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庆王殿下!”
庆王伸手拦住她行礼,不以为然地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他凝望着她,“难得见你不在连妃娘娘身边。”
王绮有些局促,悄然躲开男子的手,连妃与皇后交情素来浅薄,她也与庆王素无交集,没想到今日他会主动上前来与自己说话。王绮有些紧张,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低的:“胤王殿下入宫了。”
庆王似只闲闲一听过,又笑道:“他如今是该时常入宫来,就要大婚了,诸多事情要准备,可不比我这样的闲人,日日空闲得很!”
闻得“大婚”二字,王绮的脸上淌过一丝异样神色,手中丝帕紧攥,她屏息问:“王爷曾出使北汉,可见过北汉大长公主?”
悠悠话语淌过,庆王恍觉又瞧见那日墨兰别院前女子匆匆奔出的身影,空气里也仿若又漂浮着清新素雅的轻萝香气。他一握双手,还以为指尖尚握着那支从她发鬓滑落的步摇。
“见过。”他清浅开口,语声似微叹。
王绮又急急问:“她美吗?真如传闻中的美吗?”
美,当然美。可北汉大长公主的风采唯有亲眼见过才能体会,那种美是无法言传的。千般形容与齿间唇瓣,只剩下一句话:“比传闻还要美。”
是吗?
王绮惶惶连退数步,仿佛是已知自己再无希望赢得胤王的心。朱唇褪尽血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不甘心!宫里关于那位北汉公主的传言甚多,还说公主其实还是个寡妇。她王绮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好歹是干干净净的闺中女子,如今竟要输给一个寡妇吗?
女子不甘神色悉数落于庆王眼底,他的嘴角微扬,并不再多言,唯见了那高深莫测的一笑。
*
瑛夕奉了玉盏近前,令妧接过喝了几口,又将目光转向辇车外。辇车前那两抹身影清晰可见,自那夜后,允聿便再不曾与她打过照面,有什么事也通常是邱将军来告知她。他不大说话,偶尔会与邱将军说上几句,但那噙在嘴角的笑仍是掩不住的悲伤,旁人不知,令妧却清楚。
那夜她几句话伤他之深是她不敢去想的,不曾当真……她又惶惶念及,收复了眸华,浅浅落在路旁青葱草地上。
令妧还是初次来南越,离开北汉已有整整六日了,如今她也不知队伍究竟行至了哪里。与北汉相比,南国的天气到底是要热一些,静坐在辇车内也隐隐会有汗沁出。瑛夕握了团扇轻轻替令妧扇,她回眸便见了侍女手中的扇子,讶然道:“怎把这扇子拿出来了?”
瑛夕笑着答:“公主素来不用团扇,奴婢也就没给备下,怎知南越这样热?如今这车上只有皇上送您的这把扇子,奴婢便想着拿出来用了。公主莫不是舍不得用吗?”
令妧不禁莞尔,这丫头说话越发大胆了,她都已经离开北汉,竟还要舍不得一把扇子吗?
午歇了醒来,令妧却觉浑身无力,胸口闷得慌,似要吐。
随行御医把了脉,说她水土不服,加之天气热才至病了。
允聿静静听完御医的话,神色微凝,沉声下令要全队减速。邱将军大惊:“不可,现在减速入夜便无法赶到下个驿站!将士们露宿也就罢了,公主乃是千金之体,怎可夜宿在外?”
允聿的脸色极沉,一旁御医小声解释:“可车速太快也怕公主受不了。”
邱将军一时语塞,又闻得允聿道:“传令下去减速!皇上派我来迎亲我便做得起这个主,届时露宿时让人好生搭建营帐即可。”
有侍卫领命下去了,邱将军又再看了看允聿,到底没有再说话。
令妧服了药,又沉沉睡了一觉。瑛夕见她醒来,忙凑上前忧切问她:“公主可算醒了?您可有觉得好些?”
由着瑛夕扶自己起来,令妧低声道:“好多了,这是……”辇车早已停下,帘外隐隐有火光闪动,令妧不觉掀起了车帘来看,随即蹙眉道,“怎的扎营了?”
瑛夕笑嘻嘻地答:“不也是因为公主病了,世子下令减缓了车速。奴婢以为这世子倒也是个细心的人!”话落,侍女便见令妧神色有变,瑛夕这才暗暗责怪自己太多话了,世子与公主的事她并非不知晓,如今公主却是要嫁给胤王,她好端端还提世子做什么?
正想着法子缓解这气氛,外头有侍女过来,轻声道:“请公主过帐内歇息吧。”
从辇车下来,一路过帐篷去也不见允聿,倒是邱将军一直在外头指挥分派。
南越侍女正要退下,忽而闻得令妧开口问她:“怎的不见世子?”
侍女笑道:“露宿在此地,军中只有干粮可果腹,世子爷说公主还病着,吃不得这种,便带了人去林子里打猎了。”
“是吗?”瑛夕回身惊讶地问,她的脸上掩不住的笑,却在撞见令妧眉目时又黯淡下去。瑛夕不免咬着双唇,真是奇了,她怎总像是以为公主去南越和亲要嫁的人就是世子了呢?每每有人提及世子她总要替公主开心,可是开心过后她又必须接受公主要嫁与他人的残酷现实。
已经离开营地很远了,今夜无月,林子里只可隐约瞧见几个健壮身影。靴子踏在草地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手指圈紧了手中长弓,允聿犀利眼眸环视着周遭的一切。他身后几个侍卫小心翼翼跟着,漆黑夜幕能见度已降至最低,纵是射箭好手也难敌这黑夜。
“世子爷,这天色不宜狩猎。”不知是谁在身后怯怯劝说。
片刻过去,却依旧未闻允聿开口。他也知道不宜打猎,可他能为她做的,便只有这样了!
她做那么多,只为了北汉安好,少帝安好,可是他却只想她安好。
起风了,树叶“沙沙”轻唱。有细微响动自前方传来,允聿飞快地拔出箭矢,拉弓——闭上眼睛,仔细闻着风声,手指一松,箭离弦!
“中了吗?”
有人问着,径直朝箭矢射去的方向奔走。
却是这个时候,明显的声响自他们身后传来,侍卫们忙都张弓以对,却闻得允聿喝道:“住手!”那声音……分明就是人!
果真,便隐隐有人叫着“世子”前来,见了前面模糊几个身影,来人惊慌禀报:“世子不好了,有人袭营!”
“你说什么?”允聿脱口问着,语声已渐渐变了,并未等到来人回应,他已一把推开来人急急折回。
此时的营地早已乱作一团,邱将军命一小队侍卫护送令妧上车先走。令妧被强行送上辇车,她还拼命回头叫着“瑛夕”,火光、刀剑交织在眼前,面前只剩下一张张陌生面孔。
车轮渐渐滚动得飞快,令妧跌坐在辇车内,外头时不时便有侍卫倒下去的声音,还有那些惨烈的叫喊声。她不由得心悸,如此血腥的场面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瑛夕才喝了一口水就倒在她面前,瑛夕会不会……
身后的喧嚣已渐渐淡去,夜色正浓,不知何时才是天明。
马蹄声由远至近,允聿赶到时远远便见令妧被簇拥上车急速离去,他一剑砍断缰绳,跃上马背直追而来。
出来时邱将军指派了一小队的侍卫,如今待允聿赶到却仅仅只剩下两人。他倏然心惊,勒马上前:“公主呢?”
侍卫像是吃了一惊,见是允聿,这才回头道:“公主在车内。”
“公主!”这一刻再不顾身份,他弃马跳上辇车,一把掀起了车帘。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女子苍白面容,允聿一阵心酸,咬牙道,“是我的错,让公主受惊了。”
见是他,令妧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才欲问他营地那边的情况,忽见车外侍卫突然拔剑,令妧心下撼然,脱口叫着“小心”。允聿警觉一个侧身,那长剑没入辇车,竟几乎要刺中令妧!他的脸色大变,反手用手中长剑刺入那人胸膛。
原来侍卫中早有奸细,怪不得一路过来,邱将军派出的侍卫只剩下两个人了!
另一个藏匿在辇车后的奸细见此,趁着允聿抽剑之时,快步上前,一剑又朝他刺去。方才一让已差点让令妧受伤,如今她就在他身后,紧紧贴着车壁。避不过,允聿抽回长剑“锃”的一声挑开来人的剑,并精准刺中他的胸口。令妧才松一口气,却见那奸细面露狰狞之色,举步往前,任凭长剑刺透血肉之躯!
令妧错愕望着那人,允聿亦是震惊,那人扑过来,允聿尚未来得及回神,一波剧痛袭来,对方手中的长剑亦是没入他的身体!允聿握着长剑的手狠狠一转,那奸细面露痛苦之色,再是握不住手上的剑,口吐鲜血倒地。
允聿反手拔出刺入身体的长剑,周围一阵异动,他一把将令妧拉出辇车。好在他的坐骑尚在辇车旁,容不得令妧回头,她娇弱身躯已让他托上马背,随即令妧只觉腰际一紧,男子亦是翻身上来,环住她的腰肢,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策马往前。
徒然,一阵厉风自耳畔扇过。允聿看得并不分明,却也知道是箭矢!
看来敌人的援兵来了!
他低喝一声“抓紧”,扬手将剑尖刺入马臀,良驹一声长嘶,发了狂往前奔去。令妧吓得无法动弹,只得紧绷着身子倚在身后男子怀里。他的呼吸声粗重,冰冷夜里,他的胸膛却是异常温暖。
飞奔的良驹很快将身后追兵甩出很远,马速却仍不见缓慢,静谧夜中凌乱的马蹄声似一声比一声凝重。
良驹已发狂。
允聿心中明了,怀中之人因害怕而浑身僵硬地靠着他,凌厉夜风将她柔顺乌发散在他的脸颊,他浅浅笑了,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鬓,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语声里透着融融暖意,令妧紧绷的心弦也跟着一松,僵持的身子也渐渐软下来,这一刻,令妧似有种错觉他们又再次回到那时的雒县。她多想让时光就此停住,她就这样跟着这个男人该有多好。
可是今夜迫人心魂的情形又是历历在目,无情告诉令妧他们再回不去年少时的美好时光。心中凄凉酸楚交织,令妧蓦然攥住他的衣袖,哀哀唤他:“允聿……”
仿佛是隔了千年万年,她才重新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
在这样的漆黑夜中,在此刻无人地步。
允聿不觉呆住,心底欣慰与悲凉并存,他动了动薄唇,竟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要是公主,亦不要是王妃,可她却再不是他记忆中的瑛夕。令妧的病未痊愈,一时松懈便又觉恍惚起来,这一切好似是在梦中。她虚软靠在他怀中,哑声道:“叫我乔儿。”
令妧是刘家公主,唯有她身为乔儿时才能有片刻的轻松和自由。
“乔儿……”
他轻声念着,而后一言不发在她背后抱着她,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就这样抱着,就和她两个人。良驹一阵颠簸,令妧一头撞在他的胸膛,允聿闷哼一声,他惊得扼住她的手腕:“乔儿,别睡!”
他的声音带着严厉,再不若先前的温柔,令妧这才又清醒几分,惶惶觉得这原就不是一个梦。她轻软问:“我们要去哪里?马儿为何还不停下?”到处的漆黑之色,让她根本辨不出方向。
允聿一拉她的手,让她转身环在自己腰际,低声道:“抱紧我,我数到三,一起跳下去。”
他说得很轻,伴着厉风仿佛竟听不清楚,令妧吃惊抬眸,只能依稀瞧见男子的轮廓,她抱着他的手有些颤抖,却是问:“为何要跳?”
“马儿发狂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淡淡答着,顺手将长剑丢弃,抱紧了她纤弱身躯。
令妧病着无力:“那便等它停下来。”
等——
允聿心中苦涩,良驹被他伤得不轻,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而他一路失血,也怕再无力护着她。万一他坠马,独留下她一人在马上该如何是好?
“别怕,你只需抱紧我。”他又低低交代一句,令妧未料到他会不顾她的建议浑然一惊,又闻得他干净利落一个字——“三。”不再给她迟疑机会,他双手紧紧环住怀中女子,脚下一用力,幽黯光线下,隐约瞧见那飞扬的衣袂,随即二人重重落在地上,往一侧草丛翻滚过去。
耳畔喜悦的丝竹声不断,侍女迎令妧自辇车上下来,透过朦胧盖头,她瞧见一人自府前高台上出来。他朝她走来,不顾众人在场当场揭了她的红盖头,令妧凝视眼前人,只见他嘴角噙一抹笑,英俊倜傥的模样分明就是允聿!她脸色大变,他却仍是柔和笑着,突然一阵脚步声急至,令妧眼看着那锋利匕首自他胸口刺出,明晃晃滴着殷红鲜血。允聿背后,竟是庆王那狰狞脸孔,他狠狠抽出匕首,转向一人道:“冀安王世子与胤王妃有染,为兄替四弟杀了他!”
“不要——”女子凄厉叫声划破夜空,手面一片湿凉,眼前男子的脸也渐渐清晰。允聿不顾地上被她一手推翻的水,忙伸手扶住她的肩:“乔儿,怎么了?”
梦靥,又是梦靥!
令妧捂住慌乱心口,狠狠推开他,厉声道:“不准叫我乔儿!你走开!”
她所用力气不大,允聿半跌在地上却是一时间再无力起身。他好不容易将她背进这片林子,又替她去寻了水来,只盼着她能快点醒来。他莫名一声笑,原来她是恍惚之时才会叫他的名字,如今清醒了,她又只当他是南越世子!
可他仍不后悔,丝毫不后悔。
长夜漫漫,似才过了一半。
令妧背过身去,身后之人果真就不再近前,也不再叫她的名字。惶惶不安的心还未静下去,令妧低头细细看看自己的手,她好怕真的看见他的血,那样可怕的梦靥!
半夜未休息,加之又受了惊吓,静静一卧,疲惫袭来,又叫她沉沉睡去。
*
彼时的营地早已是一片狼藉,邱将军满脸血污,冷着脸听侍卫禀报伤亡情况。
“将军,水中被人下了蒙汗药,一些弟兄仅是熟睡……”
邱将军脸色仍是难看,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他回头瞧去,见是追赶世子的几个侍卫。邱将军顿然大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为首的侍卫来不及等马站稳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下道:“将军,属下等一路追去,只见公主的辇车停在半路,公主和世子爷却是不见踪迹!”
“怎么会这样!”邱将军大怒,另有侍卫忙道:“一路上全是我们的人死在那里,辇车上到处是血,还有几支冷箭插在地上。怕是……”
怕是公主和世子早已凶多吉少!
邱将军不觉半退一步,极力将这念头压下去,他冷冷扫过面前众人,沉声道:“连夜去找人!兹事体大,牵涉两国邦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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