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铉清,休得狂言妄语,”宗相大师推开碗筷,沉声道:“我佛慈悲,想是我等之所为悲天悯人,得到了佛祖的首肯,谴来贵人相助。千丰寺,若非劈风剑客的高足仗义出手,力敌群妖,我们还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用膳吗?只是不知那孩子现在是吉是凶?年纪轻轻,侠肝义胆,武功超群,真是难得的好苗子呀!你等应当见贤思齐,且不可夜郎自大,到头来事无所成。”
道宗向弟子投去严厉的目光,不无愧疚的说道“师伯教训得是,晚辈一定铭记肺腑。”
道法见铉清低下头,满面羞愧,泫然欲泣,解围道:“行了铉清,知错就好,快去把碗筷涮洗干净。”待年青僧人提着杯盘碗筷离去,道法和尚凑近宗相大师道:“师伯,上一次,若不是您一味忍让,不肯开杀戒,重惩那干贼子,咱们又怎么会落到那般田地?结果还得靠别人搭救,多没面子呀,传扬开去,江湖中人岂不是要耻笑咱们少林派?”几天来,他一直为此忿忿不平,并已向师兄道宗表露过几次,这一回终于忍不住向师伯直陈。
“师弟,不可放肆……”道宗的喝斥被大师挥手打断,少林方丈和颜悦色地注视了一阵神情局促的道法,缓缓开了口:“道法他说的很对,做为一寺之主,没能保护好门下弟子,的确是老衲的失职。但是,希望你们能够体谅师伯的一番苦心,你我乃佛门中人,怎可轻言刀兵,更不能动辄屠戮生灵。这还在其次,据老衲推测,那些黑道魔头多半是受三垣宫驱使而来,其用意无非是杀鸡敬猴,借以恫吓大圣庄的侠义道英豪,倘若尽丧在我等之手,那我们这趟千里斡旋,非但是劳而无功,而且会成为火上浇油之举,故而老衲开始的时候,只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可是那些人竟会那般凶顽毒辣,倒是真的出乎老衲的意料了。以至于后来的局面失控,老衲已是无力回天了。铉镇、铉机殉难,老衲罪责难逃,若不是那个年轻人出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道宗见大师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师弟也似有所悟,默然无语,便转了话题:“师伯,那依您看,我们这次去太白山,真的难让三垣宫低头认错,交凶纳款吗?”
宗相大师的目光变得深邃悠远,平静地说道:“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议和成为画脂镂冰,那也只能算作天意使然,也就是说中原武林合该有此血劫,我等自问已竭尽心力,也就无愧于心了。”
三僧心事沉重,室内一下静了下来。但闻窗外秋风悲吟,寒蝉凄唱。他们在等铉清回来,一同作晚课。忽然,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奔跑、呼叫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哭喊和哀号。道宗、道法的脸都变了颜色,正欲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大镖师侯定基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额角、鼻洼尽是汗水,口唇青白,虚弱的说道:“不……不好了……”
“侯施主,别急、别急,快坐下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大师开口道,神情更加整肃。
侯定基惶急道:“大师,也不知是怎么啦,刚刚吃完晚饭,这老的、小的、有老病的一下就都不行了,就这么会儿工夫,已……已经有三个咽了气,还有好几个瞅着也都够戗,其他的人也都手脚发软,身上一丁点劲都没有,管大哥出去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这……这可叫我怎么办呀?”
“道宗、道法,你俩快跟侯施主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大师急切地吩咐道。
侯定基感激地一个劲的作揖,刚站起身还没迈步就瘫了下去。道宗急忙用手托住他。宗相大师连忙为其把脉,面色凝重道:“道法,你速将侯施主背回去,告诉所有的人,不可惊慌,全都躺下来别动,三个时辰过后就没事了。”待道法背起镖师出了门,大师对宗道:“看起来,侯施主和镖局里的人,都中了一种极为霸道的化功毒药,颇伤真元,体质稍差的人就会承受不了,而且,下药的人很可能是冲我们来的呀!”
道宗惊愕道:“师伯,照这么说,我们是不是也……”他不敢想下去,挥掌劈向桌角,啪的一声,桌上的茶壶、茶碗蹦起来老高,可桌角却毫无损伤。一时间,无边的恐惧攫住了黄脸僧人的心灵。若是平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桌角劈下来。武功在身,再强的敌手,他都会毫不畏惧地与其拼个鱼死网破,可现在沦为没有还手之力、任人宰割的常人,怎不令他如浸冰潭,寒彻心脾。
少林方丈双掌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回到炕上,盘膝而坐,镇定地说道:“道宗,看起来老衲此番是难逃劫数了,你速与你师弟带铉清离开这里,回寺去吧。”
“那怎么行?”道宗亮了戒刀,强抑满腔悲愤,大声道:“师伯,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块!”说着敞开了大门,横刀立在门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可就在此时,轰——轰——连声巨响,震耳欲聋,整面后墙被炸得四分五裂,宗相大师给猛烈的气浪掀下炕沿,背部的衣衫全都化作碎片,脊背上血肉模糊。而门口的道宗亦摔出一丈开外,内力大损的他架不住如此剧震,立时昏厥了过去。
硝烟未散,四条人影从墙豁口窜进了屋内。领头的公孙湛猫着腰,站在炕上,眼睛死死盯着脸朝下趴伏在地上的少林方丈,冲三名手下一挥手,其中一人双手倒握一柄洼面宽剑,鬼嚎着高高跳起,瞄准少林方丈的后心,狠狠刺下。
却见大师闪电般翻过了身,瞳孔中泛出两道湛湛神光。
噗——利剑戳进了他的胸膛。
啪——大师的双掌合击在了剑身之上。
啊——杀手直飞起来撞在了房梁上,随即砰然坠地,七窍溢出血污,哪里还有命在?
“好厉害!”无射公孙湛喝了一声,闪下炕沿,发足十成功力,抡掌按向剑柄的末端,打算在剑上加力,刺死大师。万万没有料到,那柄插在少林方丈胸口的宽剑,竟然一下子断成了七八截,不由得吓得面无人色,顿足暴退。
跟随他一起发难的另两个人,身手与之相去甚远,既没有他进得快,更没有他退得疾,用蛇矛的倒也扎中了大师的软肋,却给对方踢中了矛杆,居然拿捏不住,反震上来撕裂了自己的下腭。摔了个四脚朝天,再也没动一下。
使双手带的那名杀手,劈中了大师的肩头,少林方丈脖子一梗,一溜血箭,射中了此人的面门,杀手扔了兵刃,双手捂着脸,象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东扑西撞,发出一声声惨厉无比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公孙湛眼里瞧着,心里发毛,没胆子再上前动手,一口气将身上带的九枚子午断魂顶钉全都射入了少林方丈的身躯,然后迟疑了一下,拽出腰间的七节钢鞭,咬着牙、发着狠,纵下炕沿,一枪刺穿了大师的咽喉,往回一带,抽倒了还在满屋子乱转的那名手下,复又跳上炕,打怀中掏出一叠纸,向屋中一丢,片刻没敢停留,逃也似的从后墙上的豁口掠了出去,连头都没敢回一下。这也是大师何以如此大杀戒的目的所在,他自知难逃大劫,却怕殃及道宗、道法乃至镖局中人,故尔连施辣手,意在令杀手裂胆,顾不上再伤害自己的后辈门人。
“师兄——”闻声赶来的道法扶起道宗,摇着喊着。铉清也从后院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刚刚苏醒的道宗惶急的嚷道:“快、快去屋里,方丈他……”
道法、铉清也慌了,三个人跌跌撞撞地摸进了混杂着火药和血腥味的房间。
“方丈——,方丈——”僧人们悲声呼喊,一个个涕泪横流。
血泊中,宗相大师早已经魂归那世,镖局中几名身手较好的镖师和趟子手,亦支撑着赶过来,见状无不唏嘘叹息。虎目滴血的道法,拾起一张染有血迹的纸,识字不多的他,看了几眼,没弄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遂将纸递给了师兄。
道宗接过才看了两行,便把纸撕了个粉碎,钢牙咬得格格响,双目几欲喷出火来,牙缝中迸出:“三垣宫,我与你们拼了!”扭头道:“铉清,你留下照顾好方丈的法体,道法师弟,跟我走!”
眼见师父脸色铁青,语气坚决,铉清没敢吭声,无奈地点头领命。要知道,扫平魔宫,为方丈报仇,也是他的心愿啊!
第18章 典当风波
南直隶阜阳
一辆独辕骡车停在了城西四海客栈的门前,车上跃下位青衣仆从,一双大眼睛警惕地四下里扫视了一番,回身撩起车帘,搀下来一位气色不佳的中年商人。生着一张扁平脸的客栈伙计,连忙迎上前搭讪:“二位,可是要住店啊?哎哟,这位大爷病得可是不轻呀,快、快请到里面。
青衣仆从道:“那就两间上房吧。“
“什么,两间?”扁脸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道:“兄弟,你家主人病成这样,黑天白天都得有人侍侯,你俩何不住一间大一点的,不是还能省不少钱吗?”心里却道:哼,谱儿还摆的不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跟主子平起平坐。嘴里说着,讨好地把目光投向了高个商人。那人却只是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青衣仆从则厉声道:“就开两间,银子,我们东家有的是,你管得着吗?”
伙计讨了个没趣,一缩脖子,讪讪地带二人到柜台上登了记,然后,领着他们进了客房。青衣仆从换了副笑脸,塞给伙计半两银子,温言道:“这位兄弟,贵店可有笔墨纸张?麻烦你借给我们用一用。“
扁脸伙计欢天喜地的揣起银子,一叠声的答道:“有、有,小的这就去拿。”没一会儿,便一阵风似的拿回了文房四宝。
“你先忙去吧,呆会儿用完了,我给你送去。”仆从客气地说道。“不用、不用,使完了就放在这儿好了,晚上我再来取。”伙计殷勤地说着,快步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青衣仆从听伙计走远了,向商人道:“岑大哥,你把药方开出来,我好去抓药。”
片刻之后,神刀玄女綦毋竹仍是那身仆从打扮,出了客栈,沿大街走着,手里攥着药方,没进药铺,却先进了当铺。到无人的角落从贴身的兜中,掏出一个黄绫子小包,打开来,万分留恋地看了几眼,牙咬下唇,取出一串珍珠项链和一对玉镯,只剩下了母亲的遗物,那根在双阳观刺血改功法的金钗。,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揣入怀中。
等两个当旧衣物的穷汉子走出去,便过去把项串和手镯递进了高高的柜台。随即看见以颗突颧骨,两腮无肉的脑袋探了出来,锥子一般的目光,将仆从装束的神刀玄女从头到脚看了三遍,眸中的猜疑很快化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把头缩了回去,冷冷地抛出来几个字:“三百两。”
神刀玄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那串璎珞,六十四颗大小均匀的白色珍珠的价值姑且不算,单只中央的那一粒八分大的粉红色珍珠,乃是极为珍贵稀有的醉美人,俗话说:七分珠、八分宝。光它的价值就不下千两。那是三年前,她与兄长綦毋松从一采花大盗的手中,救出的一位豪门千金,其父重金相酬,兄妹俩坚辞不受,临别时,那位姑娘含泪将最珍爱的项串赠送给她,里拒不成,勉强收下。当时,她二人还不知此物的珍贵,直到两年后,遇到了一位识货的朋友,方才明了。也就打那时起,她再也没有戴过。璎珞再加上那对姑妈给的岫岩玉镯,至少也得值三千两白银。
当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神刀玄女强压怒火,冲里面的朝奉道:“劳驾您再好好看看,这两件东西真的就值三百两吗?”
朝奉闻听,噌的站起来,抻长脖子,虎着脸,蛮横地抢白道:“看什么看?小子,实话告诉你,这两件玩意儿值三千两还不止呢,不过,我倒要问问,这两件宝物,你是打哪儿偷来的?”说着啪的一拍台面,声色俱厉道:“你小子要是不说清楚,老夫这就叫人绑你上衙门。”停了一停,语气忽的一缓,拖着长声道:“想清楚,三百两,不开当票,当是不当啊?”
綦毋竹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这身仆从衣服作的怪,又无法争辩,可若是当这冤大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给岑大哥买滋补药品,花消必定少不了,三百两难免不捉襟见肘。这个该死的朝奉也着实可恶,不整治整治他,难消心头之恨。想到这里,猛的回身抢到大门口,砉的关上两扇大门,销是了栓。
朝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个你字刚刚出口,神刀玄女已经旋风般飘坐在高高的柜台之上,嘭,一把捏住了瘦朝奉的肩胛骨,笑吟吟道:“你老儿倒是够精的,想黑吃黑,发横财是不是?可惜你还不够狠,闲话少说,我也不难为你,就两千五百两,当票嘛我也不要了,你还有五百两的赚头,我急等钱用,不然你就是给我一万两,我也不会当的。快点,给我拿五百两现钱,其余的要本省的银票。你给是不给呀?”
一心想狠敲一笔的瘦朝奉,又是疼、又是怕、脸青唇白,浑身哆嗦,冷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舌头打着卷,咕哝道:“给……给,好汉饶命啊!”
神刀玄女手劲略收,催促道:“叫他们快拿银子!”“好、好,拿、拿。”朝奉气急败坏地冲两个吓麻了爪的伙计吩咐道。伙计毛手毛脚地忙了一通,将银子、银票摆在了柜台之上。
綦毋竹大致看了看,估计差不了多少,遍把银票叠了叠,揣进怀中,对哭丧着脸的朝奉揶揄道:“瞧你那德行,跟死了亲娘老子似的,你又没吃什么亏,可你要是胆敢张扬,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说完砰的一拳,将硬木台面砸了个坑,抓起银锭包,跃下柜台,拉开门栓,大模大样的走了出去。
“不敢、不敢……”瘦朝奉舌不下,抹去头上冷汗,暗道:“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偷鸡不成失把米,平白被讹去两千多两银子,去报官?不行,衙门里的差役比强盗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两件东西必定会当做脏物被充公,而失去的银两也未必拿得回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朝奉烦燥地踱了两圈,忽的一拍额头,自语道:“对呀,何不去向万俟老爷求助?”想到此,顿时来了精神,愤愤然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