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在身上或者是衣服上的,那么如此一场大汗,再浓的香味也会被冲刷掉。可是,华妃换了衣裳,那香味却仍在。
他当时心里很激动,因为这种手艺,这世间他只教过一人,除了他,只有那个人会!
直到,他无意间听见她脱口而出的那声“云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人就是荀云心,就是她!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华妃身上的天生奇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兴奋很激动,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为了帮她,为了保护她,他又用了先皇后对苏家有恩的理由。可是华妃却要逼她杀皇长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帮她除掉华妃。这些,他原本都不想让她知道的,这次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他若一死,皇帝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是苏妃,一定会勃然大怒,苏家保不了,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活不了。所以他才没有打算告诉她,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救他。
也许,这就是缘分。
“荀……”话出了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略笑了笑,转了口,“璇玑,回去吧。一切,都安好。华妃、傅承徽都活不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可以威胁到你。”这里虽然只他们二人,可他还是会小心,不会再叫她原来的那个名字。也许,他内心也比较喜欢叫她“璇玑”吧,因为那样少了一种距离感。就连那声音亦是转换了回去,流露的又是女子低柔的嗓音。
璇玑哪里还在意整个?只是匆忙摇头,此刻叫她怎么回去?
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她半跪在床前,忍着眼泪,她一肚子的疑惑要问他。可是,话还没出口,他却又言:“你不该来慧玉宫,不该来……”
他是苏妃,她是华妃的人,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谁都知道华苏两妃水火不容。
薄奚珩那骇人的脸色忽而浮现在眼前,璇玑略低了头,只道:“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告诉他,倘若今日他真的救不回来,那么她势必要给他陪葬。而他的身份……呵,薄奚珩怕是还没来得及发现他本非女儿身,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迟疑了下,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掠过他的脸:“易容术?”
他点头,话语悲凉:“只是现在,不能让你看看我的脸了。”他不能将自己那般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
璇玑没有说话,皱眉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没有破绽,丝毫没有破绽!太完美了,几乎完全和他的脸嵌和在了一起。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璇玑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不曾真正见过。今日一见,果真叫人惊愕无比。
她也知道此刻不方便将他的面具取下来,她不是不懂事之人。吸了口气,她才问:“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了苏妃?”若非亲眼所见,璇玑一定不会信的。那么骇人听闻的事实啊,不是么?她不信单单换一张脸,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能堂而皇之地入宫冒充皇帝的宠妃。
她的目光,依旧留恋在他的苍白消瘦的脸庞,眼底流转的,自是不可置信。
胸口一阵难受,他略侧了身,强忍住喉头的那口腥甜,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此事不解释,她一定不会走。
“卓年!”璇玑的脸色一变,指腹探上他的腕口,却被他巧妙都避过。脸上的笑有些惨淡,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散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竟是幽幽地道:“宫变的那一日,我瞧见了,瞧见你出去……当时权安王的人占领皇宫,宫里早已乱成一片,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怕你有危险,我……我也偷了一匹马远远地跟着。璇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咳,咳咳——”他说得激动,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要……不要说了!”双唇颤抖着,璇玑怎会不知他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每次,她单独想起那日的事情时,仿佛退一步,身后就会是万丈深渊!她害怕,那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靥!
卓年的脸色越发地惨白,他的目光移至头顶那暖色的绡帐上,怅然叹着:“是他……是皇上杀你。为什么,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那么爱他,为什么……”那次,远远地看见她去见当时的权安王,他就知道了,璇玑是权安王放在先皇后的细作。
他仿佛亦是明白,为何七王爷那么喜欢她,可是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她总说,她是奴婢,高攀不起。
曾几何时,他也为她的话开心过。因为每次,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候,都比和七王爷在一起来得自在,来得开心。
可是他没有过任何非分只想,因为他只是个太监,是个阉人!
太监,哪里还有感情可言?
入宫那年,他才八岁,还是懵懂的年纪。后来懂事了,他仿佛也没有特别怨恨过他的父亲,家里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实在养不起他们。直到,遇见璇玑。从她十一岁到十六岁,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记不清是哪个夜晚,他恨过那个几乎已经从自己的记忆里淡去的,被他称之为“爹”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太监,该有多好?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头顶,微微晃动着的帷帐仿佛变得朦胧起来。眼前女子美好的模样在他的眼里却是更加清晰,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她来给先皇后取药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短短地聊了会儿天。她还笑着说:“公公怎么了?公公就不是人么?”
就为了她这句话,他高兴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他也曾幻想着,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等他们都老了之后,他与她可以在一起。他听闻很多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在一起的事情,对了,他们都叫“对食”。
眼前一晃,似有泪滴落。
他瞧见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猛地回了神,见她别开了脸。其实他不怕看到她失态的样子,蜀元十一年,她曾得罪当时的兰贵人,整整挨了二十大板,他借送药的名义去看她。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狼狈许多倍,可是他都不觉得她难看。
他永远,又不会觉得她难看。
也许这些,她都忘了。可是每一件,他都记在心里,那是他此生最珍贵的记忆。
璇玑将眼角的泪拭去,听得耳畔之人问她:“还爱么?”不然,何以落了泪。
她却摇头,也许此刻更多的,是感动和心疼。卓年为什么会留下来,难道她还不明白么?
十指,圈上他消瘦的手:“这是我的事,你何苦要掺和进来?”
怔住了,那些年,是他会错了意。以为她对他也有意思,可是,他看着她去死,心里的仇恨居然一下子填满了整个身体!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心里的人是不是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只装下她一个人。
“也许,我不配,可是璇玑,我能保护你。”这句话,他说得有些不安。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心底,是自嘲的笑。
璇玑心头一痛,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卓年……”
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必……不必解释。”他是怕她解释,怕她说不要管她的话。亟亟转口接上,“我知道你疑惑我为何可以成为苏妃,又为何那么长时间皇上都没有发现,是么?”
缄了口,定定地看着他,是啊,薄奚珩那样生性多疑之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的宠妃居然不是个女子?
他原本想坐起来,可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声音依旧幽幽的,仿佛不专注就会听不见。
“他杀你,还毁了遗诏,我都看见了。皇位来路不正,他也会怕。宫里的人,开始大换血。也包括太医。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大换血可以摒弃一些耳目,却又很容易可以潜进另一些。而我,不过一个小太监,是不会有人注意的。我留下来,想……想杀皇上。”璇玑不会知道,她曾是他的信念。是薄奚珩毁了他的信念,是他让他什么都没有。
“那一次,皇上着凉感冒,佟公公来太医院取药,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只是,此事让沈太医知晓了,我以为,那天我就该被处死的。谁知,他并没有揭穿我。我骗他,说皇上害死我的家人,我要报仇。谁知沈太医当即就笑了,他说皇上的膳食都是经过层层验毒才会被送至他唇边的,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其实我也知道,毕竟我在宫里不是一两年,可是,我还有别的办法么?沈太医说,只要我肯听他的,他能助我报仇。”说到此,他眼底的那丝光幽幽地明亮起来,淡紫的唇微微上扬,他的声音依旧很低,“他还说,皇上最看重的是皇位,他若失了皇位,会比死更难受。”
“沈太医是谁的人?”急急问着,璇玑不信他区区一个太医能有这种想法。
面前之人怔忡下,却是摇头:“他不会告诉我,于我来说,这也不是重点。那年,秀女进宫,苏羽桐很快被册封为妃。当时得宠的玟昭仪还很不屑,可是我知道……知道他为何封她为妃。”凄凉的目光转而落在璇玑的脸上,缓缓的,变了温和,他笑了笑,“因为和你长的像啊。”
璇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颓然一笑:“华妃还说,他心爱的女子死在了当便的宫变中,他还三天滴水未进!”
卓年淡淡地应声:“那消息是我放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他果然,派了好多人查探这消息的来源,可是都无果。只那滴水未进的消息……呵,传言总会变得添油加醋。后来,我把此事告诉沈太医。恰好我的身形与惠妃相差无几,他便要我……假扮惠妃。”
那句“添油加醋”没有令璇玑感到更加的悲哀,从他决定亲手杀她的那刻起,她在他心里的位子,早就没了。而卓年假扮惠妃的事实璇玑虽然早就知道,听他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他就真的从来没有……没有……”皱着眉,她还是姑娘,关于床事到底难以启齿。
他明白她的疑惑,微喘着气道:“是沈太医,在惠妃的膳食里下了药,是以皇上临幸她的第一夜,她就承受不住,大病了半个月。之后,我冒充了她。”
“那她……”
“死了。”闭合了双目,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杀人的恐怖感觉,尤其,还是一个无辜的女人。
虽不是他动的手,可是每回想起来,他都仿佛会瞧见女子惊恐的模样,还有那纤瘦的十指……那样子,真的很可怕。
他没有告诉璇玑,是沈太医骗了他,他以为惠妃不必死的,只是被替换出去而已。可是事实,很快超出了他预期的样子,是他太天真,那尸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带出去?
那个本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女子,却代替他,被随意葬在了皇宫西侧的乱葬岗。因为,一个死去的太监,享受不到更高的待遇。
璇玑惊魂未定:“那岚儿……”
他略嗤笑着:“死去,或者活着替别人卖命,她根本没的选。况,沈太医还说,只要她听他的,将来荣华富贵有的是。”
很好的利诱,岚儿确实不得不站在这一边。而璇玑,也渐渐有些明白沈太医会留下岚儿的原因。她是惠妃的贴身丫鬟,没有比她更了解惠妃的人了。容貌像,不过是其一。
心下一惊,她看着他,愕然道:“所以你当年陷害华妃?就是怕她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苏羽桐?”她们毕竟是表姐妹,哪怕岚儿在,也难免华妃不会瞧出端倪。
对了,她想起来了,华妃自冷宫出来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华妃曾提及当年她们姐妹之间的约定。可是面前的惠妃眼底却是惊讶,因为“她”不是惠妃,根本不知道那个约定!
卓年似是欣慰一笑:“你还是那么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璇玑却摇头:“是你仁慈了,不该……留着她。”
他的眸光有些躲闪,因为苏羽桐的死,他不想再乱杀人。他是替璇玑报仇的,仇人只有一个。不想再叫那么多人赔上性命。
璇玑到底明白了,因为那次临幸出了事,皇帝不会再临幸惠妃,更不会想到之后的惠妃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目光落在他的胸口……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没有临幸,他不会来揭开这层内衣的。”
“那这……”想起在祥屏宫看到的那一幕,璇玑终究不忍心再继续说。他却并不回避,只开口:“我到底不是女人,沈太医说塞东西太不安全,唯有如此。这是苗疆的再生蛊,取以人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接在想要接的位置。因为太过残忍,是以被列为禁术。可是沈太医会。这种蛊术,被切的部位不会腐烂,蛊虫会啃噬着,将它牢牢固在身体上。方才因为,我中了毒,把那些蛊虫逼了回来,是以才会……”
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叫璇玑震惊,轻呼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他的手无力地握住她的,缓缓摇头:“不要看……很快,会好的。”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嫩滑得如玉脂一般。这是常年在太医院待着,浸泡在人参水中所致。璇玑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在太医院当差的几年,恰恰为他今后装成女人打下了基础。
她更想不到,曾经的相处,她在他的心里竟那么那么的重要。喉咙很堵,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却没有再流下来。那时候她心里眼里除了薄奚珩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倒是她瞎了,殊不知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真正关心着自己的人。
卓年定定地看着她,以为她死了的那两年,他每天都过得不好。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还高兴的,是她出手救的他啊。如今得知她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关于她的容貌,关于这两年的事,他不会问她。若是她想说,自然就会告诉她。可,不管她的容貌如何变,她也始终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甚至,还叫他——卓年。
以往,她只会俏皮地唤他“卓公公”。
呵,他很想笑,只是胸口的那种痛瞬息蔓延上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出来。璇玑心下一沉,顺势扣上他的脉门,凝神一探,眼底的光蓦地一紧,她震惊地看着他:“你体内……还有毒?”她以为,既是一场戏,那么“噬心”一定不是真的,就算是,沈太医也一定可以有解救的办法。可是,怎么会……
他的手想要逃,到底抵不上璇玑的力气。原本,不想让她知道的……猛地,他似是想起什么,虚弱的眼底是一阵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