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和孙成四目相接,方叹说:“罢了,我今儿不过是来还灯笼钱,不想竟耽搁孙东家这么些时候。只可惜家里人不许,否则我倒是有心把这灯笼坊买下来,请孙东家和二位爷帮忙打点,必有一番好赚。”
孙成了悟,晓得云卿是叫他先别卖,既定了主意孙成也就松了一口气,笑说:“只可惜这二位爷不肯说,要一开口竟说买家正是小姐你,我倒是乐得现在就卖呢。话说回来,这二位整日死盯着我像是黑白无常,回头若真请来人尽其才,不定就成了哼哈二将呢!只可惜我也一样,没这福分喽!”说罢与云卿一道笑了,蒹葭疲q闻言也是陪笑,倒叫云卿偷偷看见何路平与第午神色复杂难言。
出了苏记不多久就迎头碰上杜衡,杜衡认得岚园马车,知是云卿,忙上前请了安,并将取来的银两给云卿核对过目,云卿检查未有不妥,点点头说:“很好,直接给孙成孙东家,告诉他明儿一早苑秋画师拜祖师爷的事不必费心,大约走个过场也就是了。倒是赵御史府上周姨奶奶过整寿,我须得从苏记买几盏精致宫灯,你转告孙东家要看时候,要知分寸,其他的,我最近几天就差人过来详谈。”
杜衡领命去了,云卿方吩咐:“速回府吧。”
蒹葭和疲q还没回过神来,帘子一放下便听疲q问:“今儿这场面太无聊,孙东家在打什么哑谜,句句七弯八绕地说不清楚!”
云卿叹:“孙成怕也是懵了,不能不说,又不敢说透,要找我拿主意,又怕人知道我与苏记的关系。倒是难为他了。”
蒹葭了悟,细细思索着说:“所以你叫杜衡带去的话,恐怕是暗藏玄机吧?蒋大小姐那边逼着他卖灯笼坊,你却这时候找他做灯笼,明摆着是要他把灯笼坊多留几天了,这倒是容易明白。但拜画师的事又是个什么意思?”
云卿便解释说:“在苏记,拜画师是顶天的大事,如同大族祭祀,处处都是规矩,一丝一毫也不能乱的。赵掌柜、钱师傅等人都在苏记超过三十年,怎会不晓得祭祀的章程?偏孙成却说他们都不记得了,显见是不打算叫苑秋拜这个祖师爷。”
“可你却叫她去拜,”蒹葭偏头看她,点头说,“是了,你还叫孙东家看时候、知分寸、等你吩咐,所以你是要把苏记卖给蒋婉了?若卖出去,苏记自然就不是苏记,从前的规矩也不必一味遵守,因此那苑秋画师拜不拜祖师爷都无关轻重了。”
云卿便点头道:“对,只希望孙成也如你一般早些明白就好。”
疲q愣了,半晌才抓着云卿磕磕巴巴问:“卖、卖了……苏记?可……”
“我知道他是孙成的心血,”云卿安慰说,“我也不舍得。但你想,蒋婉不可能知道咱们和苏记的关系,那么她就不是故意要针对咱们,她又特特不让人知道买主是她,显见她也不想把这事闹大。咱们跟她死磕并无益处,倒不如趁势把苏记卖了,一来苏记虽正常运作,但算不得十分赚钱,如今蒋婉执意要买,倒可以多卖些银子;二来……我与慕家的事不定什么时候就定下了,到时候哪有精力去顾着这灯笼坊?还是要孙成一个人扛着。可孙成不比从前,他如今能够独当一面,再做这小小灯笼坊的东家可就屈才了,你难道想他一辈子打理个灯笼坊,甚至这灯笼坊还叫苏记而非孙记?”
疲q脸一红,缩了肩膀喏喏说:“我、我的意思……与我何干了,不过是问问、问问……”
云卿和蒹葭都噗嗤笑开,三人这才嬉笑欢闹回了岚园。
用罢晚饭,云卿便留疲q在房里做针黹,自己则带了蒹葭去见裴二爷,并将白天苏二太太要去金合欢巷定居,以及她要将苏记卖给蒋婉两件事细细说了,末了又解释说:“金合欢巷的事是明摆着的,如今苏二太太先去住着,恐怕不多久,夏家老宅就要交给苏二太太暗中打理。至于苏记灯笼坊,若是半年前说要卖了,我是真舍不得的,但如今百结花灯都不知卖给谁了,熟识的伙计也散了七八成了,不过只剩个空壳子,让它这么拖着孙成倒很是不妥,索性卖了。”
裴二爷冷笑一声说:“慕家小子倒是精明,宅子是你们家的宅子,人是你熟识的人,却叫他平白做了人情,回头你必得存了这份谢意心心念念着他的好……净玩这些个小把戏!我最是看不惯他这一点,哼!”
云卿与蒹葭相视一眼,都是暗暗忍住笑,只见蒹葭上前给裴二爷添茶,动作轻柔优雅,嘴上却十分不饶人,嬉笑着说:“二爷怎又恼起来了?莫不是今儿去慕家老爷子那里谈慕少爷和咱们小姐的亲事,受了气罢?”
099 嫁妆
以云卿所知,慕家老爷子是并不反对这桩亲事的。他虽忌惮着慕垂凉,却也需得承认唯有慕垂凉有能耐做他的左膀右臂。前阵子慕垂凉为他出生入死险些送命,闹得二人暗生嫌隙,慕老爷子似乎也急着想寻个法子抚慰慕垂凉一番。
但恰逢岚园此番变故,这事就不一般了。
若裴二爷当初果真大去、云卿又果真流落街头,那对慕家来说不过是花几两银子买个妾的事,慕老爷子就是有心讨好慕垂凉,顶多也只是气气派派办一场,再不济,许她一个姨娘也就顶天了。但现如今裴二爷不仅回来了,还认下了云卿作女儿,圣上又有岚园可传云卿的旨意,那云卿以什么身份进门,可就得重新计较了。
念及此处云卿便道:“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事,你偏要去碰钉子!我早说了,横竖先进了门再说,往后的事我自有分寸,何必这样一趟两趟的,倒跟求人家一样,你受得住,我还忍不了呢!”
裴二爷气得指着云卿脑门儿骂:“你懂个什么?什么叫先进了门再说?你是姨娘进门,底下人还拿你当半个主子,你要是姬妾进门,旁的不说,每月例银还没他家大丫鬟拿的多!打小我就没短缺过你吃穿用度,要是嫁了人还不如跟着我过的好,我嫁你干什么?给他慕家当丫鬟使吗?我便宜了他慕老鬼!”
云卿和蒹葭都笑的肚子疼,慕老鬼,看来裴二爷是真气得不轻。她们这一笑裴二爷更是气得头顶要冒青烟了,云卿赶紧问:“做妾是不会的,慕老爷子怎么着也得给你些面子。为妻呢,不合规矩,裴家和蒋家那二位是正经嫡长女,今儿要是凭白让我做了平妻,家里那些没出阁的次女庶女得被贬到什么份儿上,人家能愿意吗?所以依我说,做姨娘也就罢了,毕竟不过是一开始,往后怎么说且看不见呢!”
裴二爷语塞,被噎了半天方蹦出几个字来:“没羞没臊!”
云卿脸早发热,不过是晚上映着灯火瞧不出来罢了,听裴二爷这么说便笑:“我是晓得我在做什么的。慕垂凉要我进慕家,和我自己个儿想进慕家,都不是为了花前月下过日子的。因晓得这一点,才不会叫些旁枝末节的事给乱了心神。”
裴二爷静默了半晌,末了轻叹一声说:“越是知道事情是这样,越舍不得委屈了你……罢了,好在那慕老鬼也希望你进门压一压裴家和蒋家的气势,现如今不过是咱们和慕老鬼一道想个法子堵住裴家和蒋家的嘴,最多就是婚期往后拖一拖,不会办不成的,你放心。”
云卿倒愣了,狐疑地问:“慕老爷子不趁机大大敲诈咱们一笔,反倒直接说帮咱们?要是我,知道爹爹有求于他,必定先算计爹爹你,等到慕家和岚园谈妥了,再联合对付裴家蒋家不迟……爹爹别是许了慕老爷子什么又没让我知道吧?”
裴二爷干咳两声,躲开目光就去拿茶盏,云卿抢先把他茶盏夺过,裴二爷一手探了个空,干笑一声缩回手讨好说:“苏记的事你若不甘心,我出面给扛下来?”
云卿挑眉看裴二爷,裴二爷缩了半晌,偷偷一瞄,见云卿收了笑目光幽深喜怒难辨看着他,方含含糊糊说:“就、就是……”
“岚园?”云卿看他目光躲闪就猜出个七八分,登时火气就上来,气的把茶盏往桌上一放上前道,“爹爹你还说我,你真是——你要气死我!咱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多年,你没得裴家可回,我没得夏家可回,都靠一个岚园遮风避雨才到了今天,你舍得拱手让人?更别说我迟早要跟慕老爷子过不去的,到时候万一他拿这御赐的园子当挡箭牌,你倒是叫我怎么办?”
裴二爷龇牙咧嘴一番,一脸无辜地说:“慕老鬼的确是在打岚园的主意……可我没答应啊!拿岚园当陪嫁,风光是风光,但后患太多,相当于直接把咱们老窝给端了,这当我能轻易上?你忒也小瞧了我!”
云卿急得脸都白了,听裴二爷如此说才觉是自己太激动,登时又急又气又拉不下脸,最后一跺脚说:“你故意的!不理你了!”说完拉了蒹葭拔腿就走,蒹葭丝帕掩口偷偷地笑,裴二爷见状倒朗声大笑起来,仿佛一天阴郁一扫而光。
余下的几天云卿因恼着慕老爷子,也就赌气不理慕垂凉。裴二爷依旧早出晚归不知忙什么,期间倒是听人提起裴家和叶家再议婚期,正式定在正月二十五了。因初次议婚期后两家所需都已准备齐全,当日庚帖、活雁都已送过,如今只剩出嫁,无甚好办,因而虽说只剩三五日,但听说两家都不很着急。
但后来去金合欢巷时听人说起,方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隔天苏二太太搬家时,云卿因怕惊着小雀儿所以不敢差小厮去,而是叫蒹葭找了几个年幼的丫头并几个素来和善的婆子帮忙。那日天气阴暗潮冷,云卿的手腕子犯了病阴疼阴疼,实在不便前去,所以只得缓了两天才带着贺礼去看她们。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往日里最是富甲一方的夏家的宅邸,曾经何其辉煌,如今却经风历雨只剩残垣断壁,并一地干枯的荒草和几只瘦骨嶙峋的夜猫,看起来更是叫人唏嘘。从前多少人巴巴地想攀夏家的关系,附近住的多半是想撞运气的人,如今哪还有人记得什么夏家,老宅附近也都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底层百姓,有清贫书生,有豆腐西施,有给人做针黹补贴家用的,也有到沁河码头给人家扛货养家的。街上又热闹,人人脸上都荡着笑,到处都是葱油饼、枣泥儿糕和新鲜豆腐脑的味道,且草芽才冒春风尚凉,就有三五个小娃娃换了夹袄拿了花花绿绿的风筝玩了,让云卿看得好一阵羡慕。
苏二太太的家正挨着夏家老宅的后角门。那院子极大,是半新的青砖房,统共四间大屋间间敞亮,东边一道短廊连着厨房,西边篱笆有些破旧了,补补想必能圈些鸡鸭。院子中间方砖铺平了地,摆着些半新不旧的花盆大缸,里头的土刚刚被翻新过,看来苏二太太是要好好种些花。后院儿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枣树,还有些苹果、核桃、无花果,花木甚多,最外旧墙处则攀爬着藤萝、蔷薇等,想来等到夏天必是一番盛景。云卿随苏二太太走着看着,边问“吃水的井挖在哪里”、“院子并不朝南可怎么好”、“左右两户是什么人家”等,苏二太太少不了一一答了说:“你有所不知,小雀儿如今是不大喜爱大晴天的,所以背阴的房子反而叫我安心。东边是个上有老娘下有妹妹的穷书生,去年刚中了秀才,是个半呆的人。西边是个寡妇带着婆家四个弟妹,那寡妇倒是牙尖嘴利不好惹,但人是不错的。这样的房子,这样的邻居,再没有更好的了!”
云卿这才放下心来,又说:“原先岚园里常请的孙大夫是个德艺双馨的,医术高明不在裴家人之下,我已请他每月四次来为小雀号脉,你若答应,明儿就是第一天,且让他瞧瞧再说。”苏二太太推拒不得,便只得应下了。
正是这时,隔壁那寡妇万娘子带着自家幺妹来串门儿,万娘子欢声笑语如同银铃叮咚作响,叫人听着便心情舒畅,而她家幺妹也是个人精,手上竹篮里分明只有两个不大的冬笋,也作了势嚷嚷说:“婶子快帮我一把,这两个笋子成精了不成?竟这样重!”苏二太太便客套几句,接了篮子带幺妹进屋吃果子。
万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最后却是问:“怪不得裴家那少爷神魂颠倒的,竟是被你这样的女子所迷!这我倒能懂了。若非见着真人,我只当那裴爷是中了邪呢!”
云卿万料不到她一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当即有片刻迟滞,万娘子咯咯一笑,说:“开玩笑的,我说话随意了些,你们也随意听就是……不过你晓不晓得裴叶两家这亲事最后是要怎么来办?我真是好奇死了,只可惜成天在这种地方浑日子,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蒹葭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便蹙眉问:“恕我眼拙,你与裴家叶家竟是什么亲戚不成?这样心心念念着。”
万娘子水蛇腰一摆,弯起眉眼脆生生笑开说:“哪会了!纯听着好玩的,日子太无趣,所以多听听别人有趣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趣?”云卿反问,“裴家这事能有多大趣了?”
见有人请教万娘子显然更兴奋,脸色微微涨红双目熠熠发光半弯了腰凑上前小声说:“蒋家娶个妾都那么大阵仗,裴家这是给大少爷娶正妻,该拿什么阵仗虚张声势呢?”
云卿一惊,瞬间了悟。
100 看戏
物华四族,蒋裴叶慕,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而这些年,四族唯一共同的敌人夏家仿佛已经不存在威胁,对目光短浅的人来说,大约的确已到划清界限、各奔前程的时候。所以照理说,裴叶两家的联姻应当是一步改变四族内部格局的大棋,是应该轰轰烈烈、惊天动地、震慑八方的,然而如万娘子所言,蒋宽这蒋家嫡长子娶个身份低微的云湄、收区区一个姬妾都闹得满城风雨,可叫裴叶两家怎么联这个姻是好!
万娘子款款摆着小腰儿就近找一个擦得锃亮的青黑大莲花缸靠着,手上不安分地拨弄着里头清凌凌的水,乐滋滋地说:“哎,虽说咱们穷家小户的入不了人家这大局,可是听一听也觉得有意思,觉得日子竟没那么无聊了!只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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