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慕瑛努力的想睁开眼,想开口喊小筝,可依旧还是不能动弹,她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听着外边脚步声杂沓,伴随着惊呼之声:“快快快,传太医,快去太医院!”
她终于分辩出这声音。
那是江六在尖声喊叫,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好像谁有刀子刮着青砖地面一般,擦刮作响。
能让江六这般焦急,只有一个可能,那边是赫连铖出了事。
慕瑛大为着急,用力蹬了下腿,被子随着她的用力,朝下边滑落了几分。
她能动了?慕瑛自己也惊住了,被子滑动,这说明……她的心雀跃了起来,用力挪了挪手指,锦被微微拱起来几分。
那……试试能不能睁开眼睛?她努力的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眼皮上边,用力一撑,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线光亮。慕瑛有些沮丧,但却不愿放弃,她努力的再试了两次,依旧还是不能见到东西,只能慢慢歇了这份心思。
“大小姐,大小姐!”小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意:“该喝药了。”
慕瑛静静的躺在那里,小筝应该会告诉自己,外边发生什么事情。
“小筝……看错人了……”小筝将那碗带着红色的药汤放到了桌子上,抹了一把眼泪:“大小姐,小筝原来说皇上对你的一份情比不上高大公子的,可现在小筝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皇上为了你,他……”
听着小筝说得断断续续,慕瑛有几分心急,实在想一把抓住小筝,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全身还是很虚弱,没办法伸出手去,只能躺在那里,等着小筝往下边说。
“周医女说大小姐的病若是想要好,需得龙肉六钱,三次煎服,小筝心里头害怕,一直没敢说出来。方才被皇上逼得急了,只好将那药引告诉了皇上,结果……”小筝呜咽了一声,伸手去扶慕瑛:“大小姐,皇上毫不犹豫,拿匕首割了自己胳膊上一块肉。”
慕瑛心中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连铖为了救自己,宁可将自己身上的肉割了下来?她忽然心中塞得满满,呼吸急促了起来。
“大小姐,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小筝拿了小汤匙舀了一点药汤送到慕瑛口边:“大小姐,你就是为了皇上这份诚心,也该睁眼看看他了,皇上这几日,憔悴了不少,小筝今日瞧着他两只眼睛那里都黑了一圈呢。”
今日的药汁与早两日有些不同,好像带着一点特别的味道,慕瑛来不及细想,小筝已经一汤匙一汤匙的将那小半碗药喂得干干净净:“大小姐,你喝了这放了药引的汤药应该很快就能好,小筝等着你睁开眼睛与小筝说话。”
慕瑛心中一颤,难怪方才喝的药里有一点点不同的味道,她拼命辨认,也认不出来是加了些什么药,原来……竟然是已经放了赫连铖割下的肉吗?
本来该是有腥味的,为何尝到口里却是清甜?忽然间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慕瑛想要抬手捂住胸口,可还只能是手指动上一动,再也没有力气抬上去。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了?”小筝眼尖,注意到了慕瑛抬手的动作,高兴得大喊了起来:“皇上,我们家大小姐手动了两下!”
赫连铖正坐在外边,两个太医围着他转,刚刚才在他的伤口处撒下上好的金疮药,又纱布盖好,再拿了布条给他包扎,恰好在收尾阶段。
听到小筝这一声尖叫,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不顾两个太医还在给自己上绑带,大步朝碧纱笼里冲了过去。
“皇上,还没弄完呢。”两个太医追到那翠色隔板之处,不敢再往里边去,那碧色纱笼里边就是慕大小姐歇息的地方,相当于她的闺房,自己如何能这般造次?两人踌躇着站在门口,互相望了望,谁也不敢往里头走。
“瑛瑛醒了?”赫连铖满脸都有亮色,望向慕瑛,眼中有神。
“皇上,我们家大小姐方才的手动了,她抬了手!”小筝指了指慕瑛的胳膊:“真的,皇上您看,她的手指还在动呢。”
赫连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慕瑛的手,声音里有一丝颤抖:“瑛瑛,你要醒了,是不是?你快些再动一下,告诉朕,你马上就能醒过来!”
他的声音是那般焦急,听上去是那样真诚恳切,就如一个农夫在乞求上苍降下甘霖,哈珀让他干枯土地长出庄稼来一般。她的心随着他的声音在颤抖,手指轻轻在他的手心挠了挠,睫毛也微微的扇动了一下。
“神医果然便是神医!”赫连铖感受到了慕瑛的颤动,心里大为高兴:“这才喝了一回,瑛瑛便已经有了知觉!快,去取匕首来,朕再割些药引!”
“皇上,不必了!方才割下来的还有多呢,哪里还需皇上再自戕龙体?”小筝唬得脸上变色,方才赫连铖一刀下去,她惊得几乎是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赫连铖竟会有如此决心。那块割下来的肉有很大,她拿了去称,都快一两,足够做五次药引熬汤。
床上的慕瑛也是心惊胆颤,他愿意为自己自戕身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赫连铖竟然这般不将这些古训当一回事,而且也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为了治好她的病,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割下自己的肉来。
“皇上,你别再割了,你看,我们家大小姐都流泪了呢。”小筝一抬头,就见着慕瑛眼角有亮光闪闪,再仔细看,两行眼泪已经从眼角流了下来,从白玉般的肌肤滚落。
赫连铖凝望着慕瑛的脸,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瑛瑛,为了你,朕便是舍了性命也愿意,更别说是只要朕身上的几钱肉!朕送你回慕府,忍着与你分别这么多年的痛楚,便是为了能更好的与你相遇,今日你重新回到了皇宫,这是前世注定的宿命,你便好好呆在朕的身边,你放心,你就是朕的命,朕会尽全力来护住你,此生不受伤害。”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的,圆滚滚的泪珠变成了一滩水,融入了他的肌肤,炙热着他的心。
赫连铖深深注视着慕瑛,嘴角浮现出笑容。
他的瑛瑛,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牡丹花苑那边很快就是花团锦簇,等她痊愈以后,他要带她去看牡丹花。她赏牡丹,他赏她玉色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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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虚应空中诺(五)
? 一弯新月从云层里慢慢露了出来,淡淡月华,照得地上铺了一层白霜一般,走在月影下,踏着小径上的落花,每走一步,仿佛踏到了心坎上,软软的陷进去一块,而随着她的脚步提起,那塌陷的一部分又重新弹了起来。
赫连铖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月光下的慕瑛,眼睛半分也舍不得移开。
她终于痊愈了,又能像昔日那般,回眸浅笑,娇媚无双。
虽然已经错过了今年的牡丹花期,可是他们还会有一辈子的时光去赏牡丹,以后的每一年里,他都会陪着她看尽天下牡丹,让她露出最开心的欢颜。
“大小姐,皇上来了。”小筝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便见着赫连铖站在月亮门边,负手而立,眼睛正在往自家大小姐身上瞄,慌忙出声提醒。
慕瑛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到银白色的月光里的那个人。
他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慕瑛却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她默默的望着赫连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有一些话就压在那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想要朝外边涌动。
“瑛瑛。”赫连铖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不多穿件衣裳?手摸上去好凉。”
“皇上,衣裳已经够了。”慕瑛想要将手抽出,可却被赫连铖攥得紧紧:“怎么了,瑛瑛?你不愿意朕牵着你的手?”
小筝识趣的朝旁边走了两步,这个时候当然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在场,不用皇上眼里射出小刀子,她自己就该明白。
“瑛瑛,怎么你今日兴致不高?可是有宫女们服侍得不是很周到?”赫连铖扫了她一眼,嘴角朝上一勾:“朕的瑛瑛不笑也好看,可是朕更喜欢看瑛瑛微笑的模样。”
“皇上……”慕瑛欲言又止,心里沉甸甸的一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赫连铖觉察到了慕瑛似乎有心事,两道眉毛渐渐的竖了起来:“可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了?”
“不是有人让我不开心,是我听到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慕瑛叹息了一声,今日她带了几个宫女在御花园散心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一段对话。
“皇上对瑛小姐实在是太上心了。”
“可不是,大家都说皇上为了瑛小姐,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怜了那群羽林子,唉……想想都让人害怕……”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长吁短叹。
“那个将瑛小姐摔到地上的羽林子最惨,好像是说当即就被千刀万剐,还将他的骨头架子炮烙成灰,撒到河里,永世不得投胎转世呢。”
“想想那人的妻子儿女就觉得惨,以后他们该怎么过下去呢……”
“唉,快别说了,咱们说些好听的罢。”
慕瑛站在那里,全身冰凉,方才听到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将她震得身子发颤——这是真的吗?若赫连铖为了她这般整治那些效忠他的人,那以后他还会有尽忠的人吗?
小筝感受到了慕瑛心中的害怕,冲到那花树后头大喊了一声:“你们没事情做蹲到这里嚼什么舌头根子?仔细被掌事姑姑知道了打板子!”
花树后边的几个小宫女见着小筝的身影,呼啦啦作鸟兽散,只有那些树枝摇曳,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飘飘扬扬的落在了慕瑛脚边。
“小筝,你去追一个过来,我要问清楚。”慕瑛掐着手指,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生疼生疼。
小筝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动弹。
“怎么了?”慕瑛心里越来越凉,小筝是她的忠仆,根本不会不按她的吩咐去行事,现在她这般形状,定然是有什么不对。
“小筝,你老实告诉我,她们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慕瑛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虽然说自己确实被那个羽林子摔晕过去,调养了差不多快半年这才恢复过来,可她却依旧不能接受将那人千刀万剐的事实。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他是奉了赫连铖的命去汝南带她回宫。
她被带回了宫,可是他却没能再回家,留下妻儿老小为他流泪哭泣。
“大小姐,你别听她们胡说,她们是闲得无聊乱七八糟的在胡说,每日里在深宫里呆着,谁又知道外边的事情?”小筝一把扶住慕瑛:“大小姐,快莫要多想了,就是退一万步说皇上真这么做了,那也是他太担心你的缘故。”
“不,小筝,你错了。”慕瑛失神的望着那几个如小雀儿飞走一般的背影,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受,不仅仅为自己,也是为了赫连铖。
他还是那般暴虐,性子一点都没有改,尽管都当了十一年皇上,可还能看出小时候留下来的那种个性。当年因着贺兰氏他被人瞧不起,他心里便埋下了要通过权力来复仇的一颗种子,他喜欢看别人萧瑟的样子,喜欢让世人臣服在他脚下。
那时候他对自己,可不就是如此?慕瑛还记得被送进宫做伴读的第一日,他的脚踩在她的手指上,用力的碾压着,似乎要将她的手指根根踩断……那些场景就如潮水一般席卷过来,呼啸着冲过她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岸,将她冲到了无边无际的汪洋里去。
“怎么了?瑛瑛,你为什么不说话?”赫连铖有些奇怪,慕瑛身子一日日的好了起来,早两天太医跟他说慕瑛已全康复,不用再担心有什么遗留之症,他心里头高兴,还想今年她的生辰要送上一份特别的礼物,可万万没想到慕瑛今晚忽然就变了脸色,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皇上,请你如实告诉我,那个将我摔到地上的羽林子,皇上你将他怎么样了?”慕瑛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希冀,盼望着能从赫连铖嘴里听到与那些议论不一样的答案。
“那个人?你提他作甚?”赫连铖很是惊诧:“他竟然敢对你动鞭子,朕当然是要让他吃尽苦头再死,否则就是便宜他了!”
“他死了?”慕瑛心里一颤,吃尽苦头再死……那……
“是的,朕让人给他施以剐刑,然后炮烙成灰。”赫连铖说得轻描淡写:“瑛瑛,你这是怎么了?为何问起这件事情来?”
“皇上,你不能这样,这是暴政啊!”眼泪忽然涌上了慕瑛的眼眶,抬头望着赫连铖,她眼中一片亮晶晶的,有如珍珠在闪着灿灿光华。
“瑛瑛,对待那些做错事的人就该重罚,绝不姑息,否则如何让民众害怕?瑛瑛,你不用去理会这些,朝堂之事有朕来处置,你便好好养着身子便是。”赫连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抬起手来轻轻擦过她的眼睛:“瑛瑛,你只要记得朕这一颗心全在你身上,那就已经足够,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别管,仔细伤了心神。”
“皇上,要让民众服从必须是施行仁政,天下百姓不是因为暴力才会服你的。”慕瑛有几分激动,这些话本不应该她来说,可现儿赫连铖身边竟没有一个朝臣出声劝阻,她自然要开口,若是谁都不说,那赫连铖便更会肆意妄为下去。
“瑛瑛,你错了,唯有有暴力,才能使人臣服。”赫连铖并不赞成慕瑛的观点:“你看西南的六诏,一直蠢蠢欲动,大抵是觑着朕年纪轻,便有些不服,好几年都未纳岁贡,未派使臣来京城给朕送礼,去年朕派了大兵压境,他们这才收敛了不少,否则还不知道他们会猖狂到什么地步?”
“皇上,那是对外,若是有人侵犯,不得已而为之。”慕瑛有些讶然,赫连铖如何将敌我都分不清了呢?大虞的百姓是赫连铖的子民,他得好好安抚才是,如何能看做那边境之侧的别国?
“昔日上官太傅教我们念书的时候,说过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可还记得否?”慕瑛心中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来表述自己心中所想,只能借了上官太傅那时候传授课业时候的话来点醒他:“皇上,莫要一意孤行,治天下还是需得仁政。”
“哎呀呀,瑛瑛这般认真说话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