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花絮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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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肃花絮晚-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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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卿冷不丁一激灵,下意识就往后躲,不想苏行畚早料到如此,伸手捉了云卿的肩膀教她不得动弹。云卿上一次见到苏二太太时方知苏行畚回来的消息,近日里确然是未曾走动,听苏行畚如是说来心里顿时紧张,目光中的恐惧虽只有那么一瞬,却不免教一直紧盯着她的苏行畚尽收眼底。

  苏行畚果然满意地笑了,继续小声道:“我娘死了,你知道么?你和我二娘生生败了我的苏记,毁了我们苏家,然后逼死了我娘……杀了人的人,是不该过的像你这样春风得意的……”

  苏行畚声音越来越小,直至细若游丝几不可闻。他就凑在云卿脸颊一旁,令云卿耳边发痒身体却禁不住一个寒颤。苏行畚着实喜欢看她受惊的模样,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拂过,却突然绽出一个纯然的笑,恍惚说:“细看之下,你和我妹妹小雀儿,倒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云卿仰头躲过他的手,以为他又开始神志不清了,却不料苏行畚突然收了手,悠哉理理衣袖靠回先前的地方,说:“可惜脾性差远了些。”然后竟吩咐壮汉说:“掀开帘子,让裴小姐看一眼身后。”

  那壮汉便又将云卿的兜帽扣上,自个儿先冒出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小心翼翼一手摁着她的头逼她向后看去。云卿不知所以,举目所见人群熙攘比肩继踵,个个儿喜气洋洋采买年货。马车走得并不快,旁边是热气腾腾的大馅儿包子,乌油油的炒栗子,还有裹着灰泥儿的粗大的莲藕。云卿一眼看到这些,仍对苏行畚的意思揣摩不透。然而回头,便见他又是闭目养神的笃定模样。

  “我可是有心放过她一马的,但是你如果耍花样使性子,多一个人我也不嫌麻烦。”苏行畚察觉到她回头,淡然说。

  云卿乍听这话一头雾水,然后恍然想起什么,连忙再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拥挤的人群中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匆忙跟着马车前行,那跟着的……是云湄!

  云卿这一眼看的心中五味杂陈——云湄为什么跟在后面那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可怜的姑姑,搬不到救兵便罢了,又生怕跟丢了她,所以只能拼命在后面追赶。云卿眼睛一酸,缩回头来,用脚尖踢了踢苏行畚。

  苏行畚头也不抬,吩咐壮汉说:“给裴小姐松绑。”

  壮汉虽不解,但苏行畚成竹在胸,他自无从辩驳。将信将疑为云卿松绑后,却果见云卿不吵不闹甚是乖巧。

  “裴小姐知道咱们的目的地,”苏行畚以十分其成的口气缓缓道,“也应该明白,纵是我再有心放她一马,到了那个地方她也是插翅难飞。”

  云卿恨得牙根儿痒痒,她又一次欲撩开帘子往外看,却见苏行畚眼明手快一把扯过她将她按在原地,然而因指尖碰触,那帘子到底是夹着风打开了一溜儿小缝儿,云卿虽只看了一眼,却觉得甚是熟悉。

  “……蒹葭,你带两个人去裴府接小姐。紫苏,你带两个人去赵御史府上接云姑姑。疲q,你回苏记禀明孙东家……”

  云卿心中惊叫:商陆!

  她下意识往旁边看,苏行畚却道:“岚园败落至此,你既养不起他们,又何苦给他们添麻烦呢?”

  云卿一愣,知道是苏行畚想多了,她本就没打算求救。

  只是眼前这情景未免略微诡异了些,一来好端端的商陆怎会突然坐镇此处了?二来,蒹葭、紫苏、疲q原不在一处,怎的今日今时都在?三来若是没猜错,这里恐怕还有其他岚园得力的人在,这又是为何?

  不过如此一来,只要云湄路过此处就必然会遇到商陆!

  “往西。”

  苏行畚淡然说。

  云卿下意识皱眉,忍住没开口。因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会,街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他们的马车虽走得极慢,但云湄在后面也跟得吃力。然而马车好认人难辨,若是在此处往西,云湄必将会跟上马车一路向西,如果不留意必然会和商陆错开了!

  苏行畚抿嘴哂笑:“裴小姐竟以为我还是从前的苏行畚么?”

  如此再无话。

  马车艰难向西,不多久就又转向一个小巷人才稍稍少了一些,马儿也可放开跑了。那壮汉一路无聊,不停掀开车帘往外看,云卿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如此一来,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原先在地藏王菩萨庙的春穗儿秋蓉等人,许是早回到慕府了吧?大抵是将她这边儿的事细细回报给慕垂凉了罢?慕垂凉知道她的处境,又会怎么做呢?

  而另一边,商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早就从裴府离开了,若是遍寻不得,会不会猜到是和苏行畚有关呢?

  慕垂凉心思缜密,商陆亦做事稳妥,二人虽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都处变不惊,确然值得信任。云卿心里几番盘算,都觉得今日虽深陷危机,但生机何止一线,让她远不似一开始那般慌乱了。

  那蓼花楼在城西的一脉沁河支流旁,这支流远不如沁河水清冽,却因上游流过几家百年酒窖,到蓼花楼附近时就透着股子异香,人们便唤他作甜河儿。蓼花楼是物华城最大的青楼,建的自然奢华气派,它借着甜河儿修出了水中园林的模样,虽远不如岚园中的苏州园林景致柔和,却也是盛名在外了。

  下了马车,苏行畚眯缝着眼睛将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甚是乖巧,也算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云卿嘴早就在下车之前再度被堵上,自然无话可说。她晓得慕垂凉与商陆是有通天下地的本事的,所以越是大难临头,反而越发镇定了。而她越是不害怕,苏行畚越是来来回回打量她、不急着将她带进去了。

  蓼花楼所在的街俗名儿就叫做欢合街,整条街做得一水儿的脂粉营生。苏行畚从前是这里的常客,虽说苏家败落了没人再来献媚,但人来人往也总有几个要盯着瞧一瞧。那目光捎带着就将云卿剥了一遍,云卿压下心底的厌恶,当着苏行畚的面极力不露分毫。

  苏行畚再度抽出云卿口中的帕子,居高临下说:“到底是岚园出来的,泰山压顶不弯腰。若是别的什么良家妇女,见这阵仗恐怕早就咬舌自尽以保清白了。”

  云卿定了定心神,对苏行畚:“我若是咬舌自尽,苏少爷这仇岂非报的不痛快?”

  “不痛快,”苏行畚紧盯着云卿,咧嘴一笑说,“不过到了这儿,自然就痛快了!”

  说完也不唤那壮汉,亲自动手将云卿往肩膀上一扛便大步走了进去,边走边高声喊:“八爷,行畚这厢有礼了!”

  074 旁听

  甄八爷是道上的称呼,往前推十来年,物华城几家痞子混混争地盘,一个姓甄的二流子没留神儿替大哥挨了一刀,那大哥弥留之际神思不清,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儿抓着二流子的手一声声喊“真兄弟”,二流子就此成了道上忠义的典范,也就顺理成章的和道上大佬们拜了把子,因排行第八,旁人便客气称一声甄八爷。十几年过去,当初结拜的兄弟死的死,退的退,好好活着的都在拼命算计其他兄弟的地盘,唯独这甄八爷精明,一边稳稳固守先前的地盘,一边在甜河儿旁开青楼建赌坊,虽干尽了下三滥的事,却攒下大笔的银子,成了这物华城里名气最大的一个黑道显贵。

  甄八爷和苏行畚称兄道弟的时候,苏家在物华城还薄有几分名气。虽是个不成器的主儿,但毕竟是一个富贵之家的少爷,将来又是偌大一间灯笼坊的主人,而苏行畚出手又阔绰,所以甄八爷一直对苏行畚十分客气。等到苏家败落,苏行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言语气度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甄八爷琢磨不透,也就当不认识了。而苏行畚也不去攀交情,见面点头喊一声“八爷”,绝不给人添麻烦,日复一日的,甄八爷也觉苏行畚能屈能伸是条汉子。后来机缘巧合,甄八爷请苏行畚喝了一回酒,苏行畚帮甄八爷做了一回买卖,至此肝胆相照,约定永以为好。

  蓼花楼是个四方的三层小楼,用料以结实厚重的榉木为主,颜色以端庄大气的朱红为主,外绕甜河儿流水潺潺,内绽四季不断百花盛开,真真是个温柔乡。苏行畚抓云卿折腾了大半天,到蓼花楼时已经是傍晚,这会儿正是蓼花楼姑娘们睡醒梳妆的时候,满楼飘散着浓重的脂粉香气,冲的人鼻子痒痒。苏行畚扛着云卿穿过花厅上三楼直接奔向甄八爷房间,身后壮汉几乎来不及通报,大口喘着气儿在他们身后吆喝:“八爷,八爷!苏、苏爷来啦!”

  门里却传出软软媚媚一声娇嗔:“喊什么喊嘛……”说是这么说,门却是很快就开了,连带涌出一阵浓郁的桂花味儿。

  苏行畚见是小摇红,直接问:“八爷可得空么?”说着将云卿放了下来。

  云卿方才让苏行畚颠得胃里一阵恶心,这会儿又让桂花香给冲得很了,是以脚一着地便忍不住干呕起来。苏行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小摇红脸色却不好了。

  小摇红才十六,身段窈窕,骨肉匀亭,粉白的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是蓼花楼最招客人喜欢的姑娘之一。她跟苏行畚相识得早,苏行畚开着画舫打算下江南时,小摇红还跟着他登船击鼓过,说来关系匪浅。但苏行畚这会回来倒一点儿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八爷开口说送都能公然推拒,可真叫她小摇红下不来台。这回又见苏行畚扛回来个跟她年龄相当的美貌女子,心里可不得跟烧成火似的了?

  小摇红拢了拢半开的前襟,双手抱臂讥诮道:“哟,苏爷今儿唱的这是哪一出啊?我小摇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逛窑子自带姑娘的,苏爷这可真新鲜了!”

  云卿听得二人间有嫌隙,捂着胸口抬起头来,正和小摇红打量的眼睛撞上。小摇红一怔,将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眼圈儿一红银牙一咬,恨恨说:“苏爷,你可真是……你欺负人!”说着嘤嘤哭着扭头跑了。

  苏行畚漠然看云卿一眼,兀自点头说:“你确是更漂亮一些。”

  “行畚吗?”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说,“快进来,正好得了件好东西,特地给兄弟你留着哪!”

  这句话说的不早不晚,云卿便知甄八爷听到也猜到了小摇红和苏行畚的话里话外。苏行畚自然也清楚,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云卿一眼,抓着她肩膀便将她拎了进去。

  “我这里也得了好东西,赶紧拿来给八爷瞧呢!”苏行畚说着将云卿往前推了一把。

  云卿始终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早尽不了人事,但看天命如何、看慕垂凉和她岚园中人会如何了。

  甄八爷四十来岁,獐头鼠目,溜黑一双豆子眼,翘着几根山羊胡。他显然是刚起床,蓝绸团花锦袍胡乱罩在身上,腰带歪歪扭扭松松系着,外头披件儿黑山羊皮的旧大氅,看着并不华贵。然而手里那杆子烟枪却像是金杆铜锅子,还挂着蓝莲花儿刺绣的蜀锦烟袋和玉坠子。甄八爷见他二人进来,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边嘿嘿笑说:“怪不得小摇红都气哭了,兄弟你带这样的仙女儿来,可不是打她脸吗?”

  等那壮汉在身后关了门,苏行畚方将云卿往前推了一把,自个儿规规矩矩抱拳见礼说:“见过八爷。”

  甄八爷忙起来虚扶了一把,说:“就你规矩多。都是自家兄弟,快坐快坐!”说着将苏行畚摁在了他身旁座位上。

  “前阵子老四那活儿兄弟你做得利索,当哥哥的有心谢你,可翻来倒去,真找不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可把我给愁得喂!”甄八爷摇头叹气,末了抽一口烟,将手上铁皮方盒往前一推,说,“好在今儿一早手下兄弟们把这个送来了,我一看心里大喜,心想这份儿礼除了兄弟你,旁人还有谁当得起?快打开看看。”

  苏行畚看着面前的白铁皮盒子,一只手都摸上去,突然又顿了一下,缩回手笑说:“八爷客气。我苏行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幸得八爷赏识才有今日,别说是为八爷做些小活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断不敢提谢礼报酬。”

  云卿虽退到了窗口,却也瞧见甄八爷前倾的僵硬脊背突然放松了。甄八爷目光在铁皮盒子和苏行畚之间来回游走,最后拍着苏行畚肩膀摇头嘿嘿一笑说:“兄弟这话说得可不对。八爷当你是兄弟,得了好处自然要跟你平分。不是谢礼不是报酬,都是当兄弟的一份心哪!”

  苏行畚也淡定,纹丝不动说:“八爷盛情行畚心领了。八爷屈尊与行畚称兄道弟,行畚又怎么会忘恩负义觊觎八爷的东西,女人如是,好处如是,这些东西亦如是。”说完将那铁皮盒子往甄八爷那边推了推。

  甄八爷哈哈大笑,指着苏行畚说:“你啊你,啧啧……”

  苏行畚低头给甄八爷倒了杯酒递过去,甄八爷接了,笑看苏行畚半晌,仰头一饮而尽说:“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苏行畚只是端坐浅笑。

  云卿靠着窗子一颗心忽冷忽热背上冷汗涔涔。这房间在三楼,门口有壮汉把守,屋里有苏行畚和甄八爷,真算是插翅难飞。所以她一进门便往窗口旁边儿靠,心说万一出个什么事,这也算个归宿。怎料得窗口向下竟是一片乱糟糟的花丛,青天白日天寒地冻的,里头竟还隐隐缠着几双人,红袄子裹着黑油油的头发,白花花的大腿使劲儿蹬着,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尖叫,想来是野鸳鸯们的地盘。云卿心下恶心,只得放弃此路另做打算。可苏行畚和甄八爷一席话听尽,方知面前这甄八爷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多疑、更恶毒恶毒,连苏行畚都不敢打甄八爷的主意,云卿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难以从甄八爷下手。

  正是此时,苏行畚也表明来意:“昨儿八爷开口说要将小摇红送给行畚,行畚虽没这个福分,却不敢不心存谢意,所以今儿特地来谢谢八爷。”说完看向云卿。

  甄八爷早就心痒痒了。姑娘他见得多了,不稀罕,蓼花楼里但凡有些姿色都伺候过他,他还嫌瞧不上眼呢。但蜂蜜虽甜,吃多了也腻得慌。而良家女子跟青楼女子区别,就在那一股子看不见的气息上,清清淡淡,雅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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