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各岛。仿佛海中神山;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后来。天子又下诏建了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皆以辇道相连。又有飞阁复道与未央宫相连。是天子最喜爱地游幸起居之地。
在起建章宫之前。章城门外地那片地方是上林苑地一部分。驻扎着北军地一部人马。太初元年。起建章宫地同时。天子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意喻为国羽翼。如林盛也。因此又取从军战事者地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为羽林孤儿。
想清楚这些。霍光便明白天子幸建章宫绝对不只是为了应对太子地宣言。更重要地是。那里还有从小培养地精锐之士——羽林孤儿。
——看来天子是真地被激怒了。
收拾妥当。霍光心事忡忡地跟着金日磾一起前去侍奉天子起驾。
因为事态紧急。天子原本并不准备用甘泉卤薄地车驾次第。毕竟此次幸甘泉原本也不是为祠天而来。并未用大驾地卤薄车从。而且。此时此刻。以天子地心意。恨不得轻车简从直驱建章。但是上至随驾公卿。下至黄门、宫婢都不敢应承。再说。此行亦有安定民心之意。最后。天子还是诏命以大驾回京。幸建章宫。
天子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唯甘泉祠天使用,天子乘舆之前有道车五乘,游车九乘,属车与随从车驾、骑士周卫,彩维飘扬,当真是声势浩大。
天子刚登乘舆,就有中常侍匆匆传诏——天子诏霍光骖乘。
与金日磾苦笑相视一眼,霍光垂首随中常侍前去乘舆所在。
上官桀立于车旁,见到霍光,不由稍显讶色——自卫青过世后,天子出行便从未让臣下骖乘,倒是偶尔有几次让宠妃同乘。
对上官桀眼中明显的惊讶与羡慕,霍光却是一点同感都没有——之前,金日磾曾将天子的诏令告诉他:“看着霍光,不准他与外界联系!朕要看太子的手段,不是霍光的手段!”
——让他骖乘,更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他得在路上找机会与太子联络。
这是霍光第一次与天子同乘,第一次立于车舆之上,碰触金薄缪龙的倚较,但是,感觉一点都不好。
得到天子的示意,上官桀登上前舆,手执绺绳,小心地驱使御车的六匹骏马,乘舆前行,大驾同动。
一边谨慎地驾御马车,上官桀一边分神关注后舆的君臣两人,可是,一路上,天子与霍光都沉默不语,待下了甘泉山,属车走旁道,乘舆走中央驰道,六匹骏马放开约束,全力驰骋,风声呼啸,更是不适合说话了。
手紧紧握住金较,霍光的思绪却飞得很远。风驰电掣的疾驶中,他倒是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的变乱,而是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个已经有些淡去的身影。
从少时初入长安,霍光的记忆中,每一次随天子出行,那个身影都立于此刻他所站的位置,半翕双眼,看起来总是一身透着疲惫的慵懒。
霍光的记忆中,那个身影从最初的挺拔渐渐变成略显佝偻的憔悴,但是,此时想起,无论如何,只要能看到那个身影,自己便总是安心的。
与记忆中总是比太阳更耀眼的兄长不同,那个身影总是灿烂的阳光中若隐若现,永远不刺目,更不会有突兀的感觉……
马车骤停,霍光蓦然回神,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以掩去自己脸上必然明显的追忆与痛楚之色。
“哼!就太子宫与长乐宫那点卫卒就让丞相连长安城门都摸不着吗?”天子不悦地冷哼。
霍光愕然抬头,一时没有明白天子话中的意思。
狠狠地掷出手中的奏简,天子愤怒地咆哮:“司隶部二千石以下有几个没有上过战场?刘屈氂领着那么多人却拿从没碰过兵事的皇太子无可奈何吗?”
“是他刘屈氂太无能,还是朕的儿子太聪明?”天子怒不可遏地质问,“总不成卫青的外甥都是无师自通的兵事天才吧?”
霍光忽然想笑,却不得不按捺下这个必然不合时宜的冲动。
——相较中山靖王的儿子,天子的长子、大司马大将军的外甥,应该……估计……大概……还是可以算是天才的!
咆哮着发泄过怒火,天子仍然不得不处置战事:“传诏丞相: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诺!”
沉吟片刻,天子又下了一个决定:“取玺封书,并铜虎符,调长水校尉部诸骑至长安与战!”
“诺!”
丞相的使者闻言大喜,应诺的声音也格外大。
七月乙酉,太子收捕江充等人之后的第四天,天子幸建章,调长水及宣曲胡骑,发楫棹士。(注)
注:接“太子反已成”的消息后,武帝回建章宫的时间不详,此处系杜撰。
24、母子
(这章应该是昨晚上传的……好吧……易楚开着电脑就睡着了,被家人叫醒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关机睡觉……今早醒了才想起还没上传……掩面……今天还会上传一章的……)
站在未央前殿的巍峨高台上,刘据一脸淡漠地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飞扬烟尘,仿佛那是什么绝伦美景。
马蹄声渐近骤停,随即有木扉转动、锦帛相擦的细微声音入耳,刘据缓缓转头看向殿西的坡首,果然看到母亲的小马车停在道口,随即就见史良娣扶着皇后从车后慢慢地转出。
“我便想你会在这儿!”皇后一如既往地温柔优雅,看着儿子走近便缓缓伸手,在刘据与史良娣的扶持下,慢步走到殿门的正中央,随即转身向西眺望。
“据儿,陛下已幸建章。”隔着高耸的宫墙与城墙,她看不到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只能看到跨城而建的飞阁辇道与迎风屹立于高阙之上的巨大铜凤。
她知道,她的夫君就在那里。
“臣知道。”扶着母亲,刘据望向相同的方向。
——甘泉卤簿的喧嚣声势哪里是一截城墙能遮挡的?
史良娣的脸色煞白,此时,她根本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战战兢兢地扶着皇后,听着母子俩意味不明的对话。
“从建章到未央能有多困难……”卫子夫轻声叹息,“可是……”
——之前远在甘泉,可以说是有奸人作祟,如今大驾到建章宫,天子还是不肯召见儿子……
“是臣擅行妄为。惹怒父亲了……”刘据苦涩地回应母亲。
——他不是不知道……兵权是天子心中不能碰触地禁忌……
——他只是以为。天子不会不明白他地不得已……
——或者。为了解决此事而碰触天子禁忌地他……已让父亲失望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是。刘据还是无法不让自己地思绪飘到不切实际地问题上——“若是换作舅舅或者去病哥哥。还会是这般情势吗?”
——无意义地自问。但是。他无法压抑……
——其实,答案一清二楚!
对两个至亲可能的作法,刘据不必细想也知道——霍去病不会调一兵一卒,却会毫不犹豫地对江充、苏文等人下杀手,卫青……他的舅舅更不必为这种事调一兵一卒……因为他根本不会让天子听信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鬼之谈。
卫子夫没有打扰儿子的沉思,直到刘据自己从那些缠绕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她才轻轻地开口:“据儿可有决断了?”
这个问题让刘据不由神思恍忽,下意识地反问:“母亲希望臣如何决断?”
卫子夫无言以对。
刘据轻笑,笑声中充斥着苦涩的意味:“臣已是骑虎难下,此时纵然有心负荆谒建章……只怕也没有机会……”
刘据并未阻断飞阁辇道,但是,天子派羽林封了建章宫那端的辇道,他的使者刚靠近,便遭万箭穿身……
卫子夫默色闭眼,手狠狠地掐住儿子纤细的手腕。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儿子的决定,然后做出抉择。
“所以……”刘据轻声重复,仿佛对母亲紧扼自己手腕的动作毫无感觉,“所以,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无论如何,臣也不想被押到刘屈氂的马前!”
他可以也愿意向自己的父亲、君王认错、请罪、悔过……也认输,但是,也只能是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大汉的储君啊!
——从能记事起,他便没有向父亲之外的人低过头!
——他可以背负不名誉的罪名死去,却绝对不愿意活着承受一丝羞辱!
微微勾起唇角,刘据坦然地看向母亲:“所以……母亲,臣……真的……反了……”
史良娣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住喉咙中的惊呼、喘息,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昏迷……死去也好……
“呵……好……”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渐止,她竟赞了儿子一字。
刘据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随即听到卫子夫轻声释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呃……”史良娣终于没能按捺住恐惧的惊呼,一声细微的呼声后,她惶恐地跪了下来。
“起来吧!”卫子夫伸手示意儿媳起身。
颤栗着起身,史良娣都没有敢抬眼看刘据一下,只是瑟缩着低头。
“你是担心孩子吧……”同为人母,卫子夫比刘据更了解史良娣的心思。
刘据有三子一女,长子与女儿俱是史良娣所出。
史良娣鼻子一酸,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刚刚得子,女儿刚嫁给平舆侯(注)之子,刘据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他们拖下了可怕的深渊。
卫子夫笑得凄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轻抚史良娣的后背。
史良娣默然无语,只是落泪。
卫子夫无奈地看向刘据,却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爱姬,满眼的歉意与怜惜,却没有一丝动摇,不禁一怔,随后听到史良娣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子……太子还没有给长孙命名……”
那个孩子是大汉储君的元孙,然而,出生不到百日便遇此变……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那个稚弱娇嫩的婴儿,卫子夫忍不住叹息。
虽然还很娇弱,看不出未来的形容,但是,像卫子夫这样的年长者还是能看出孩子究竟承袭哪一方的容貌更多。
抬头看向儿子,卫子夫不禁伸手轻抚儿子的脸庞:“据儿,那孩子像你……”
皇孙进与刘据并不肖似,但是,他的儿子极像刘据。
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的眉目间,温热冰凉的碰触让刘据微微合眼,听着母亲在未央前殿前轻声感叹:“像卫家人不好……”
“为何不好?”刘据的眼睫轻颤,不解地反问母亲。
卫子夫无声地轻笑:“……不好……都说卫氏是贵相……但是,也总是福薄……”
——所以不好!
——再多的富贵,终是无福消受!
刘据颤栗了一下,抬眼望向母亲,黑眸中凝着深沉的神采,却良久无语。
“……不是卫氏福薄……是臣已承受太多……”刘据的声音很轻,但是,史良娣却觉得夫君的声音在高台大殿上回荡不息。
“臣所受福惠太多……是臣消受不起……”刘据苦笑,看了母亲一眼,长揖之后,决绝转身,沿着殿东的台阶步下高台。
看着一身玄墨之色的儿子渐行渐远,卫子夫蓦然转头,建章东阙上的铜凤再次入目,迎风展翅的模样高贵美丽。
“倚华……帮我做一件事……”紧紧扼住史良娣的手,卫子夫轻声召唤长御。
随即,她又改了主意:“不……召卫登与霍幸君来见我!”
注:《史记》与《汉书》都找不到平舆侯的记录,但是,《汉书…武五子传》记:“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我也只能如此写了。
25、托孤
卫登,字叔升,长平烈侯卫青的第三子。
他的名与字都是颇有来历的。
卫登出生时,正好赶上有人送了一匹品相绝好的騧马给卫青,卫青素来爱马,居然就因此给儿子起名为騧,连表字准备好了——叔马。
不久,卫青领军出高阙,临行前,天子随口问了几句家常,听到爱将用意为黑嘴黄马、音同瓜的“騧”字给幼子命名,博学广识的天子还只是闷笑,待听到叔马这个预备的表字,却是再忍不住,刚入口的一卮酒立时全喷了出来,案上、身上一片狼籍,天子却丝毫不顾,一边咳一边笑得惊天动地。
当父亲的不在意,当姑父的却是不能忍受,御口一开——改名为登,表字叔升。(注1)
这却是这个好兆头。
那一次,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俱出朔方,皆领属车骑将军。五部合击匈奴右贤王部。汉军夜至,右贤王独与爱妾一人在数百壮骑的保护下溃围北去,汉军追逐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一万五千馀人、牲畜数千百万。大军凯旋至塞上,天子使者已在等侯,持大将军印即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
汉制,诸将军皆不常置,大将军更是鲜少,如高祖拜韩信,景帝任窦婴,皆是战后即罢,更没有诸将以兵属大将军的前例,但是,自此开始,直到卫青过世,大将军的位号再未罢除,且独属卫青一人。
回到长安,卫青益封六千户,同时,他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也皆被封为列侯——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最年幼的卫登为发干侯。由此,卫氏开始了枝属五侯的鼎盛时期。
卫伉、卫不疑、卫登皆是庶子,嫡子年纪最小,因此,与其年纪相仿的卫登是最易被家人忽略的,也因此,卫登是卫青四子中最安静的一个,颇有疏离尘士的隐世之风。(注2)
也许是这个原因,年初,治公孙家巫蛊一案时,卫伉、卫不疑俱被牵连下狱,相继在瘐死狱中,卫登却是一点都没有被牵连。
虽然与皇后、太子不甚亲近。但是。接到卫子夫地召唤。卫登并没有怠慢拖延。立即便入内更衣。准备随使者入宫。他地妻子一边侍奉他更衣。一边惶恐犹豫。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