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禁一愣,却快步走过去,不解地道:“建平侯还不去太仆寺?”
杜延年靠坐的车舆的一角,轻轻微笑:“长乐卫尉,君以为延年这个太仆还能做多久?”
许舜微讶,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杜延年笑着吩咐御者:“回家!”
注1:皇太后尊称“陛下”、自称“朕”,并非易楚杜撰,《汉书…霍光传》中群臣奏请皇太后废刘贺时即称“皇太后陛下”,《汉书…外戚传》中王政君所下的一道诏书中有一句是“孝宣王皇后,朕之姑”,《史记》与《汉书》中并非只有以上两处原文,因此,可以肯定,西汉皇太后与天子一样,被尊称为“陛下”,正式的自称则用“朕”。
注2:长御,亦称女御长,汉代皇后宫内女官名,宫女之长。《汉仪注》记“有女长御,比侍中。宫长岂此邪?”
3、承明殿前的相遇
“皇太后车驾入未央宫?”
公车司马令的禀奏让史高与金安上同时一惊,对视一眼后,史高上前一步,急切地质问:“为何不先行禀奏?”
公车司马令却是一愣,怔怔地望着史高,随即神色讶异地反诘:“陛下无诏,下官岂敢将东宫车驾拒于宫门之外?有汉以来,从无此例!”
史高语塞,心情却是异常着急,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跺脚,咬牙道:“将皇太后阻在金马门外!”
公车司马令大惊失色,刚要开口反驳就见金安上伸手将史高拉到一边,心中立时一松。
“你疯了!”金安上的脸色也不好看,口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差,“那是皇太后,不是皇后!”他们能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将皇后软禁在椒房殿,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挡皇太后。
史高皱眉,颓然地道:“那你说怎么办?县官对皇太后素来尊崇……她可是宣成侯的外孙女!”言罢,他又是一跺脚:“许舜真是没用!”
金安上也无奈,却不似他一般着急,沉吟了片刻,终是道:“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试着劝劝,决不能硬拦。”
公车司马令听完两人的商议,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却听金安上忽然对自己道:“公车司马令,你去将此事告知内谒者。”他顿时一惊,刚想推托,就听金安上已经转头对史高道:“走吧!去见皇太后陛下!”
“去哪儿?”史高一边跟着金安上出门,一边随口问道。
金安上撇嘴:“皇太后素来重礼,难道还会与中宫一样直入陛下的寝殿?自然是去承明殿!”
无论如何。史高与金安上都没有想过自己真地阻止皇太后。当然。更没有想过未央宫中还有谁敢挡皇太后地道。
“……忘了中宫了……”史高眨眨眼。转头对金安上喃语。金安上怔忡地点头附和。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们俩此刻站在未央前殿与承明殿右厢之间地长道上。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承明殿右厢山墙地转角处。目地很明确——就是希望站在正殿前地众人不会注意到他们。
承明殿位于前殿西北。东为掖庭。西为官署。虽比不得举行朝会大典地前殿与君臣密议机要地宣室阁。但是。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事、官民谒见奏事都是在此处。因为正殿坐西向东。故而以承明命名。也有惕励皇帝勤政地意思。
正是因为承明殿地位置恰到好处。加上连接东西宫门地宫中大道正好从承明殿北侧经过。皇太后入未央宫必然来此。
金安上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皇太后车驾至承明殿必然要从皇后的椒房殿前经过,因此,皇后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她……难道忘了……前几天,陛下刚因为霍氏诸女对皇太后无礼而下诏斥责霍家?”
望着态度咄咄逼人的皇后霍成君,金安上不由抚额呻吟。
“她真的是宣成侯的女儿?”金安上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问。
金家与霍家的交情匪浅,他的伯父与霍光共是孝武皇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他的堂兄又是宣成侯霍光的女婿,他本人也颇受霍光的照拂,对霍光也算了解——不论德行如何,霍光的手段器度都足以令人折服,否则,当今天子也不会甘心蜇服,直到霍光去世才真正亲政。
——那样一个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不知进退的子孙?
史高哭笑不得:“……这个……应该不存在疑问吧!”至少霍成君的容貌与霍光还是很像的。
尽管这样说着,史高仍然不由自主地多望了皇后两眼。
“不过……皇太后与皇后倒是真的完全不同。”史高的感叹让金安上轻轻点头附和
承明殿前,站在两层高阶上的皇太后身着湛蓝色的锦绣深衣,衣裾领缘皆绣有长寿纹,端庄高雅却也普通,只有腰间的黄赤绶与头上的凤皇爵表明她不是一般的贵女,而是大汉最高贵的女性,与之相比,皇后看上去华贵许多——一珠璧玉饰组成的佩玉戴在真红圭衣外,乌亮如漆的高髻上簪着式样繁复的华胜与步摇,朝阳下,当真是“光彩照人”。
就在这时,皇太后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眼——皇后身上的金玉在阳光下的光彩的确有些刺眼了。
这个动作激怒本来就情绪不稳的皇后:“上官兮君……”
“中宫,您是晚辈!”皇太后身侧那名年轻的长御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提醒皇后注意礼法。
啪!
皇后扬手给了那名长御一巴掌,却是正眼都没有看她一下,冷笑着厉声斥责:“我是皇太后的姨母!”
年轻的长御被她这一巴掌打得差点跌倒,幸好旁边那位年长的长御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让她在台阶上重新站稳。
见同伴站稳,年长的长御才松开手,脸色阴沉地看向皇后,断然地截住皇后教训女官的话语:“君统为先,亲统为后,皇后既为天下母,便不当再言亲系!”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才转眼盯住皇太后,歇斯底里地质问:“……今天是不是谁都能教训我了?来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太后蓦然抬眼,宁静的眼神硬是让皇后再无法说一个字。
“皇后,宣成侯已辞世两年了!”皇太后的语气淡漠疏离,好像宣成侯不是她的外祖父,也并非同样是她的依恃一般。
——沧海桑田,大司马大将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皇太后轻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道惊雷凌空炸响,承明殿前立时一片寂静,神色各异的众人都默默地望着形容娇弱的皇太后,不敢相信这位素来温和柔顺的皇太后会如此轻易地挑开掩盖在一切变故根源上的那仿佛冰纨一般菲薄的大义之辞。
皇后的脸色刷白,片刻之后,她凶狠地瞪向皇太后,眼神凌厉如刀,衬以青白的肤色,显出一种诡异的狂暴之态,不少宫人大骇之下,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才回过神来。
年轻的长御也忍不住向后挪了半步,腿跟立即抵后面的台阶,同时,她身旁那位年长的女官也悄然伸手拦在她的后腰处,她立刻警醒,稍稍转头,向对方表示谢意,唇角刚刚扬起,就感觉一阵劲风扫过自己的脸颊,随即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霍成君!”
4、暴怒的天子
“霍成君!”
天子气急败坏地直入承明殿中庭,惊怒不已,直呼皇后姓名的声音异常尖利,骤然划开承明殿前令人窒息的凝滞死寂。
跟着一身玄黑深衣的天子身后,史高与金安上仍然一脸惊愕,没有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皇后居然就敢对皇太后动手?
——汉承秦制,虽不重宗法,却极重孝道。
——无论有无血缘,礼法上,皇太后都是皇帝的祖母,是皇帝必须孝敬的长辈。
——除非皇太后有明显的失德乱法之行……
别说上官太后居长乐宫,掌太皇太后玺与皇太后玺,便是当年孝文帝即位,孝惠张皇后被幽居北宫,也无人敢妄加无礼。
当众无礼……
——皇后是不是疯了?
史高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与他并肩而行的金安上随即瞥了他一眼,却听重新跟上的史高低声轻语:“方才君问得真对。”
——她真地是宣成侯地女儿吗?
金安上苦笑。却没有说话。因为脸色铁青地天子已经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惶恐不安地叩拜参礼。皇太后靠在女官身上。肤色苍白地脸颊上已经可以看到红肿地痕迹。
这般情形让刘询地心骤然一紧。他用力握紧双手。才没有立时发作。沉默良久。方一字字地质问道:“霍成君。卿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尔是天下母!尔何有母仪之范?”
刘询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下狂怒地咆哮。
霍成君一骇,立时泪流满面,泪珠一颗颗溅落在青石地面上。
“……陛……陛下……”
“噤声!”刘询不耐地挥手,“朕不想听到卿的声音!”
霍成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就在昨日,他还满腔柔情地将自己捧在掌心呵宠,如今却是这般态度……
委屈、不甘、不信……种种情绪交织着一丝愤怒,让素来高傲的霍成君再无法忍受。她骤然站起,抬手指向刘询身后的史高与金安上,厉声质问刘询:“陛下的近臣不让妾出椒房半步时,可曾记得妾还是大汉皇后?”
刘询闻言挑眉,转眼瞥了两个亲信近臣一眼,抿了抿唇,语气越发地冷了:“尔是中宫国母,本不该踏足此地!”
“予是国母,大汉天下何有予不能踏足之地?”霍成君挺直了腰,以同样的冷漠反驳天子。
一听这话,此刻站在承明殿前的宫人,不少人都有昏倒的冲动了。
刘询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被她挑起来,他瞪着霍成君,用冰冷的声音质问自己的妻子:“霍成君,尔想学高后?或者根本就是霍家想学吕氏?”
扑咚——
终于有宫人承受不住,一头昏倒下去。
霍成君也忍不住颤栗着,连退好几步,瞪大了眼睛望着刘询,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什么形容可怕的东西。
刘询忽然有些不忍了。他其实也清楚,不管霍家其他人如何,霍成君却是不通世故、毫无心机,根本不懂得因势利导、趋利避害。
他刚想开口安慰,就见霍成君的神色陡变,同时,他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直刺入耳:“刘病已,没有我父亲,你能当皇帝?现在,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刘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早已不会为这样的言语懊恼愤怒了。这会儿,他根本连眼都没眨一下,更没有一个字能挑动他的一丝情绪,不过,看看激动难抑的霍成君,他也忍不住皱眉,刚要开口解释安抚,就听一个仿若山涧冰泉的声音划过耳边:
“皇后之言谬矣!大将军庙堂定策之功,县官已酬不世之赏,宣成侯堪比伊周之忠,县官亦加空前之恩——何曾有负宣成侯?”
刘询抬头望去,却见两层台阶上,上官太后站得笔直,神色沉静安稳,双目微翕,隐然显出几分深不可测的雍容冷然。
“你教训我?”霍成君愤然质问,指尖直指皇太后,令史高与金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霍成君!”刘询猛然转身,伸手拍下霍成君的手,声音冰冷,“东宫教训不得你吗?”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愚蠢到如此无药可救的地步。无奈地皱眉,刘询心中一动,不由就再次抬眼望向皇太后。
——她是在激怒皇后吗?
太阳已经升高,早已不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了,七月的阳光炽烈依旧。迎着刺目的日光,皇太后的神色显得十分朦胧,刘询微微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史高与金安上被刘询的举动弄糊涂了,不知天子为何教训皇后教训了一半,却又转头看向皇太后。
史高自知入京时间尚短,一时理不出头绪便悄悄扯了扯金安上的衣袖,等金安上转头,便连忙使眼色询问眼前这东西两宫陛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金安上苦笑,却不便出声,只能示意史高千万不可擅动。
金安上的父亲早卒,他自小便由伯父金日磾抚育。受孝武皇帝遗诏辅幼主的四位大臣中,霍光与上官桀结姻最早,关系最亲,但是,霍光最亲近敬重的却是金日磾。金日磾素来谨慎,又因自己是匈奴人,与朝臣交往很少,对霍光虽不亲厚,却也与众不同。金日磾临终前,两家又正式结为亲家。对霍家与上官家的事情,金安上谈不上一清二楚,却也略知一二。
霍光的七女一子中,唯有长女是元妻嫡出,许配上官桀的长子上官安为妻,先育有一女,便是如今的上官太后。始元元年,其因难产而亡。当时,霍光的元妻尚在世,因此事迁怒上官家,兼之痛惜外孙,坚持将二人接至霍家抚育。直到一年后,这位博陆侯夫人过世,霍光以霍禹之母为夫人,上官安才得以将儿女接回。
从亲疏来说,上官太后是外孙女,霍成君是厶女,霍光理应更疼爱霍成君,但是,金安上曾听堂弟金赏的夫人埋怨霍光偏心嫡长女,疼外孙女胜亲女儿。
因为是家宴上的酒后醉言,金安上也不敢肯定当时自己有没有听错——听他弟妇含混的话语,霍光原本属意让霍成君作昭帝的皇后,对外孙女另有安排,上官安擅自作主将女儿送入昭帝的后宫才是两家反目的主要原因……可是,当初,霍成君从入宫到封后,都没见霍光有任何表示……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霍光在世时,霍家对上官太后的确是毕恭毕敬,金安上隐约觉得弟妇之言非虚——霍光对外孙女恐怕真的不是一般的痛惜宠爱。
正因为如此,他对东宫始终不敢轻视——他不认为霍光会将一个只懂得顺从的外孙女捧在掌心呵护宠爱。
眼前的情形看起来是皇太后在退让,但是,很明显,皇后的处境才真正愈发不堪……
“皇后失礼若斯,臣恭请皇太后训示。”
刘询平稳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金安上立即抬头望去,却见承明殿前,天子郑重揖礼,脸色如雪的皇后连连后退,而两层石阶上,皇太后的神色越发晦涩不明。
刺目的日光下,金安上忽然觉得皇太后的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
两位长御惊呼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