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孙家屯儿北边三十多里地就是敦煌莫高窟,世界闻名的地方,每天都有来自地球每个角落的游客来见识中华古国的五千年灿烂文明。虽然改革开放已有二十年,虽然国家正在开发大西北,但是孙家屯儿依然是这片华夏土地上最最贫穷落后的地方之一。漫天的黄沙吞没了每年的大部分庄稼,剩下的一点仅够糊口,年收入在二百元以下。
老孙头当年用积攒下的一百七十元棺材本儿给儿子娶了门媳妇儿,第二年居然就生了个孙子,老孙头眼看着有后了,乐得直说那五百元花得值!可没过多久,媳妇儿就和一个来这儿淘古物的贩子走了,原因是那个贩子给了她一根项链,纯金的。没过多久,儿子也走了。留下一句话,说是去南方挣钱,不混出个人样不回来,自此一去没了声息。一岁多一点的平娃子就靠他爷爷东家借一口,西家赊一口的拉扯大。
转眼平娃子也已经快七岁了,过几天就是生日,正好老孙头前几天从地里刨出几件古物,就寻思着要去敦煌把这些东西卖了,给娃子整点儿白面擀碗面条,好的话兴许还能有个鸡蛋,于是就在昨天带着东西领着平娃子走了三十多里地去了莫高窟。
可结果娃儿却死了!
在他的小棺材前面,放着一碗白面擀的面条儿,上面还有一个白煮鸡蛋。这是村里大伙儿捐的。
老孙头哭得呼天抢地的,一个劲儿锤自己的胸,扯仅余不多的头发,埋怨自己不该带着娃儿一起去。埋怨自己不该怕官儿抓,就去那邪神洞,埋怨自己不该为了买个好价钱和贩子忙着讨价还价,把孩子丢在一边,结果就让邪神吸了魂儿去了。
两个道士正在灵前忙活,撒纸钱,画超生符,念经,跳神。
领头的是村里唯一的老师,叫汤侗,是个文化人儿,早些年时候来这里支边的,闲的时候就叫娃子们念个书识个字儿。后来知青回城了,他却舍不得这片贫瘠的土地,舍不得吃一块儿干一块儿的乡亲,更舍不得一口一个老师的娃儿们,就留了下来,成了这孙家屯儿有史以来第一所学校的唯一的老师。
按说这老师和道士可是风马牛的事儿,甚至可以说是冤家对头——一个靠迷信吃饭,一个反对一切牛鬼蛇神,可到了汤老师这儿,还就给统一了起来。听说当年汤侗年轻的时候,还真学过做法事,得过祖师爷真传的,对风俗人情都还有个了解,所以谁家有大事小情的都爱找汤老师,不光是为了拿个主意出个点子,人家还样样都能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就像今个儿,听说平娃子死了,人家不但第一个带头捐了钱,还把自己的一口樟木箱子让村里的孙木匠改了棺材给平娃子殓尸。更别说又义务来做法事了。
至于还有个道士,那个眼睛大大一头乱发的姓张,听说也是一位小法师,是人汤老师老家朋友的孩子,听说是好久不见老朋友了,刚好孩子来敦煌玩儿,顺道过来看看,今儿早上才到,让汤老师给拉来帮忙了。
※※※
张子洛今天早上一到师叔汤侗家,就见师叔两眼通红,原来已经忙了半宿没睡,说是村头儿老孙头的孙子撞邪死了。
“这都是迷信!”师叔显然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要去做法事:“法事不是给死人做的,是给活人看得,做了,活着的人会活得舒服一点。”
这句话张子洛也时常听父亲——第六十四代张天师挂在嘴边,不过听父亲说,这个师叔却是从来都不信鬼神。
“那他为什么来正一道修道?”张子洛问父亲。
“道,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驱鬼除魔,不是炼丹画符,而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追求……算了,你还不懂,”看着儿子迷茫的眼神,天师摇摇头:“出去历练一番回来也许你就会明白。”
所以张子洛对这个师叔总有点好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出了沙子什么都没有,连唯一一口水井都在九里地开外的地方。
在汤侗看来,平娃子很明显是从高处摔死的。老孙头不是也说了吗,他在邪神洞的一个塌陷的地洞里找到的人,不,应该是尸体。据说是当场死亡的,莫高窟卫生站的人也出具了证明。
唉,可惜了一条小生命,平娃子虽然淘气点儿,可人还是很聪明的,将来或许会有点出息。
转眼一天就过去了,照规矩法事要办三天三夜,张子洛看师叔瞪着血丝满布的眼睛,忍不住说:“师叔,你回去休息吧,今晚上我来守夜,明天早上你来替我。”
汤侗犹豫了一下:“你……没问题吗?”他对这个师侄也不是很放心,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对老规矩了解得越来越少,万一搞错了家属们追究起来,他可不知道如何交待。
“没事儿,我从小就跟爹出去办事,记得牢牢的。”张子洛给了颗定心丸。
汤侗天生是个小心的人,虽然还不是很放心,但是自己年纪也不饶人,昨晚已经熬了一夜,今天再不休息万一累倒了,那反而不妙。于是有千叮咛万嘱咐了几遍,才拖着脚步离去
张子洛给长明灯加满了油,剪掉了多余的蜡芯,老孙头哭闹了一天,趴在案桌上早已睡了,张子洛颂了一遍《度人经》,夜已深了。
在黄土高原,昼夜温差是非常大的,白天还热汗淋漓,现在外边微微有点起风,在门缝中嗖嗖的穿过。张子洛裹紧了法衣,觉得有点凉了。
突然一阵疾风“啪”的吹开了大门,蜡烛和油灯一下子被吹灭了,老孙头被惊醒,抬起头望向门口,猛地尖叫起来。张子洛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就见一条黑影向他扑来。
第二章
张子洛来不及抵御,一个翻身从案桌上滚了过去,跌在小棺材的前面,破碎的蜡烛油灯掉了他一身,那个黑影直直的撞在棺材上,碎木纷飞,平娃子的尸体从木屑中跌落下来,摔在张子洛的身上。
张子洛来的时候平娃子已经入了殓,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他,他就像一个做的极不成功的玩具娃娃,眼睛深陷在眼皮下,一侧的脸颊陷下去,像一个老人的脸颊一样凹陷着。张子洛把两手放在平娃子的腋下,想爬起来,他觉得尸体像没了骨头似的摆动着,感觉好像当他抱起平娃子的时候,尸体会散落开来,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尸体。晃动间,一块玉佩从平娃子的领口处滑了出来,隐约闪动着红光。
老孙头还在不停地尖叫,声音远远的传开去,估计全村都会被他惊醒。没等张子洛挣扎起来,那条黑影直扑下来,伸手便抓那块玉,好像扑向肉骨头的饿狗。
张子洛两腿一蹬,平平的带着平娃子滑了出去,一头撞在土墙上,疼得猛哼了一声,黑影一把抓在地上,溅起土块石屑,居然把结实的泥地抓了一个大坑。
张子洛一个鲤鱼打挺,把平娃子的尸身掩在身后,站起来念一声:“疾!”右手一指,倒在地上已灭掉的蜡烛窜起一股火苗,有一尺来高,把这间本来不大的土屋照得通明。
火光晃动中,张子洛看见了那条黑影的真面目。
干裂的惨白皮肤,布满了一道一道的皱痕,全身赤裸,手指甲长有半寸,深陷的淡蓝色的眼睛没有一点感情,高高的鼻梁,明显不是黄种人,而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两颗犬齿尖尖的,从上嘴唇里凸现出来。
原来竟是个僵尸——还是个外国僵尸。张子洛笑了。
斗僵尸可说是正一教入门的第一门功课,而在张子洛的故乡江西,由于一直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多,死人多,僵尸也就相应的多了。自古便有一种工作代代相传——赶尸,就是说有人客死异乡,要落叶归根,就会由一个道士在死尸的额头上贴一张符,然后一摇铃,尸体自动的就跟着铃声蹦啊蹦啊一路去了,不用抬不用扛,昼息夜行,轻松写意。这在电视电影里也多有表现。
所以张子洛看见僵尸就不怕了,毁在他手里的僵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眼见那僵尸一击不中,回手又向他扑来,张子洛单手掐个诀,放入口中咬破中指,闪身让过来势,抬手正点在僵尸的眉心。
一般说来只要被他的印诀点中,任何僵尸都会弹出老远,无力挣扎,然后任他处理。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僵尸只是微微一顿,然后像一块木头一样重重的摔在地上,迅速的又跳了起来,不像以前的僵尸反应迟钝木呐,简直就像人一样,不,比人还要灵活。僵尸却也不来搭理一旁的张子洛,只管伸手又要去那平娃子胸口的那块玉,张子洛哪会让他如此轻易的得手,从侧里一把拖住平娃子的一只脚,转身就跑。平娃子的头在石块上一碰一碰,头发散落在地上,像毫无生气的电线一样。
可那具僵尸却比他快多了,一个腾空就又挡在他的前方,出手就抓他的脖子。张子洛灵光一闪,想到这具僵尸的目标可能就是那块玉佩,来不及多想,回手就把平娃子的尸体从僵尸的身旁扔了过去,远远的掉在门外,“扑”的一声像一口袋土豆。
果然僵尸就舍了张子洛,转身扑向门外。
张子洛尸体一脱手,马上奔向香案,再打得乱七八糟的破烂中捡起了桃木剑,又抓了把符,也来不及挑选,转身又奔向门外。
眼看僵尸就要触及那块红色的玉佩——是的,像血一样的红色,这时甚至泛出隐隐的光芒,好像兴奋已极的光芒映着平娃子苍白的脸,凭空舔上了一层血色,格外诡异——张子洛吆喝一声,木剑脱手飞出。
僵尸狂吼一声,反手去够插在背后的木剑,张子洛手掐剑诀,足踏北斗步,念道:“神兵火急如律令!”木剑上爆出一道光芒,剑芒从僵尸的前胸透出,映出三丈开外,一闪即没,僵尸的前胸透了一个大洞,却仍然没有倒下,带着桃木剑,也不再要什么玉佩,一跳数米高,往远方逃窜。张子洛哪里肯舍,顾不得老孙头还在尖叫,也顾不得丢在地上的平娃子的尸身,更顾不得屋里屋外的乱七八糟,也一纵身随后紧紧追去。
※※※
莫高窟位于甘肃敦煌市东南25公里的鸣沙山东麓崖壁上,上下五层,南北长约1600米。始凿于366年,后经十六国至元十几个朝代的开凿,形成一座内容丰富、规模宏大的石窟群。
他眼前的洞窟在莫高窟大大小小近千个洞窟中毫不起眼,只是地处偏僻,和主要的洞窟群相距甚远,孤零零的,洞壁上大量壁画隐约可见,佛一如既往地拈花微笑,金刚药叉双目圆瞪作忿然相,而著名的飞天腰缠祥云,凌空飘舞。
天渐渐的亮了,虽然张子洛从小习武,体格强于常人,但是在狂奔了大半夜之后,也快要坚持不住了。谁会想到那个僵尸跑得那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如果不是还留在他身上的天子剑的感应,张子洛早就追丢了。
这个洞窟比较深,可以看出是天然形成又经过后人琢磨的洞壁斑驳掉落,远处模模糊糊,但是张子洛可以感觉到天子剑就在这个洞窟的深处,剑在僵尸就在,它一定也在某个角落里盯着张子洛,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一口。
张子洛小心翼翼的越走越深,天光再照不到里面,他拿出一张符纸,一晃,“嗤”的一声,火光照亮了近处,周围的洞壁上不知何时不再有壁画,显出天然的褶皱,地上都是尖起的碎石,踩上去硌的脚生疼。他感觉越来越近了,几乎就在眼前。张子洛越发的小心。
走到一个拐角处,张子洛刚转过去,突然扑面的强风,措手不及间一拳已经打在他的鼻梁上。
第三章
这一下力猛拳沉,拳速又快,张子洛躲闪不及,顿时鼻血长流,手中符纸的火苗也灭了,眼看仰天一跤,他用力一蹬,单手一撑,一个筋斗翻出四米开外,黑暗中来不及再点亮光,一个箭步在黑暗中还击过去。这其实是一个学武之人纯粹自然的反应,根本就没有经过头脑的思考。
张子洛自小就由父亲打下功夫基础,内炼一口气,外炼筋骨皮,内外功都有一定的造诣。而现在真正能将传统武术融会贯通的人是越来越少,所以少有对手。谁想对方也不简单,不但将他的进攻悉数挡住,更连连回击,以快打快,斗了个不相上下。
张子洛大声喊道:“你是谁?干什么的?这里有僵尸你看见吗?”张子洛已经知道对方是人,绝对不是僵尸。但是想不通为什么在僵尸洞里会有人类在,还是这么个武林高手,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停手,乌漆抹黑的,周围的情况也看不清,万一自己收手对方乘势进击,就有可能受伤。
旁边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念叨着张子洛听不懂的语言。张子洛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暗中有帮手,如果也出手的话他绝对没有好结果。正在疑心疑惑间随着那种语言在他的左手旁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芒,起先微弱,随着语音的提高,越来越亮,直到照得洞中如同白昼。发光的是一颗宝石,它镶嵌在一具十字架的顶端,而一个和张子洛年龄差不多的金发青年,穿着紧包着脖子的牧师服正用双手高高的持着十字架,冲着张子洛微笑。而和张子洛动手的居然是个打扮时髦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孩,背心短裤高筒靴,露出结实的长腿,看上去比他还小一点,这时早已停手退在一旁。
张子洛高中还没毕业,见到外国人自然有些露怯,更何况和自己打了半天的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更是觉得窘迫。倒是那个男子主动地伸出了手:“我叫鲁道夫。格里西多,”声音有点僵硬,却纯正的悦耳:“这是我的妹妹阿茜玛尔。”
张子洛不自然的和鲁道夫握了握手,回过来正在犹豫,阿茜玛尔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亲热地摇了摇,蓝色的大眼睛中充满了赞赏的神色,张子洛急忙把手抽了回来。鲁道夫急忙解释:“我妹妹觉得你非常出色,居然能和她打个平手,要知道她可是欧洲女子自由搏击大赛连续两届的冠军……不过却是哑巴。”
“噢!”张子洛不由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女孩,可一碰到她热情美丽的眼睛,就像触电一样挪开了。
转向鲁道夫,张子洛一肚子的疑问:“你们从哪儿来?这里有一个僵尸很危险的。”
“我们从……阿……梵蒂冈来。”鲁道夫的中文非常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