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呢,却又得要给。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该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得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啪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萧峰妨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又问那汉子主公姓甚,不说,只是催着劳驾报信,问他性命,说姓古又不姓古。萧峰疑惑丛生,又想,便是故布疑阵、龙潭虎穴某也得去闯上一闯。随即与阿朱照着店小二所说的朝那小镜湖方向去了。
“咦,那是什么?”阿朱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抗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份量着实不轻。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缓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么?”那农夫道:“贱姓傅。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萧峰心想,若真是仇家故布疑阵,这本钱也未免下得太大了,心下又对这大汉着实欢喜,替他处理了伤口,又询问了几句,记着那方竹之地,便要离去。
那大汉却挣扎着爬起,跪下道谢。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小河旁萧峰又被一书生模样倒着画画的闲人阻拦,萧峰也不多讲,直接走上小桥,依着店小二所说快步奔向那小镜湖。那书生也提气追赶,却是越落越远。他正是千里迢迢来到中原的朱丹臣,不想那暗龙没有动作,这死对头恶贯满盈却找上门来了。
那阿紫调皮,萧峰报信,段正淳与阮星竹认女那些琐事暂且不说,只阿朱蓦地脸色大变,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了那小屋。萧峰也不愿看那些肉麻戏,独自到小镜湖边散心。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有人急奔而来,其中两人身上都背负一人。两人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其中一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走吧!”。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两位辛苦,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些人武功气度着实不凡,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阴得一险。只怕他迅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某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臣下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啦,快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哈哈,那四大恶人今日只来三大恶人。那瘦竹竿儿只怕骨头都找不到了”那矮汉子朗声大小,正是目睹了罗素一枪杀贼的大理司空巴天石。“好贼子!”那三大恶人蓦地听闻云中鹤的消息,那金属声音破口大骂道。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风流中年人正是在中原四处游荡,乐不思蜀的大理皇太弟、镇南王、保国大将军段正淳。那边阿紫又在胡闹,萧峰看不下去,替那渔人解开了束缚。段正淳大敌当前也顾不得疼惜女儿,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片刻,那三人来到了萧峰他们面前。左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便是天下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那矮汉子,你把俺四弟杀了?”岳老三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杀他之人,想必你们也熟悉,便是被你等连同世子一起虏走的姑娘。他做花下亡魂也是得偿所愿了”巴天石笑说道,那其余二人不足惧,但那恶贯满盈身兼正邪所长,为了保护王爷离开,说不得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铁心的激怒那三大恶人。
萧峰闻言想起了那好二弟,仿佛也是姓段,那一身功夫可是厉害的紧,若不是稍显生疏,自己也无把握稳胜。想起六脉神剑的凌厉,萧峰心下有些打鼓,打定注意先观测为上,报仇么,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对敌人越了解,于自己越有利,于是萧峰凝神观察着那两拨人的一举一动。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是愤怒,又是欢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某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是满腔怨毒,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就数岳老三性急,操控着鳄嘴剪袭击段正淳,那三公之首的范骅急急分派了任务,一伙人分做两拨,迎上了岳老三与叶二娘。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执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褚万里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了过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来!”褚万里似乎并没听见,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那知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吃了一惊,急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褚万里的武功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强,遇上了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被迫得连连倒退。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一般,铜棍使得更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那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斜退开一步。
褚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间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速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休息”褚万里荷荷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戳。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迳古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被服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遇到如此的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是心下骇然,均觉此事大异寻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前去相助,刚跨出一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棒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力甚劲。段延庆铁杖点出,正好点在铜钱棍腰间,只轻轻一挑,铜棍便向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向段延庆扑了过去。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上前救助。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第五十章 救贖
这边段正淳几人正在伤感褚万里的身死,那阿紫却是丝毫不已为意,冷言嘲讽。段正淳是又气又急,觉得万般对不起死去的褚兄弟,抽出身旁阮星竹的佩剑,说了一句“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便要与那天下第一大恶人相斗。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也不发话,立在一旁看他二人如何相斗,浑然没有发觉身旁的阿朱身体一直在微微的颤抖。
几番废话,二人终于开打,萧峰更是盯得目不转睛。段正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一招其利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合,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旁边萧峰却看的不爽,按理说他二人年纪比二弟大得多,怎么老是这套剑法相互攻守,难不成那六脉神剑只有二弟会?那二弟又是段氏何人?渐渐的,他心里有了一丝踌躇。而阿朱与大理众人一般,紧张的关注着段正淳与恶贯满盈的比斗,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当热闹看的阿紫却是口无遮拦,惹得阮星竹不断与她辩驳。
却说段正淳与恶贯满盈的决斗渐渐的落了下风,段延庆停在空中,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段正淳那柄长剑上,长剑慢慢的弯曲。看到这情况,阿朱与阮星竹一样差点惊呼出口,那大理众人也是面色惨白,几欲动手。可那岳老三与叶二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巴不得他们动手好痛快的打一场,见状大理三公也不动了,只是心下独自担忧。
唯独一人兴高采烈,那便是无人教养的阿紫了。闻及妹妹的言语,阿朱有如锥心之痛,难不成,此生自己只能做那孤儿么?有亲不敢认,怕会影响萧大哥报仇。此刻,就算不是萧大哥亲自出手,那十八年来苦苦思念的双亲,怕也要命丧当场,浅浅的泪痕出现在阿朱脸颊。幸而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段正淳与段延庆这对堂兄弟、死对头身上,倒无人发现阿朱的异状。阿朱悄悄的抹去泪痕,望着身旁那高大的身影,好想说,大哥,你救救我爹爹吧!但是,却无法出口。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曲,再弯得一些,只怕便要断为两截。心想:两人始终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难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剑相交,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射向他的铁棒。
萧峰眉头一争,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某二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什么希奇了?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幌,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