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又见这个女人抱着靖儿,穆妃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过碍于皇上在此,她知道此刻必须忍耐,万一惹皇上生气了,真的将靖儿交给这个女人照看,那靖儿怎么办?
嫣儿瞧见自家主子的脸上失尽了血色,也知道她是为了殿下的事,眼下的情况,她更是不敢说话了。
璇玑与她们隔得还有些远,余光瞥见少煊已经抬步入内,她迟疑了下,也只能抱着孩子转身跟上。后面,恰巧入内的几个嫔妃瞧见穆妃怔怔地站在前面,私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穆妃执掌着凤印,底下的嫔妃也不敢在她面前取笑她。上前的时候,柳婕妤轻笑着:“娘娘心里不甘,就去抢吧。”
穆妃自是浑身一震,瞧见梁贵人也跟着上前来,掩帕低咳一声道:“别说娘娘,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妥呢。殿下不管是谁的儿子,可也是皇子。她一个鄢姜公主,凭什么做皇长子的母妃?要说宠爱,娘娘的宠爱不更胜于她么?”谁都知道兴平公主和亲来西凉之后,根本就不受宠的。
皇上也就这回皇长子被带回宫之后,去钟元宫留宿了一夜。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几乎都是独自在乾承宫里过夜的,极少数的日子,会去穆妃的储华宫里。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穆妃,谁说穆妃不是眼下最得宠的妃子呢?
柳婕妤轻轻哼了声,抬步上前。
其实,对兴平公主,她是没有感觉的,因为她以为她与兴平公主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对穆妃说这些,也不过是好事,虽然璇玑不在宫里了,可是穆妃是璇玑的妹妹,她也乐得看穆妃在宫里折腾,反正她只要看好戏就成了。
梁贵人见柳婕妤进去了,也施施然地跟着进去。
穆妃还愣站着,闻得后面不知道谁开口:“宫里有了皇子,看来大家都耐不住性子了!”
这句话,叫所有的人都怔了怔,大约谁都是想起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后宫嫔妃也都景象争着要做皇长子的母妃呢。如今宫里,又是只有一位皇子,还让一个鄢姜的女人得了便宜,自是谁都不服气的。
璇玑跟着少煊入内,高高的帝座旁,设了贵妃的席位。她见他已经抚袍入座,并不曾看她,只淡声朝苏贺道:“去请贵妃娘娘也入座,殿下交给奶娘照顾。”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话语里带着丝丝的冰凉,不容违抗的味道。
这句话,随是对着苏公公说的,可璇玑心里清楚,亦是在说给她听。
苏贺朝奶娘一个眼色,奶娘忙上前来劝着:“娘娘请将殿下交给奴婢吧。”
目光,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不曾看她,竟是端了面前的酒杯猛地饮了一口酒。奶娘抱过了孩子,苏贺已经上前来,扶了璇玑过去坐下。
众大臣见皇帝与贵妃都落了座,才纷纷就席坐下。
孟长夜爱着秦沛而坐,他皱了眉,灵犀还与他说,兴平公主已经让璇玑回宫了,如今在皇上身边的是真的璇玑。怎的看他们两个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他不接地看了看秦沛,见秦沛亦是拧着眉心,一手还缓缓地捋着下颚的胡须。
皇帝却是笑着开了口:“今儿朕的皇儿满月,朕心里高兴,叫众位卿家来是开心的。今夜,什么也不必拘谨,必要畅饮一番才是!”
众大臣忙都应着声。
他又朝璇玑看了看,阴郁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唇角微扬:“日后,也要辛苦贵妃了。”
他的脸上,分明是有着笑的,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一片,再没了往日的温馨。那话语,带着温柔,却是再尝不出那种让她心安的味道。璇玑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端着酒杯的手亦是有些晃动,将喉头的那阵哽咽咽下,她也跟着堆起了笑:“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他似是满意,笑着说“好”,将杯中的酒灌入腹中。璇玑迟疑片刻,也跟着将酒饮尽。
底下群臣看着上头夫唱妇随的二人,又都疑惑地想着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是传言的那个疏离啊。不过关于皇长子的身世,他们大抵还是知道几分的,只是那废妃如今身在何处,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今日见皇帝高兴,他们个个都说着祝贺的话,将精心挑选了送给皇长子的礼物一一呈上。
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群臣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不管皇长子什么出身,看皇上对他的宠爱就知道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们不都得使把劲儿么?
璇玑的面上温和地笑着,她是真的想发自内心地笑。因为,今日是她孩子的满月酒呢。
只是,心头的那丝不安,在不慎撞见少煊嘴角的笑容时,又肆意地弥漫开来。
那在御驾上与他说的话,她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句重话,要他想着先皇后的话,又不知他是否记住了?
一侧的苏公公也是时不时就悄然看看皇帝,见皇上和大臣们聊着天,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对那两道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却是只字不提。他心下虽然疑惑,可是主子不发话,他也自然不好说什么。
酒至半酣,后妃席上,一人忽而起了身,行至大殿中央。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更是吃惊。
穆妃直直地跪下道:“今日殿下满月,想来殿下什么也不缺,臣妾也不知还能送什么。贵妃娘娘是鄢姜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金贵,照顾孩子是很辛苦的,是以此事,臣妾愿意代劳。”这番话,她已经前前后后在腹中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此刻说起来,依旧像是舌头将要打结的样子。若非跪着,她想她已经快要紧张得倒下去了。
她身后的嫔妃们都吃了一惊,柳婕妤与梁贵人更是惊讶地撑大了眼睛,方才在蘅台外头的时候,她们倒还与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穆妃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即便有,她们也不指望她真的能与贵妃娘娘去抢皇长子,可谁也没想到,这穆妃还真的是转性了!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将话说出来!
秦沛与孟长夜心头一震,看来穆妃是不知道这上头的女子就是璇玑啊!
可她那句兴平公主从小金贵,不是在提醒皇上不能将皇长子交给一个外国公主抚养么?秦沛的脸色一沉,穆妃生性怯懦,他竟不知她何时也有了这样的胆量!
其实穆妃哪有什么胆量,她只想着皇上总也不见她,她怕再拖下去,姐姐的孩子就真的要变成兴平公主的儿子了!
群臣也是怔了怔,都已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其实皇上将皇长子交给兴平公主确实有失妥当,不过这到底是皇上的家务事,况且,日后皇上也会有别的子嗣的,这一点,他们确实不好说话。
璇玑惊得将手中的酒杯搁下,此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一侧少煊轻笑一声道:“穆妃这是何意?特意来提醒朕贵妃的身份么?”
穆妃的掌心沁出了汗,被他一问,心头紧张,急忙道:“臣妾不敢,但请皇上成全!”她从来不是聪明人,其实那话里众人都能听得出的那个意思却不是她的本意,她真的只是要照顾皇子而已,哪里想到那么多?不过是碰巧罢了!
少煊因为靖儿的事原本心里就不舒服,此刻见穆妃竟公然与他说这种话,面色一沉,才欲开口,却听许久不曾开口的丞相道:“皇上,臣看穆妃娘娘倒是一片好意。”他想着,皇长子交给鄢姜的公主,还不如交给穆妃来的好。尽管,在大臣们看来,穆妃站出来要这个孩子,无非还是为了后宫争宠。
少煊的面上虽还是笑着,却已是怒火中烧。下面的人看不出来,可是璇玑却是看出来了,见他的薄唇微动,她慌忙先他一步道:“穆妃说的,也有理。臣妾,也怕照顾不周。”她的心跳得厉害,她是看轻了穆妁对自己的感激之情,不曾想到她会出来冒这个险。而此刻,连丞相都开了口,少煊若是这个时候大发雷霆,叫大臣们怎么看他?
而少煊却因为她的话,蓦地怔住了。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侧脸看着身侧女子,嘴角消失去的笑,瞬息之间被怒火替代。
不是怒穆妃的话,不是怒丞相的话。
却是因为她!
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难道就因为他说只要他与她的孩子,难道就因为这样,她竟可以残忍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当着他的面,当着群臣的面,亲手,让给穆妃?她就不怕被人发现靖儿的真实身份?她难道就真的不怕?
璇玑,她是在跟他示威么?她是在抗议他的坚持么?
璇玑竟是被他看得一惊,仿佛是一盆冷水,从头浇至脚上,将她身上的温度瞬间化为零。
秦沛虽不知道皇上与贵妃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此刻是气愤却是叫他也心惊起来,这,是皇上登基四年来也从未有过的。他忙开了口道:“皇上,两位娘娘都是好意,那是皇上的福气!”他的话语稍稍地重了,希望皇上明白他的苦心。
福气,呵,好一句福气!
握着酒杯的手已是指关泛白,半晌,他竟是朗声一笑:“秦先生说的对,是朕的福气!朕,真是好福气!众卿家,今日,不醉不归!”
紧张的气氛,在那一刻顿然被化解。
有心之人,都是蓦地松了口气。
穆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上面的女子一眼,她不敢相信,最后,竟是她为自己说了话,还将靖儿让给了她!别说她,底下的嫔妃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都提不起来了。原本还以为穆妃和贵妃一定要两半俱伤了,谁知道竟是这样?
这……这贵妃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呢?
摇头,一个个都摇头,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嫣儿搀扶了穆妃回来坐下,她底下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脸上的妆容甚至都有些花了,不过她此刻最在意的,还是姐姐的儿子。浑身颤抖着,可是嘴角依旧牵出了一抹笑。姐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兴平公主赶走姐姐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为她去做,可是如今,她到底是给姐姐争取到了一丝希望。
她会告诉靖儿,谁才是他的娘亲,还会等着姐姐回来和靖儿团聚!
宴会结束,众人恭送了皇帝与贵妃出去,才都纷纷起身离去。孟长夜见秦沛的步子飞快,忙追着上去,却见他拉住了苏公公。
御驾已经起了,皇上也不知道苏贺可以跟上。苏贺的额角冒着汗,急急道:“秦大人有事么?奴才还赶着去伺候皇上。”
秦沛瞧了离去的御驾一眼,低声问:“皇上和娘娘发生了什么事?”他最是清楚,那就是璇玑啊,可是她和皇上竟拿殿下说事,若非发生了大事,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苏公公闻言,脸色煞白,却是摇头:“这……这奴才哪里知道啊!”他也好奇着,也想找人问。不过貌似,他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知道么?
孟长夜追着出来,听闻秦沛的话,他心下一惊,忙脱口:“义父,何事?”
秦沛沉默了下去,今日天色已晚,他也不好去打扰皇上,看来明日,他得入宫一趟了。回神时,见穆妃与嫣儿出来。他迟疑了下,不免叫住了她:“娘娘留步。”
穆妃见是秦沛,忙站住了脚步:“秦先生。”
秦沛举步上前,皱眉道:“娘娘可知今日在殿上的话犯了大忌?”
穆妃被他说得浑身一颤,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忌,但见秦沛的脸色沉重,她心里却纠结起来。咬着唇道:“靖儿是姐姐的儿子,本宫不能相让!”
秦沛的眉头微拧,原来她还不知道。低叹一声道:“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就是娘娘的姐姐。”
穆妃“啊”了一声,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身后,传来孟长夜的一句“义父”,秦沛回神,又轻声道:“此事,娘娘知道如何保密的。”随即,也不逗留,径直抬步朝外走去。剩下穆妃与嫣儿愣愣地站在蘅台门口,手中的帕子被狠狠地绞着,穆妃似乎才明白为何她觉得这次兴平公主出宫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明白方才大殿上,她为何好端端地要替自己说话。秦先生还说她犯了大忌,心头猛地一颤,是不是……是不是她闯祸了?
…………
御驾在钟元宫面前停下之时,璇玑悄然看了少煊一眼,见他的眸光依旧黯淡着,似是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心底叹息着,外头轻萝拂开了帘子伸手扶她下去。
少煊也根本没注意外头的苏贺此刻还在后头急急地追着来,帘子落下的一刹那,他的两眼一合,冷冷地道了句:“回乾承宫。”
璇玑的步子一怔,直直地站住了,这一刻却是没有回眸。
她的心里像是失落至极,他竟是……连一句责备愤怒的话,都不想与她说了。
轻萝回眸看了眼趁夜离去的御驾,又看了看璇玑,见她的脸色煞白,她心里虽然奇怪,却也不问话。入得内室,熏香已重新添加过,因着天气冷了,宫人还细心地添置了几个暖炉在里头。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扑鼻的暖意,将周身的寒意驱走了大半。那只那颗冰冷的心,依旧没有温暖分毫。
御驾行至乾承宫的门口,苏公公终是追上了,见御驾已经停下来,他忙顺了几口气上前。宫女已经移着灯笼过去,苏贺抬手拂开了帘子,见里头竟是只剩下皇帝一人,他怔了怔,也不敢问话,只小声道:“皇上,奴才扶您下来。”
他伸手过去,见皇帝也不动,依旧只是阖着双目端坐在底座之上。
苏公公有些尴尬,这空悬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周围一众宫人等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静谧了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忽而又听少煊轻轻地道了句“去钟元宫”。苏贺忙落了帘子,急急地叫“起驾”。
璇玑不曾想到他走了,竟是又回来。轻萝已经替她换下那身繁重的衣服和首饰,依稀轻装下,她的身子显得越发地瘦弱。出去迎驾,他谁也不看,大步入内。
宫人们低着头,自是感觉气氛不妙,见贵妃娘娘已经起身入内,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耳畔,只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外头宫人们细细碎碎拖出去的脚步声。
门何时被关上的已经不知道了,里头,少煊静静地坐在床沿,璇玑却是立于他面前,没有过去。
今晚,是特殊的日子,是以,她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