的也是这两个方向。对了,还有就是京师她的舅舅家,你们分成三路追赶,只要不漏过去,还是有九成把握的。”
“师父,要是我们找到了小师妹,而她又不肯跟我们回来怎么办呀?”众弟子都了解这位真人千斤的脾气,未免犯愁。
天罡剑客也甚感为难,踌躇片刻道:“这样吧,你们每一路带一只信鸽,无论哪一路找到紫薇,而她又不肯回山,一定要盯住她,别让她再走掉,然后用信鸽通知我,由我亲自去带她回来。事不宜迟,你们取了信鸽,就即刻登程吧!”
第03章 寿筵喋血
五台县大圣庄
高耸的门楼,披红挂彩,庄子内外,车马不绝,人声喧嚣,好一派喜庆气氛。大圣庄主铁掌孟尝齐元朗,素以广交四方而闻名江湖,他的五十寿辰,真可说是高朋满座,盛友如云。
午时刚过,酒筵正值高潮,桌椅板凳从若大的议事厅中,一直排到宽阔的草坪之上。数十名衣着整齐的庄丁,穿梭往来,珍馐美味,美酒佳酿,源源不断地送到宾客们的面前。过不多时,已是酒至半酣,宾客们差不多个个面红耳赤,敞开了嗓门,高谈阔论,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远远地播荡开去。
位于庄子中后部的西跨院,齐家小姐的闺楼之上,也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佳肴罗列的桌前,坐着三位妙龄女子。居中的便是此间主人齐楚燕,左侧的是神刀玄女綦毋竹,右边坐的是飞云堡主桑风古的女儿桑嫣云。姐妹三人呷着齐小姐自已贮存的陈年女儿红,酒力柔缓,醇香沁脾。两杯酒喝下去,三个女孩子俱已是玉面微晕,娇靥生花。
天生丽质的齐楚燕,再经过一番精心妆扮,愈加显得美艳动人,但见她高挑入鬓的黛眉微扬,杏眼之中秋波流转,纤纤玉手擎起酒杯,启动樱唇,兴致勃勃地说道:“竹姐姐,嫣云妹,咱们三个虽说是贴心贴肺的好朋友,可是也难得聚在一块儿,今天借家父寿辰之机,团聚在一起,也该喝得尽兴,咱们今天是不醉无归。”
说话间齐楚燕已为长她一岁的神刀玄女斟满了一杯酒,而生得清秀娇柔的桑嫣云,则用双手捂住自已的酒盅,紧张地摇着头道:“燕子姐,我不要了,若是喝多了出丑,爹爹他一定会责骂我的。”说着转过脸求援似地望着神刀玄女。
齐楚燕望见綦毋竹那劝阻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漆点墨画的眸子转了一转,有了主意:“嫣云,这酒嘛,不喝也行,不过你得回答我三个问题,你答一个,我就喝一杯酒,要是不肯答,就得陪我喝,怎么样,你应还是不应?”
桑嫣云心中惴惴,不知这个刁钻的姐妹会拿什么问题来难为自已,只是这酒是万万不能再喝了,踌躇再三,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好,你答应了,竹姐姐可以作证。”齐楚燕得意地说道。然后冲神刀玄女狡黠地眨眨眼睛,开口道:“这第一个问题嘛……听说你就要和飞篁客林老侠的公子定亲了,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你见没见过林公子?他长得怎么样?称不称你的心?”
桑嫣云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羞涩、窘迫得几乎落下泪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得意扬扬的齐楚燕。
綦毋竹笑着替桑嫣云鸣不平道:“燕子,这其实是三个问题,怎么能说是一个?”
齐楚燕作了个鬼脸道:“好呀,就算三个。嫣云你答一个,我就喝一杯,不答,就得罚酒。竹姐姐,你可不行再偏向她了。”
綦毋竹鼓励道:“嫣云,怕什么?告诉她,让燕子喝下三杯酒,看她有多大的酒量?”
桑嫣云咬着嘴唇,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期期艾艾道:“我……三年前见过他一回,是、是在他二姐的婚礼上。哦、他长得……还、还不错……”
齐楚燕做作地把耳朵凑过去,大声地问道:“那你称不称心啊?快说呀。”桑嫣云勇气耗尽,委屈地向綦毋竹道:“竹姐姐,死燕子她欺负人。”
綦毋竹笑眯眯地说道:“才不是呢,我看燕子她是羡慕你才对,林公子我也见过,人长得英俊、潇洒,武功又好,出身林家,人品也绝对差不了,嫣云她不称心才怪哩。”
齐楚燕见桑嫣云羞得双手捂着脸,一副无处容身的模样,格格娇笑不停,喘息道:“竹姐姐,你看她脸皮儿那么薄,以后可怎么嫁人呢?”停了停又道:“好了,不闹了,我是不会打赖的,嫣云只答了两个问题,我就喝两杯,那最后一问可不算数哟,嫣云你还得陪我喝一杯才行。”说着又要往桑姑娘的杯中倒酒。
綦毋竹见桑嫣云惶急得直摇头,便拦住了齐楚燕笑着说道:“燕子,那最后一问是由我替嫣云答的,这杯酒也就由我来替她喝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桑嫣云高兴得直拍手,冲无可奈何的齐大小姐筋了筋鼻子,满怀感激地为替自已挡灾的神刀玄女夹菜。
齐楚燕轻叹道:“唉,我是没辙了,竹姐姐,我看嫣云省下的酒,咱们俩都替她喝喽,这几杯不算,你我再一家喝三杯,怎么样?”
綦毋竹望了一眼惊得直吐舌头的桑嫣云,笑道:“好,就一人三杯,不过,咱们可把丑话说在头里,你要是喝多了撒酒疯,传出去嫁不了人,可别怪我哟。”姐妹三人一起哄笑起来。
就在大圣庄的酒筵接近尾声之际,庄外大道上,十三匹快马电掣而来。守在门楼上的钢髯环眼大汉,姓薛名宗道,乃是大圣庄武师首座,虽然肩负着守庄之责,怎奈酒瘾难熬,眼看酒宴将罢,终忍不住喝了几碗。此时已带着几分醉意,冲驰近的马队大声喊道:“嘿,你们咋这么晚才来呀?酒席都快要撤了。”
一马当先的褐袍人抱拳答道:“抱歉、抱歉,杂事缠身,姗姗来迟,还望贵庄主多多海涵。”
“哪儿的话,来的都是贵客,甭担心,好酒好菜绝对短不了你们的。小六子,快点打开庄门。”薛大武师热络地说着,自已也三步并两步,下了门楼。
马队鱼贯而入,骑者纷纷下马,上前接马的四名庄丁,手还没摸到马缰绳,便被对方击倒在地。不等头晕腿软的薛大武师回过神来,褐袍人已晃身欺近,连出三指。大武师要穴受制,瘫软如泥。随着褐袍人一挥手,十三名年轻恶汉倏的分成两队,五个留下守住庄门,以防断了后路,其余七人紧跟着褐袍人突入中院,他们纷纷将外衣褪下扎在腰间,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号衣。
七个人依次排开,白色箭衣的胸前,赫然绣着:“奎、娄、胃、昴、毕、觜、参,”七个黑字。乃是二十八宿中的西方白虎七宿。身形高猛,目光阴冷的奎星宿,手执一面铁杆红旗,上面绣的是三颗硕大的金星。
“三垣宫!”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认出了这些不速之客的来头。各自丢杯弃筷,推桌子、蹬板凳,一齐向厅堂口拥去。没带兵器的撸胳膊、绾袖子,有兵刃的都亮了家伙,个个脸上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心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