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煊没有看着奶娘,只沉了声问:“张成浒呢?”
一侧的宫女忙哆嗦着答:“回……回皇上,张大人去配药了。”
孩子还是不住地哭着,少煊低头哄着她,心里更是歉疚不已。这几日,他忙着外头的事,倒是忽略了她了,连着两日,竟是未曾来皇子所看过她。皱了眉,将脸贴着孩子的小脸,难过地开口:“是父皇不好,靖儿不要哭,是父皇来晚了。”
孟长夜几次动了唇,也到底说不出话来,叹息着摇头,转身出去。他只是来回禀一声,还是要出宫去找璇玑和夏玉的。他心里有些责怪,难道璇玑就不念着孩子么?
苏公公见他出去,也没叫他。匆匆走过御书房的时候,瞧见一个侍卫从上面下来,见了他,忙问:“将军可曾见着皇上了?”
孟长夜一怔,皱眉问:“何事?”
“哦,方才在宫门口射来一只飞镖,上头绑着字条,面上写着,是要给皇上的。”侍卫有些恭敬地呈上来。
孟长夜的眼眸微微撑大,猛地接过侍卫手中的字条:“什么人?”
“没看清楚,那人速度极快。”
孟长夜心头略震,急忙换身原路返回朝皇子所而去。
张太医亲自端了药来,见皇帝也在,忙行了礼,才将药端上前去。这么小的孩子,本就不好喂药,此刻,孩子竟像是懂了似的,苦恼得越发厉害了。
少煊心疼不已,抱着哄着,不肯撒手。
孟长夜再回来时,见里头像是乱成了一团,他绕过苏公公上前,开口叫他:“皇上。”见少煊不应,他又道,“皇上……皇上这是……”
“朕现在没空!”看见靖儿这样,他早就心烦意乱,哪里还有空去理会别的?
苏公公忙上前拉了孟长夜道:“孟大人有什么事,且等等吧。”殿下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肉,他还担心一会儿皇上隔夜才得知殿下生病的事找他算账呢。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将药喂下去。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少煊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睡下。苏公公朝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忙上前,小声道:“皇上还是让奴婢来吧。”
他没有抬眸,声音低下去,怕吵醒了她:“再让朕抱会。”这几天,确实是他忽略了她。日后,定不会了。
张太医见此,只能上前道:“皇上还是将殿下放下吧,臣再好好给殿下瞧瞧,您如此,臣不要查探啊。”
劝着,他才终于肯放孩子下来。
“怎会突然烧起来?”此刻才想起来问着。
张太医掬了把汗,才开口:“天气冷了,孩子身体较大人弱些。不过皇上放心,殿下会没事的。”
少煊的目光还是落在孩子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闹了一阵,她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叫他越发地移不开目光。
“让人将里头的暖炉再搁多一些。”
边上的宫人应着,张太医已经上前,少煊让了一侧出来。回眸之际,瞧见站在外头的孟长夜。见他有话欲说,他才抬步出去:“还有何事?”
孟长夜一愣,才知方才他叫过他,他竟不知道。
此刻,二人已经行至门外,他将手中的字条递上,开口道:“在宫外发现的。”
少煊打开那字条,匆匆扫视了一遍,脸色蓦然沉下去。
“皇上……”
孟长夜见他握紧了手中的字条,上面没有署名,不过看那字迹,他也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他那二哥无疑。他说,让他两日后与群臣一到道去他指定的地方。他有些不解,为何,会是那里?
前前后后,也不曾提到别的。
而少煊的心却是被提了起来,他何以那般肯定他会照做?因为手中有把柄?
璇玑?
这样想着,心头一颤,手中的字条被握得越发紧了。一定是璇玑在他手中,否则,他如何就选了那个地方?
秦沛与楚灵犀得了消息匆匆入宫来,御书房的灯,亮了半夜。
这件事,是不能告诉朝中大臣们的,在他们看来,先帝早就已经死了。而四年前,他也是打着平乱的口号入京的。如今要是让群臣得知先帝没死,还好好地活着,岂不就是昭告天下人,他也是阴谋篡位的么?
孟长夜此刻是一句话都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秦沛的脸色有些凝重,迟疑半晌,才开口:“他要皇上带了群臣去,为的不过是要众人以为皇上的皇位来之不正。”
楚灵犀皱眉:“可是他这不是找死么?他只要一现身,就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少煊不说话,他的确像是在找死。已经四年了,他没有与他联系过什么,如今,还是第一次。
目光,看着御案上的字条,那被他揉过的褶皱印还在,上头的字越发地清晰。
他负手背过身去,缓声道:“他就是不能全身而退,也想给朕留下后患。”
孟长夜是听得一阵糊涂,见秦沛捋了把胡须道:“皇上所言极是,一旦朝中大臣以为皇上的皇位来之不正,这消息会慢慢传扬出去。到时候,有心之人又有理由在背后揣度策划了。”
楚灵犀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孟长夜忍不住开口:“那皇上还是不要去了。”他想来想去,如今说出这样一句话,应该还是对的。
少煊没有回身,只一句“不得不去”,随即,又沉默下去。
秦沛与楚灵犀已然想到了璇玑的事。
良久,才见少煊回眸:“兴平公主还在先生府上吧?”
“是,一直都在。”得知兴平公主原先是想与夏玉一起引薄奚珩出来后,少煊便下令将兴平公主暂且软禁在秦府。她若是落在薄奚珩的手中,怕会被他利用引起两国交战。是以,他不得不小心。
见他点了头,楚灵犀忙道:“皇上真的要去么?”
去,这一趟,他只能去。
下半夜,从御书房出来,苏公公扶了他上御驾,以为他是要去储华宫,却不想,他竟又去了皇子所。听奶娘说,靖儿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他也不说话,径直遣退了所有人,褪了靴子上床去,让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
细细地瞧着孩子**的脸,眼前,竟又是闪过璇玑的脸来。心底一叹,唇角轻轻碰触着靖儿的脸,身子又靠得她近了一些。
“靖儿,快快好起来,父皇在这里。”话语呢喃着,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又低头轻了轻。身上的热度确实退了一些了,他也放了心。
守在外头的宫人闻得里头似乎一直有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皇上一个人,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
璇玑翌日再去的时候,见思昀正在喂药给夏玉喝。她上前给他把了脉,只听他问:“他们可有为难你?”
笑了笑:“没有,如今还有什么好为难我的?”
夏玉是一颗弃子,如今的她不也是么?
少煊看了那封信,只会恨她了,也轮不到薄奚珩利用她去威胁他什么。
看她说得从容,可夏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欲开口问她,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璇玑忙抚着他的胸口,皱眉道:“师父还是休息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明日,薄奚珩说要带她出去。
不过这个,她不打算告诉夏玉和思昀。她不知道薄奚珩要带她去哪里,却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心里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坐了一会儿,外头的人又催着她出去,璇玑迟疑了下,果断地起了身。其实对于薄奚珩同意让她来见夏玉这件事,她心里还是感激的。毕竟如今,他们都不过是他的阶下囚。想着这件事,她又要记起她曾答应过薄奚珩的,夏玉不死,她就不会回去少煊的身边,若是违背了誓言,靖儿会不得好死。
指尖微微一颤,那么恶毒的誓言,也只有薄奚珩能想得出来了。
“璇玑!”夏玉急急叫住了她,那一刻,他竟也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莫名的心慌。欲要起身,浑身竟是本分力气都没有。这次,他的五脏六腑俱损,怕是好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不了床了。
璇玑在门口站住了,只回眸对他一笑:“师父好生养着吧。”
“小姐……”思昀见他们这般,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璇玑依旧笑了笑:“没事,你们怎的都这样?”
夏玉竟是道:“思昀,拉住她。”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叫思昀吃了一惊,此刻也不管什么,直接上前拉住了璇玑的手。她的手上,还有伤,她拉她的力道不大。璇玑的眉心微拧,无奈笑着:“师父这是作何?”
此刻,夏玉有些恨自己竟是这样没用,连床都下不了!
喘着气道:“璇玑,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她今日进来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觉得她有事情瞒着他。
“怎么会?你别乱想。”
“璇玑,咳——”
“师父!”她终究还是抬步过去,按住他的身子,“不好好休息,作践自己,你这样我会安心么?”
他握住了她的手,竟是久久不愿松开。
“我心里,慌。”
“慌什么?”
夏玉愣了,慌什么,他自己竟也说不清楚。
璇玑苦笑着:“师父以前,可不这样的。”他行事一直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今日的他,居然这般反常。“休息吧。”她轻叹着,此刻看他比上回好多了,她心里也高兴。
夏玉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外头的人有些不耐烦,进来催璇玑出去。夏玉的力气不大,却依旧不愿松开。璇玑怕来人来硬的,只能自己扳开了夏玉的手,笑着道:“得了空,再来看你。”
夏玉这里,有思昀在,她也放心。
“璇玑!”急急叫着,再看时,房门早已被合上,哪里还有璇玑的身影?
思昀奇怪地看着他,见他的目光瞧着那扇木门,久久不曾移开。她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夏大人”。
夏玉恍若回神,置于被衾上的手蓦地握紧,方才那一瞬间,心里慌得不行,就像是……像是一放手,会终生遗憾。猛地阖了双目,定是他想多了,一定是的。指尖竟是微微地颤抖着,良久良久不曾平复下去。
璇玑才踏出房门,便瞧见院中负手站着的男子。她心下一怔,薄奚珩已朝她走来,他的目光朝那紧闭的木门瞧了一眼,才开口:“日后,不必来看他了。”
璇玑惊道:“为何?你不是说……”
“我是说让你救他,现在脉也把了,药也开了,既是死不了,你也不必来了。”他的话语清淡,伸手过来,一把璇玑拉过去。
掠过他的肩膀,璇玑还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韩青。他的脸色阴冷,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不死,你也记得你说过的话。”在她耳畔淡淡地提醒着。
璇玑的指尖微颤,那些话,也不必她记得,她根本就回不去少煊的身边了。
将她带回房内,他看着她,忽而问:“云儿,现在你还恨我么?”
璇玑怔了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曾经无比地痛恨过他,而如今再说恨,却也没有那般浓郁了。也许只是,他真的彻底从她的心里搬了出去。
看着她淡漠的神色,薄奚珩略皱了眉。
他的大掌伸过去,握住了她依旧缠着纱布的手,此刻,竟像是也不顾她手上的伤,用力地握着,似乎要将这眼前的人揉进自己的掌心里。
璇玑忍着痛,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也不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似是走了神,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写什么东西。
他果然是不再让她去看夏玉,外头的门再次上了锁。她倒是也淡然了,不哭也不闹。只要夏玉好好地活着,于她来说,就足够了。夜里,总会想起靖儿,想念她乖巧的模样。想着想着,会笑着醒来,她想她是不必担忧的,少煊那么疼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
后来他再来,身上换了墨色长衫,上前来将她拉出去,璇玑才想起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的事情来。
抬眸,见他依旧什么都不打算说,她觉得奇怪,却也不问。
开了门,却是发现外头下起了雪。璇玑怔了怔,片刻才想起来如今已步入十一月了,今年的雪,竟像是下得特别早。
院子门口,韩青抱着长剑站在那里等着。璇玑忽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这里推门出去,外头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景色?她也不知道他们此刻究竟离开郢京多远。
薄奚珩却突然站住了步子,璇玑一怔,顿然眼前一黑,双眼竟被他蒙了起来。欲抬手,却被他握住:“到了,自然会给你看。”
门被打开,外面,是寻常街头的气息。他们上了马车,璇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只消片刻,车轮便缓缓地滚动起来。
璇玑细细地听着外头的一切,都很平常,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周围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她皱了眉,也不知道究竟去了什么清幽之处。
再是行了好久,才感觉马车缓缓地停下,接着,是有人跳下马车的声音。随即,她置于身前的手背握住,听薄奚珩开口:“下车吧。”
璇玑行至马车外,感觉到他的手一用力,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去。她一阵惊慌,随即双脚已经落地。蒙住眼睛的眼罩一松,突如其来的光芒,令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片刻,再睁开,竟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带她来的地方,竟是西壁崖!
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与夏玉连夜赶了那么远的路离开,他竟是又将他们带回了郢京!他真是大胆,竟在皇城脚下……
他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轻笑着开口:“我也觉得奇怪,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京城脚下,他竟没有大范围地搜索。”他以为,他们在郢京的消息,他那七弟会很快就知道的,但是,竟不是。
璇玑也咬着唇。
他们只是都不知道,兴平公主说他们要去显国,为了引薄奚珩出来。不过是她给了少煊一个错误的信息罢了。
而他后来给他传了信,少煊即便知道,也不敢查了。因为他的手上,有人质。
璇玑半退了一步,睁圆了双目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