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家人吗?
年幼的皇后将怀中的锦被抱得更紧,只是那股寒意本就自心中升起,如何能靠锦被消弥?
倚华岂不知年幼的皇后是何心思?虽然听不清皇后地低语,但是,稍等了一会儿,她便按自己原本的心思低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宽慰之辞:“中宫若是担心自己,大可不必。”
兮君抬起头,眼中满是惑,唇边的那抹笑容的苦涩之意却不由更深了几分。
倚华没有抬头,垂着头,轻声慢语地为女孩分析:“中宫所思,无非是自己会被抛弃……”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连忙就伏首在地,不敢起身。
——有些事情……可知,可想,唯独不可说……
兮君用力攥紧双手,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陡然窜起的那道莫名火。
—她怎么敢!?
心中回荡着这句质问,脑中有一个清明的声音在说——她不应该为长御地话生气……
良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倚华悄悄抬眼瞥了一下皇后,却因为角度与光线的关系,什么都看不见。
“长御请说。”仿佛是看到倚华地动作,兮君的声音恰好响起,让倚华又是一惊,却也因此不敢怠慢。
“无论是陛下,还是大将军,抑或是左将军,都没有拼杀地觉悟。”倚华直截了当。
“那又如何?”兮君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确定。
倚华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地莞席上,颇有几分诚惶诚恐地道:“中宫之位源于三方的考量,只要三方安然,便无人可撼中宫。”
兮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倚华听到她的动静,不由就放松下来,却仍然没有动弹,心中隐隐有预感——年幼的皇后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接受这番宽解。
“长御。”兮君果然开口,“只是现在还没有拼杀的觉悟……是吗?”
倚华无奈地轻叹,却也无法否认。
“那么……”扯动唇角,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算作是笑的表情,年幼的皇后闭上眼,“一旦开始了……”
倚华一颤,抬起头看向皇后,惨白的脸色与故作镇定的神色让人无法不怜惜这个年幼的孩子。
双手握成拳,倚华深深地低头,轻声地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他们没有机会对峙……结果来得很快……中宫同样不会有事……”
—快到来不及试探、削弱、计算得失……
兮君不敢置信地睁眼,瞪向自己的长御,似乎不懂,又似乎已经明白……
—不过……是在被舍弃之前,选择舍弃……
—如
匹马牵引的车,当三匹马奔向不同方向时,乘者会如
—世事的道理总是相似的。
兮君颤栗着,恐惧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倚华深深地叹息,却没有再开口,在深深稽首之后,便悄然退下。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降临,黑色地夜幕中只有星子在闪动着点点光芒。
出了殿门,倚华便有些腿软,摇晃着几乎无法站稳,伸手想扶住墙,却碰到了一点温暖。她凛然收回手,看向身边,却见郭~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不由皱眉,不过,人也放松下来。
扶着年轻的长御走下台阶,缓缓离开,直到距离殿前侍奉的宫人比较远了,郭~才笑道:“方才长御说得真有见地!”
倚华脸色骤变:“你大胆!”
郭穰并不在意,只是摆手道:“放心,只有我听到。”随后又正色言道:“中宫年幼,长御却应该知道,这宫中,再厚的墙也挡不住声音。”
见他正色相对,倚华郑重回答;“谨谢。”随即便白了他一眼:“今时今日,有几人会关心中宫有什么动静?”
—不值得关心……
郭穰点头,却随即轻声道:“如此不是正好?”
倚华微微挑眉,就听他轻声道:“只是,我实在担心,万一……中宫选了……”
倚华一挥手,毫不在意:“中宫能做什么?方才不过是宽中宫地心而已。”
听了这话,郭穰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长御是宽中宫的心?”
倚华理都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郭穰拉住:“长御去哪儿?”
“休息!”倚华没好气地回答,弯腰揉了揉小腿,“都这个时间,还能去哪儿?”
郭穰这才放手,却叹息了一声,让倚华不由又转身望向他:“郭令还有话?”
“长御确定情势会是那般吗?”郭穰郑重询问,“我等……什么都不需做?”
倚华冷笑一声:“霍子孟若是这会儿还学不会当机立断……”
郭穰眼睛一亮,连连作揖,不再多话。
回到自己休息的庐舍,倚华将自己的裹在里,闭着眼睛,缩在床的一角。
—当机立断……
—若是……
年轻的长御猛地睁开眼,将脑海中那些无谓地软弱想法全部甩出去,然后静静躺下,闭目休息。
“长御……长御……”
与其说是被唤醒,不如说,倚华是被人摇醒的。
睁开眼,倚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甩开对方的手,随后瞪向自己床边地小宫人。
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宫人一见她醒来,便立刻跪下:“长御,中宫传召。”
倚华这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她不觉就是一惊,立刻跳了起来,一边开箱取衣,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中宫在何处?谁在侍奉?”
那个小宫人也是机灵的,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反而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回答:“婢子过来时已经是辰末,如今应该还没到巳时。中宫还在寝殿,殿上有三位长御、宦者令、内谒者令。”
倚华正在系带地动作不由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浅青色的深衣穿好,又坐到妆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发挽髻描眉点唇,小宫人看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出声,只能自己着急。
倚华倒是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梳妆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小宫人连忙跟上。
到了后殿,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宫人值宿的侧厢耳室走进寝殿,一干宫人见到她都不由一惊。倚华连忙示意众人不要出声,看了一圈,最后向唯一的一位年长宫婢问道:“中宫如何?”
那名宫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回答长御:“殿中侍御似乎在恳请中宫,中宫一直没有出声,方才私府令过来,随手叫了一个宫人去请长御。”
倚华点了点头:“私府令还说了什么?”
那名宫婢低头回忆,旁边有年少的宫人跃跃欲试,倚华却熟视无睹,依旧含笑等待着。
好一会儿,那名宫婢才抬头:“私府令没有多言,不过,听几个靠近的宫人议论,私府令念叨陛下圣明之类地话来着……”
倚华不由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往正殿行去。
隔着锦帷,并没有听到殿上有什么动静,倚华犹豫了一会儿,撩开锦帷走了进去。
赤足行在莞席上,并没有声音,因此,除了绣幄之中的皇后,并没有人发觉倚华地到来。
在帷侧跪下,年轻的长御稽首行礼:“中宫长乐未央。”
虽然没有询问,但是,不解地语气与瞥向殿中长跪稽首地众人的眼色,都表达了她地想法。
年幼的皇后扶着凭几,一脸天真烂漫,很无辜地对倚华道:“他们要我去见陛下,可是,陛下正不高兴,我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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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陛下不高兴,谁会高兴呢?
倚华低下头,掩去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却着实多了几分因为轻松而飞扬的感觉。
—至少自己昨晚的话没有变成不实的虚言。
年幼的皇后手抚凭几,微微垂头,没有多言意思,殿中跪着的诸人又哪里敢再多说?于是,偌大的正寝竟是悄然无声。
“诸君若是无它事,便请回。”兮君轻抚凭几上铺着七彩锦,淡淡地示驱离之意。
倚华不由讶异,毕竟这些人都是上官家一系的,皇后素来都极是优容。不仅是她,殿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倚华尚在惊不定,就听到绣幄之中,皇后将凭几推开的声音,不由连忙起身,伸手侍奉年幼的皇后离开绣幄。
女孩起身的动作让殿中仍在愣的几人立刻回神。
“中宫……”宦令稽痛呼,将兮君吓了一跳。
“何事?”兮君定了定神,皱眉问道。
“中宫不为上官家计。也请为己身计。左将军一旦有事……”
“你说地。我不懂!”年幼地女孩皱着眉打断了宦令地陈词。“不过。左将军即使有事。我也没有办法!”
“此事。只要大将军不追究即可。”宦令也急了。
倚华不由惑地看向对方——又不是上官桀上地劾奏。只不过是呈上劾奏而已。可以说是忠于职守。霍光即使有心追究。一时也没有理由吧?
一见倚华地神色。宦令顿时一头冷汗。
此时不便追问。倚华正寻思如何打听。就听殿外传来一个慵懒地声音:“‘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陛下圣明啊。”
倚华一惊,不是因为郭穰阴阳怪气的话语,而因为原本只是虚握着自己手腕的皇后陡然用力,尽管年幼力弱,但是,其中的意味仍然让人不得不心惊。
兮君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放肆!”
殿内殿外,所有人都不由一惊。
年幼的皇后狠狠地攥着长御地手腕,严厉地质问:“你们处处教我规矩,事事要我依制,今天这都是什么规矩制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下了,连倚华也不例外。
年幼的皇后猛地松开手,冷冷地道:“卿等是让我召少府,还是,自诣少府狱?”
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请罪。
—这位皇后年仅八岁,却已做了三年的皇后。
——她也许尚是天真,却绝对不是无知。
比众人知道的更多,倚华很清楚,这位皇后经历的、知道的……远比大家想像的更多……
长跪低头,倚华默默地揣测皇后的想法,却见皇后已经越过自己,径自进了内户,于是,怔忡片刻之后,年轻地长御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的诸人,随后,极轻极温婉地道:“诸君真的希望皇后传诏少府?”
宦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转身前扔下一句:“皇后终究姓上官。”
倚华不由好笑——姓氏固然重要,但是,何曾绝对至此?
—昔日那个支撑起卫氏一门的大将军与卫氏何曾有半点关系?
—真论起来,那个不姓卫的骠骑将军勉强还能算是卫家人,而大将军……不过是冒姓啊!
—姓氏算什么,可以改,可以冒,远比不得血缘实在。
——想让大将军迁怒到皇后头上……
—难!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倚华并没有表露出来,看了看内户上垂下地明珠串帘仍在摇摆互击,她想了想,走过去,将珠帘理顺,随后转身出了寝殿。
之前在殿中恳请的诸人已经前去少府领罪,因此,见郭穰在仍殿庑下站着,倚华不由扬眉:“私府令不去少府?”
郭~也是眉角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长御以为中宫说的是我?”
“难道不是?”倚华不由一怔。
郭穰不由失笑:“难道要让朝野尽知,中宫属吏为左将军地行为起了争执?我不去,他们自然不会多说。”
倚华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点点头,随即便道:“我来得迟,私府令为我讲讲经过吧。”
淡漠的语气着实不像有事相求的模样,让郭穰不由撇嘴。
虽然不满倚华地态度,但是,他也知道,这位长御素来就是这样,自然也强求,撇了撇嘴,便道:“经过也很无趣。”
“大将军根本没有来建章宫,说是在未央画室待罪,不敢入。”
“陛下就传诏召大将军,大将军自然是请罪,陛下就说了,他知道那书有诈,大将军无罪。大将军自然问原因,陛下就说了方才那番话。”
郭穰三言两语地说了经过,倚华连连点头,显然对少年天子的应对颇为满意。
郭穰轻轻挑眉,微笑而言:“长御猜猜,主上最后说了什么?”
倚华一愣,随即便配合着道:“大抵应该是大将军是先帝遗诏所属的辅臣,是忠臣一类的话吧。”
郭穰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好一会儿,才抬起右手,轻轻摆动:“非也非也!”
“哦?”倚华奇怪了。
郭穰负手而立,微微低头,极郑重地道:“‘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倚华不由讶然失色。
——这句话岂不是在指责大将军的权势已经足以悄无声息间,颠覆君权?
—究竟是因年少不稳重,还是因为心中有此想法?
思及此处,倚华不由冷笑——恐怕还是后吧!
郭穰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毕竟,他自己也是同样地想法,因此,略等了一会儿,看到倚华淡淡地冷笑,便轻声提醒:“中宫不知会怎么想……”
倚华不由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君是担心中宫想岔了而故意出声的?”
郭穰讶然:“长御以为不会?”
倚华摇头:“我不知道中宫会如何想,但是,我肯定,她绝对不会为此事开口地,所以……”
—皇后如何想也就不重要了。
郭穰想了想,深以为地点头,随即道:“不知道大将军与左将军会如何想?”
倚华冷笑:“我倒是更好奇,接下来会生什么!”
郭穰顿时一愣:“这事没完?”
倚华的笑容更冷:“目地没达到,怎么完?”
(掩面……与朋友研究八卦……一时忘了时间……因为本章不足三千,晚上还有一更……)
50、再无转圜
诣宫生这一幕可称为闹剧的情景时,未央宫~,正上演着同样可以称为闹剧的、相似的另一幕情景。
三层台阶隔出的主席上,霍光端坐在正北主位,上官桀坐在他的左席,张安世、杜延年、韩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