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玄王勉强一笑,却是握住了穆妁的手,低声道:“三哥想多了,妁儿,我们走。”
回身,看着那两个背影,庆陵王清冷一笑,他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老三,真是悲哀不是么?就因为他是皇帝,是以哪怕不喜欢,他赏赐的东西,都得当成宝。”那最后一句,像是咬了牙,襄桓王的面色一冷,眼底弥漫起威胁的味道。
所以,他才不甘居下。
作者题外话:好吧,这会儿小七是真的要走了。
☆、第047章 王爷离京
一阵大风吹过,马车上的轻薄绡帐被轻易地掀起,抬望处,见天空日头隐蔽,所能见之,唯有满天的浮云。
璇玑略皱了眉,立夏早已过,接着便是雨季,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
才想着,马车骤停。
听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行馆到了,请娘娘下车。”
车内华服女子这才抬了抬眼眸,璇玑已欠身出去,拂开了帐子,轻扶了她下车。皇帝也已下来,映妃跟上他的步子,却也只走在他后侧,再不逾越半步。
太监们持两顶帐子过来,一顶黄缎幨帷,一顶青缎幨帷。四下宫人都各司其职,绵绵长长地直排至行馆里头去。
众王爷忙出来接驾。薄奚珩略笑一声,阔步上前,扶了襄桓王一把,目光随即落在后面晋玄王的身上。璇玑与映妃不曾往前,远远的站着,见他们兄弟笑着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大抵是听不清的。只是听见了,也未必是真。
晋玄王在起身之时,眸光少抬,二丈开外,便瞧见了女子的身影。依旧是眉若远黛,唇如红菱,只那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朝他看来,他略一驻足,果断地收回了目光。
心口处的那点起伏到底被很好地压制下去,他忽而记起了后院的穆妁,还有此刻依旧欢颜畅谈立于他眼前的皇帝。
几句寒暄,几句珍重,众王爷没有逗留,纷纷上了马车离去。
秦沛出来之际,听得薄奚珩言了句:“秦公好走。”
他有些惶恐地磕了头,方离去。韩青一手握着剑柄,附于皇帝的耳畔:“皇上就真的放那老匹夫离开?”
他只微微一哼,不放,又当如何?比之晋玄王,眼下更让他担心的,是他那大哥。
抬了抬手,示意韩青入内盘查。
…………
风吹帘微动,穆妁痴痴地趴在窗口,凝望着行馆门口越来越远的景色。她一早就看见璇玑了,只是方才的场面,她连一句话都不适合上去说。
此去封地,她们姐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马车内,摆放着一个巨大盆栽,那是从御花园移栽出来的蝴蝶兰。
秦沛的目光从穆妁身上转回,捋了把花白的胡子,转而看向晋玄王,他试着开了口,却又犹豫。璇玑在时,他们说话似乎还不必如此遮掩,如今,换了人,秦沛倒是也顾虑起来了。
面前的年轻男子却是低笑一声,温声道:“先生有话便讲。”
秦沛依旧是挨近了些,音量也随之压低:“王爷,那个人不见了。”
他的掌心几乎是本能地贴上伤处,那道狰狞的伤疤似还在隐隐作痛,他忽而靠向身后的软垫,闲适一笑:“不是找人看着了么?”
秦沛只以他不信,恐是自己编了好听的来骗他,掬了额上的汗,才又道:“没看住,人跑了。”他倒是真的想灭口,却还是晚了一步。
晋玄王的眼底没有显出多大的惊慌,留着那人的用意,是怕孟长夜那一剑万一失手,可叫那人医治他的伤。他是知道事成之后,依秦沛的谨慎,会灭他的口。而如今,秦沛一句“跑了”,倒像是令他松了口气。
到底,不必再背负一条人命。他活着,大家都活着,岂不好?
秦沛见他不说话,才欲又开口,却见他转了身,轻轻地叫:“妁儿。”
趴在窗口的女子一震,忙转身看着他。见他笑得恬淡,话语婉约:“跟本王说说你姐姐的事。”
……
☆、第048章 衣不遮体
回宫路上,透过帘子潜进来的风已越发地清寒,果不其然,及至宫门口,便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才下马车,早有宫女举了伞出来,薄奚珩的步子一怔,没有回头,只低言着:“先回宫吧。”
福了身子,瞧见他转身上了御攆,看那方向,该是慧玉宫的方向。
惠妃不在,可圣宠依旧。
映妃心中不悦,一把拂开了头顶的伞,快步往前走去。
“娘娘!”璇玑接过宫女手中的伞,小跑着追上去。伞撑过去,她一手拂开,言语里透不尽的哀伤:“难道本宫就那么比不上她?为何她在衡台说出那种话,皇上却依旧没有追究?璇玑你说,是本宫错了吗?”
主子不撑伞,她也只能不撑,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视线却还清晰,她随即摇了头:“您没错。”
呵,没错。
那为何自那次后,他去慧玉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却不来祥屏宫了呢?
雨开始大起来,再不是一开始的淅淅沥沥,房檐上顺流而下的水渐渐成了透色的瀑布,只闻“哗哗”的声响。几丈开外的景色已成了模糊一片,映妃却执意不愿撑伞,一路淋回了祥屏宫。
见主子浑身湿透了回来,这可急坏了一众宫人,有太监转身就要去宣太医。映妃的声音却是坚定:“不许去!”她不是她那表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过一场雨罢了!
璇玑不敢忤逆她,只吩咐了人取了干净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她自己也是湿透了的,趁宫女伺候映妃之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立夏之初,被雨水浸透的感觉还是很冷的。取了棉帕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身子,将满头乌丝绕至胸前,缓缓拧干。抬眸,赫然瞧见桌上镜中的自己。璇玑呆了呆,她微侧着身子,依旧可以瞧见雪白后背上夹杂着的条条狰狞的伤疤。
内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秀眉颦蹙,她竟又走得近了些,纤长的手指自肩膀攀向后背,暗红的疤痕,与周围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丑。
她在心底低低叹着。
那日,让他瞧见的,也是这个样子么?
不,也许比之现在还要丑陋,新伤旧伤,全都混在一起。
璇玑无端咬了唇,他一定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定也觉得她很丑。
“啪——”的一声巨响,未被关紧的窗户被一阵风哗然吹开,璇玑似是漏了半拍心跳,忙取了一侧床上的衣服遮体,匆匆将窗户拉上。
脊背,抵在窗台上,远远地望着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她忽而痴痴地笑。两年了,她从来不觉得它们重要,为何现在,无端端的,竟又在意起来?
抱紧了双臂,猛地闭上了双眼,他走了,好久好久都不可能再回来。日后倘若再见,她甚至都不知他与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若夺得这西凉的天下,那么她不过是废帝身边的一个宫女,而且,会是废帝的心腹。她深信薄奚珩绝对有能力把她打造成他的“心腹”,他既以为晋玄王爱她,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他若再败一次,她仍然是这西凉后宫的宫女。
这一世,她与他终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牵绊他们的,唯有那份恨……
☆、第049章 映妃有孕
雨丝似乎能从窗缝里飘进来,璇玑缩了缩身子,身上未擦干的地方都已经渐渐敛起了水分,只那头乌丝依旧还滴着水。
深吸了口气,她不愿多想,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另换了一块棉帕擦拭着发梢,隐约中,似是有脚步声隔着院子冲进来,璇玑本能地抬眸,叩门声已声声入内:“璇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昏过去了!”
“什么?”门被打开,外头是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来不及打伞,她的额角全是雨水。
丢下了帕子,匆匆往映妃的寝宫跑去,一面问着:“可有宣太医了?”
“宣了,公公说,让我来请姐姐过去。”宫女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着。
太医还未来,寝宫内的宫人们已经乱作了一团。轻绡帐中,女子已换下那身湿重的宫装,此刻只着了薄薄的亵衣,她那一头长发依旧湿着,璇玑吩咐了宫女取了暖炉来,小心地替她烘干。
方才跑去叫她的宫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伺候娘娘更衣,娘娘开始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就倒下去了。”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颤意,主子若是出事,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一干都脱不了关系。
走近了些,见映妃双颊染起了不自然的绯色,想来是着凉发了烧。已经宣了太医了,璇玑此刻也不想上前去把脉,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懂医术。
不消片刻,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忙起身,给太医让了道。
床前的重重绡帐已被放下,隐约地,只能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璇玑半跪着床前,小心地将映妃的手送至帐外。
瞧见太医的指腹轻轻搭上底下女子纤细的皓腕,璇玑只见太医的脸色骤然一变,搭在映妃腕口的手指惊愕地离了一瞬,他忙又重新搭上去。
璇玑心头微沉,太医已转身向她,话语里,带着慌意:“快,去禀皇上,映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璇玑先前还因为太医的一脸怪异而在心底揣摩猜测,忽听得他一句“有喜”,竟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太医的那句话。
“愣什么,还不快去!”太医擦了把汗,映妃怀了帝裔,怎会淋雨昏倒?连他都冷汗涔涔了,稍一不慎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
璇玑自内室出来,外头的雨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大,她没有迟疑,一头就扎了进去。
“哎——”后头宫女取了伞追出来,却见那抹身影已经渐渐淹没在雨帘里。
淋了两遭雨,先前痛苦的是映妃,而此刻,她倒是觉得痛苦起来。是她亲手将她推向薄奚珩的身边,回想起那段时间轻纱帷帐里的彻夜欢情,璇玑心底弥漫起的,是浓浓的恨意。
在他眼里,她始终只是一枚棋子,他可以肆意推她去任何人的身边。而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尤其不缺她!
作者题外话:今天会有三更,宝贝们,么一个,呵呵。
☆、第050章 他的怒意
这一场大雨将最初的光亮也一并地淡抹去,内室已点起青瓷琉璃的灯,一侧塌边,左右两边各一只金鹤香鼎。香料皆藏于其腹中,袅袅的熏香烟雾从金鹤长长的嘴尖喷出,凝成细小的白线淡匀在空气里。
期间,夹杂着女子浅浅的几声咳嗽,随即是玉盘落子的声响。
皇帝凝眸落在女子手下的白子上,思虑片刻,才欲将手中黑子落下,忽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皇上,祥屏宫来了人,说有要事见皇上。”
珠帘外,岚儿低眉垂目,她必然是要清楚问过是何事才会进来禀报。只是此刻,她又极好地略去了映妃有孕一事,只巧妙地说“要事”。至于见不见,那就是皇帝的一念了。
苏妃细眼朝珠帘外瞧了一眼,转而听得有一子落下的声响,以为他是不应,却不想,他跟着道:“让人进来。”
岚儿心下到底是不快,眼前是皇帝发话,她自然不敢不从,悻悻地去传了话。璇玑赶了一路,刚换上的衣服再次悉数湿透,她顾不得那么多,跪下行了礼,才道:“皇上,映妃娘娘怀了帝裔……”
白子从指间滑落,在白玉做的棋牌上发出骇人的声响,苏妃忙地抬眸,见男子已经转身看向地上的宫女,嘴角已噙着笑:“当真?”
“是……”璇玑依旧低着头,“只是……娘娘淋了雨,此刻发烧昏迷了……”
“什么?”不大的一声喝,却叫在场三人都一怔,皇帝已起了身,急转了步子出去,“佟寅!”剧烈晃动的珠帘外,剩下的,只是男子有力声音的回荡。
璇玑也已经跟着出去,苏妃缓缓站起来,底下一盘棋早已让她方才不慎的举动而打乱,她倒是惊出了一身汗。只不想,他根本未瞧。
“小姐。”岚儿低低唤了她一声。
她掩面微咳,眸中却是一片犀利的冷:“怀了帝裔……”
“小姐,可要奴婢去探探消息?”
苏妃却是冷笑,转了身道:“将棋盘收起来吧。”看来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她这慧玉宫了。
……
御攆在雨中穿梭得极快,璇玑已经跑了一路,此刻有些精力不足。勉强追了上去,及至祥屏宫门口,御攆停下,上头的穗子还在剧烈地晃动着,皇帝已经迫不及待从里头出来。
佟寅急叫了声“皇上”,便匆匆跟上。
内室,所有人都跪下迎驾。他阔步上前,只朝太医问:“映妃如何?”
“回皇上,娘娘还未醒。”
“那她腹中胎儿?”
“这……”太医略一迟疑,额上已是豆大汗珠,他忙道,“娘娘不过月余身孕,又受了寒……”
“朕只要一个结果!”
“臣……自当尽力!”太医的脸色苍白,忙又转身入内。
璇玑追至屏风外,恰巧见皇帝出来,她一怔,只听他开口问:“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何以就淋了雨?当时你不在?”
“奴婢……奴婢在。”她喘着粗气,只能老实回答。
男子冷峻的脸庞猛地贴近她,说话间已是寒意森森:“别以为他喜欢你,你就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伺候主子不力,朕照样可以办了你!”
☆、第051章 唤他云卿
那些话,宛若锋利得一擦便能见血的刃。璇玑猛地一窒,直直地跪下了,轻言一句“皇上饶命”便再吐不出一字。
那更多的,大约是源于内心的某种悲哀。
佟寅动了动唇,见皇帝一脸料峭的寒意,到底不敢劝说一句。
薄奚珩回转了身,冷冷道了句:“拉下去。”
怔忡间,殿外已有两人进来,一边一个押住璇玑的手将她拉出去。她没有再求饶,为人奴婢者,飞来横祸何其多?只是面前的男子,他从来不知,她为他曾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履薄冰地生活了六年。
六年啊,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均被断送在这深宫。
只是关押,不是处死,此刻,她不屑去求饶了。
眼底是黯淡的光,她甚至都不曾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