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落答道:“是秋小姐自己收集的曲子,我也不知道来历,曲名叫作《天河饮马》。”
李道宗感叹道:“秋小姐对音乐的热爱和造诣,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才女不凡之处,确是名不虚传。”望了叶星落一眼,李道宗忽然问道:“你觉得雪雁这孩子怎么样?”
叶星落有点摸不清这话的含义,想了想才回答道:“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方面?单就音乐而言,她的技巧可以说并不是很出色,但她不同凡俗之处在于她能把握高远的意境,说起来真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童真未泯的小孩子。如果让我实话实说的话,我当说令千金绝非寻常女子。”
李道宗眼神忽然陷入沉思,喃喃道:“真的是这样吗?”
叶星落自然不能明了他的心思,看他专注的模样,不敢出言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坐下。
良久,连李雪雁生涩的琴声也变得圆转了,李道宗才忽然开口,他并不看叶星落,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是太祖皇帝的侄儿,本来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在他起兵时追附冀尾,又是同族,才有幸得以封爵,成为所谓的贵族。这一切其实都无所谓,最让我开心的是,在这过程中我认识了雪雁的母亲,并能和她成亲。”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更温柔:“我只是一介武夫,她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蒙她不嫌弃我,实在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在她的影响下,我才开始慢慢领略到生活的真趣,不再是只懂得打杀的武夫。”
叶星落笑道:“从令千金身上,依稀可以看到令夫人的影子,由此可以想象令夫人的风采。”
李道宗却忽然神情一黯:“可惜她去年因病去世了。”
叶星落不由一愕,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李道宗摇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要想她,她虽然去世了,但在我心中,她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真实。她从得病到去世,始终很乐观,从来没有埋怨过命运不公,只是却担心雪雁这孩子,一直叮嘱要我好好照顾她。我从不敢有须臾忘记她的话,所以凡是与雪雁有关的事,都是亲历亲为,从不假手于人。只是雪雁这孩子,着实是让人难以安心。”
叶星落奇怪道:“我觉得令千金通情达理,又聪明伶俐,怎么会让你觉得麻烦呢?”
李道宗苦笑道:“雪雁这孩子本身没什么可挑剔的,但对于她的命运,却有一个恶咒悬挂在她的头上。”
叶星落不由被勾起好奇心:“愿闻其详。”
李道宗回忆道:“雪雁是我和她娘成亲的第二年出生的,当时我们都高兴坏了,把她当作宝贝一般。而且在她出生的时候还有天显异相,在她呱呱落地的同时,夜空中流星如雨飞落,场面蔚为壮观。多此一项,我们对她更是宠爱。但找了个相士一看,却说雪雁命中多灾多难。”
叶星落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呢?”
李道宗苦笑道:“相士是这么说的。雪雁在流行雨之夜出生,命运也因此而与众不同。据相士所言,雪雁的命运并不是完全注定的,正常情况下她会命运多桀,但如能遇到百年难遇的命中贵人,却是大富大贵之相。”
叶星落不由更是惊讶:“命中贵人?”
李道宗缓缓点头:“对。据那相士所说,此人应该是亦正亦邪,才能化解雪雁头上的恶咒。”
叶星落依稀明白李道宗的意思了,不过对于自己可能就是那所谓的命中贵人,他却只能暗中苦笑。
李道宗接着道:“相士的话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所谓命中贵人更是让我们心灰意冷,天下人何止千万,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呢?但那相士却又说,从雪雁的八字来看,她命运的转折当和音乐脱不了关系。正是抱着这万一的希望,我才让她从小学琴。”
叶星落忍不住苦笑道:“您的意思不是想说我就是那贵人吧?”
李道宗微笑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雪雁自幼学琴,却显出她的不凡来,家里请来的老师最后都被她赶走了,说是曲调不高,太过庸俗。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她不喜欢弹琴,故意找借口,但她却又很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琴技。你说她的指法不出色,那的确是的,而且也不奇怪,因为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并没有经人指点。”
叶星落又是大吃一惊,说李雪雁指法生涩本就是以高手的要求而言,其实李雪雁的指法也算是一流了,如果这完全是自学成才,那对李雪雁天赋的评价,更要高上一线才合适。
李道宗续道:“虽说相士的话不可尽信,但做父母的自然想为儿女扫除一切灾难,这么多年来,为了寻找所谓的命里归人,我们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却始终徒劳无功。本来我已经有点淡忘这个说法了,但你的出现不仅让我重新想起,而且坚定了我的看法。”
叶星落不知该说什么好,苦笑道:“怎么会这样呢?”
李道宗微笑道:“因为你是雪雁第一个一见如故的人,而且能在她最相信自己的音乐方面让她信服。最主要的,你跟相士说的亦正亦邪完全吻合,而且名字又和雪雁出生时的异相有关。”
叶星落早猜到李道宗已明白自己的身份,此刻也不惊讶,淡淡道:“您早就知道我是圣门中人了吧?”
李道宗微笑点头:“那晚皇上亲自出手对付你们虽然隐秘,但我还是听到一些风声,你的名字也是颇让我印象深刻。后来秋小姐让我帮忙找你,我想到你的身份,本以为会徒劳无功,只是想尽点心力而已。但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第二天居然就出现在我的家中,看到雪雁前所未有的高兴,我惊讶之余,却突然想到那相士的话,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叶星落叹息道:“你的怜女之心,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你也说相士的话不可尽信,为了区区一个命里贵人的虚言,而和我一个圣门中人交往,是否值得呢?要知道,当今天子李世民已下定决心要将我们铲除,你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你的仕途?”
李道宗笑意不减:“叶兄弟能这么想,可见绝非无情无义之人,也正合亦正亦邪的评价,虽出身魔门,却是重情重义。要确切说出我的感受实在太难,不过你了解一点就够了,现在我已完全肯定你就是雪雁命里的贵人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与你的交往。为了雪雁能一生平安,纵使丢了前程我也在所不惜。”说到这里,他忽然狡黠一笑:“再说了,当今天子是少有的明主,又怎会为了我与魔门中人交往就治罪于我呢?”
叶星落哭笑不得:“难得您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不说您了,您觉得让爱女与魔门中人交往合适吗?”
李道宗收起笑容:“其他人我不敢说,叶兄弟我是信得过的。而且根据我对魔门的了解,魔门其实并不是那么邪恶可怕。”
叶星落感兴趣地问道:“你了解到的圣门是什么样的呢?”
李道宗认真道:“魔门中虽不乏邪恶之人,但更多只是特立独行至愤世嫉俗的人,现实总是不能尽善尽美,怀才不遇的人大有人在,虽不会人人都入魔门,但对魔门这种心态却是能理解的。而且魔门中人个个身怀绝技,抛开正邪立场,单作朋友,也是很让人愉快的。这一点在叶兄弟的身上尤其明显。”
叶星落叹道:“没想到您这么了解圣门,还真是圣门的自己呢。”
李道宗微微一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肯不肯承认自己这个贵人的身份?”
叶星落苦笑道:“此事实在是太过荒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道宗笑道:“其实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肯教小女弹琴就行。这一点总可以答应吧?”
叶星落苦笑道:“这还用说吗?难道你们来了,我能闭门不见?其实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怕牵连到你,李世民不会难为你,李承乾可就难说了,我和他也是势同水火。”
李道宗不屑道:“那小子?我提都懒得提他。”
此时却听得琴声忽停,接着传来李雪雁的声音:“叶大哥!”
叶星落快步回到秋雨苇的闺房,李雪雁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终于可以了,叶大哥你来听听,看我是不是有进步。”
李道宗也紧跟着进来,站在一旁慈爱地望着李雪雁。李雪雁全神贯注地弹奏着,琴声果然是流畅了许多。
一曲终了,叶星落由衷地赞叹道:“一上午就能弹得这么好,雪雁你真是了不起。”
得到表扬的李雪雁顿时高兴得忘乎所以。
李道宗插入道:“雪雁,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雪雁有点不舍地向叶星落告别,说道:“叶大哥,我下午再来。”
叶星落有点难以启齿道:“真是不巧,下午我还有点事。”
李雪雁脸现失望之色,旋即又笑道:“叶大哥自然还有事要忙,那我就不来打扰了。对了,能不能借那本曲谱让我回去练习一下,下次来保证让你看到我的进步。”
见李雪雁如此懂理,叶星落自然连口答应,把曲谱拿了给她。虽然没有得到秋雨苇的同意,但想来她是不会有意见的。
刚送李道宗父女出门,忽然从斜刺里窜出一人,二话不说,伸手揪住了叶星落的衣襟。
叶星落早听出是花浪,也不反抗,只是笑道:“又在师傅那里受苦了?那也不能拿兄弟出气呀。”
花浪一副恶狠狠的神色,喝道:“少说废话,早上的事忘了吗?无情无义的家伙,现在我要讨回公道。”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大师论道
叶星落轻轻推开花浪的手,讥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怎么那么窄?鸡毛蒜皮的小事,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吗?”
花浪一脸悲愤:“你不是我,怎知我伤得多重?我那颗脆弱的心,此刻可是血淋淋的。”
叶星落顺手将一物塞到花浪手里,笑道:“好了,别这么当真,只是玩笑嘛。这个给你,当赔罪好了。”
花浪看看叶星落塞给自己的小金牌,先自不满道:“我心灵的伤害用金钱就可以弥补吗?”接着又评点起来:“星少,不是我说你,品味怎么变得这么差了?金子的价值在于它的购买力,而不是用作装饰。佩带金银饰品,看似威风,实则庸俗无比,只有暴发户才会那么做。”
叶星落又好气又好笑:“先别长篇大论,先看清楚再说好不好?”
花浪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能看出花来?”不过却也依言细看起来。一看清楚金牌上的字,他突然惊叫起来:“御赐金牌?”接着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叶星落道:“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叶星落漫不经心道:“是雨苇看我们可怜,怕我们被别人欺负,送给我们防身的。”
花浪“哈”地笑了一声,郑而重之地将金牌收起,高兴地道:“还是星嫂想得周到,懂得体贴人。这东西可是好东西,不啻是一道护身符,可得好好收藏。”
听到花浪对秋雨苇的新称呼,叶星落不由汗毛倒竖:“什么?星嫂?”
花浪白他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是星少,她自然是星嫂了。一遇点新名词就大呼小叫,真是没见过世面。”
恢复常态的花浪,自然又是大道理成堆,叶星落对此只能苦笑摇头。
左右看了一下,花浪问道:“你的账是算晚了,可还有一个没义气的家伙呢,飞飞干什么去了?”
叶星落这才想起自己也一上午没有见到关度飞了,笑道:“吃过早饭他就躲到房里面去了,应该是在琢磨武学上的疑难吧。”
花浪神气地一撇嘴:“什么琢磨疑难,是怕我找他算账吧?哼,这种事情岂是躲能躲得过去的?”当先向关度飞的房间奔去。
远远听见“咣当”一声,想来应该是花浪将关度飞的房门一脚踹开了,叶星落哑然失笑下,并没有跟过去,反而在大厅里坐下,一个人静静沉思起来。
李道宗的话听上去是让人难以相信,可想想他对李雪雁的慈爱之情,叶星落却又不能不相信。莫名其妙成了能影响别人命运的命里贵人,叶星落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思绪飘得更远,想想自去年年底以来发生的事情,叶星落更觉得如在梦中,不知不觉,原本素不相识的花浪,关度飞,秋雨苇,李雪雁,甚至雷九指等,都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环。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么奇妙,虽然祸福难料,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些人以及相关的事,大大的丰富了叶星落的人生。
叶星落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喜时忧的时候,花浪和关度飞两个人从房中出来了。并没有叶星落想象中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勾肩搭背,俨然又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模样了。
花浪边走边道:“幸好有向雨苇借来的百两黄金,钱是绝无问题的。只要那萧老头不是江湖骗子,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他。”
关度飞不耐烦道:“都跟你说人家是有道之人了,还这么多废话。对了,那萧大师很喜欢喝酒,我们也顺便带上两坛过去,算是一点心意。不知道哪里有好酒?”
花浪笑嘻嘻道:“你又变傻了?风雅阁是什么地方?这里最多的就是美女和美酒了,我们顺手牵羊,拿上两坛就好了。”
看到有点愣神的叶星落,花浪打趣道:“哈,不就是一会儿没见到星嫂嘛,怎么就这么没精打采的?唉,年轻人,尤其是发情期的年轻人,真是要不得。”
叶星落笑骂一声,上前就是一脚。花浪连忙躲闪,关度飞却唯恐天下不乱的给他们加油,三人在大厅中闹成一团。
闹了一通,三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出发向城西黑市所在地而去。
花浪找了辆马车,车一到,二话不说,先按关度飞所言,往车上装了三坛美酒。有叶星落在,自然更是连车夫也省了。花浪和关度飞坐入车内,大模大样地喝道:“那赶车的东张西望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走?大爷们可是有急事的。”
叶星落啼笑皆非,装出惶恐模样应了一声,坐到了车夫的位置。马鞭一挥,马车便急驰起来。
车入大街,关度飞开始闭目养神,花浪却是凑在车窗前张望着,嘴里还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