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竟叫他一下子怒不可遏,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之人刺透。他的声音带着怒:“叫本王安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浑身的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直直冲上脑门,顷刻间他像是一阵头眼昏花,恨不得一掌就将眼前的女子毙了!
如此骇人的目光,惊得璇玑不自觉地退了数步。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树干,她略低下头去。心底嗤笑着,他心里的恨和怒,她如何会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痛和眼泪都吞下去,那就恨吧,连她一起恨吧。千万不要对她手下留情啊。
可是,他如果真的将自己监禁了,那卓年怎么办?宫里的那些事又怎么办?
她很想在这一刻死在他手里算了,可是想起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她却又那么的不甘心。扶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地圈起来,木屑刺入指甲里,很疼,却叫人清醒。
两个人直直地站着,树林里昏暗的光线缓缓地变得柔和起来,璇玑不免抬眸,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隐约地已经瞧见了天空中的一点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看见地上那死去的马,它的脖子被人一剑割断,流淌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住,此刻已经成了黑褐色,看得人一阵阵地犯恶心。
树叶的空隙里穿下来的光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细如针,千丝万缕的,竟是一道迷人的风光。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些许的光亮,他仍然是一袭夜行衣,露出的依旧还是那一双熟悉的眉目。璇玑心里低叹着,侧了脸,目光落在身后的树干上,却瞧见一侧明显的一圈血渍。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果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新伤口,伤口里,还深深地嵌着木屑和树皮,眼望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她方得知那一拳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王爷……”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怔之下,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是,这么大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若是感染可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他的两个侍卫此刻在哪里,只大声喊了句:“王爷受伤了!”
晋玄王一惊,只听得“嗖嗖”两声,楚灵犀忙探过来:“王爷伤到了哪里?”孟长夜也是一阵吃惊,昨夜对敌鄢姜人的时候他已经很用心了,怎么还会让他受伤?
楚灵犀看见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轻呼了一声,忙回头道:“师兄,快去找些水来,这伤口要清洗。”孟长夜忙转身去了,楚灵犀抬眸瞧着他,“王爷怎的如此不小心?”说话之际,她的目光撇至璇玑身后的树干上,只需一眼,她心中已经了然。喟叹着,看来她想的没错,王爷是真的动了心。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哎,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心握着他的手,替他轻轻呼着,又问他:“王爷还疼么?不如我们快点回去吧,秦先生可等急了呢。有什么话,也都回去再说,可好?”
他没有说话,楚灵犀又看了看璇玑,见她也不说话。看来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呢。楚灵犀其实有些泄气,不过王爷的事,她是不好管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在孟长夜面前随口说说。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隔了会儿,四周突然响起了好多的脚步声。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抬眸,晋玄王亦是皱了眉,凝视着朝前方看去。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孟长夜,一来他没有那么快回,而来他只一人,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脚步声出现?
璇玑一惊,立马就想到了鄢姜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丢下她,还派了人来救她!
恰在这事,有两人突然从树上跃身下来,举剑就冲晋玄王攻过去。璇玑叫了声“小心”,楚灵犀已经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就算师兄在,他们两个人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挡开攻过来的二人,楚灵犀一把将晋玄王拉过:“王爷,走!”
他不走,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楚灵犀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力将他攥过去,失声道:“您若出了事,叫灵犀如何自处?灵犀求您了!”
一侧的利刃晃过来,“嚓”的一声划破了女子的臂上的衣衫,晋玄王到底心头一震,无奈之下只能回身退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璇玑还未曾见着人,两个侍卫已经一边一个,直接将她带着走。他们的速度极快,像是在……逃跑。
璇玑心头一个激灵,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鄢姜的侍卫在,他们又跑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障眼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猜到那一头的人了。
必然是夏玉。
孟长夜说看着鄢姜的人撤退的,她只是没想到夏玉会留下来救她。
侍卫带着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她瞧见了,地上好多树藤编制的东西,还有零零碎碎的用树叶扎的假人。这个林子茂密异常,隔得远,很容易误以为是人影。再加上心理上的作用……
是了,她还和晋玄王说,后面还有未来得及跟上的鄢姜侍卫。方才那一幕,晋玄王是错信了吧?呵,颓然笑着,她可真不是要故意骗他的。
“夏大人!”
随着侍卫的声音,璇玑才瞧见夏玉坐在尽头,手中的马鞭挥舞着抽打在马臀上,马儿拼命地往前跑,后面带动着的拿着编制在一起的藤条掠过地面,远远低听着,真像是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回眸看了一眼,确定璇玑安然无恙,才放心一笑,将马鞭抛给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马上回国。”
“是。”侍卫接过马鞭,一件砍断了绑在马身上的藤条,跃上马背,与另一人绝尘而去。最后剩下的,只有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
璇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不过只有三人。
夏玉缓步走过她的身边,淡声道了句:“上车。”不过一日未见,他像是狼狈了许多。身上的长衫再不是干净的纳白之色,褐色的泥土和翠绿的草汁混在一起,脏的有些不成样子。
夏玉已经坐上马车,见她还傻傻地站着,皱眉道:“还不上来?是等着晋玄王再派人追上来么?”说着,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手里已经握起了马鞭。
璇玑猛地回了神,跳上去坐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夏玉方才的话,总觉得叫她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个!掀起了车帘,吃惊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自始至终都蒙着脸么?就在方才,他都不曾将那面罩取下来。
面前的男子却不解释,反而是庆幸地开口:“若不是他,这次我也救不了你。”璇玑一阵迷惑,夏玉继续道,“他也是谨慎的人,这一次却那么糊涂。抓了你竟不走远,呵,方才那一计,我还怕被他发现,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到。璇玑,你说为什么呢?”
夏玉的话语像是越来越轻了,可是那一字一句落在璇玑的心头却仿佛是激起了千斤重。
她如何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慌张,所以才会走神啊!
自他将她从马车里攥住来的那一刻,差点躲不开那两次致命的袭击时,她就知道了。扶着车沿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深吸着气,这一次,他会彻底恨她吧?
不准她嫁给薄奚珩,她原本,还真的不想嫁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忽然觉得,嫁了也挺好的。这样他才永远不会原谅她啊。她不需要他知道她帮他做的那些事,这一切根本就不重要。
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璇玑不想再提起他,只转口问:“你让他们先走,万一真的再有人追我们可怎么办?”
夏玉轻笑一声:“什么怎么办?是我要留下救你,日后再有事,我自己负责。”
微微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问:“为什么?”
他竟反问着:“莫不是我还救错了?你原是要跟着他走的?”
璇玑一阵语塞,他分明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气愤地落了车帘,咬牙道:“是不是公主真的找不到了,丢了我,不好交代?”因为只有“她”是鄢姜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别的公主,说不定不会和太子站在同一条线上。
这些她都想得很清楚,只是面对晋玄王的时候,她却不能告诉他。
车外之人低嗤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前进,璇玑靠着车后坐时,瞧见车内还留着一包干粮,幸好那时候没有丢了。
璇玑抱膝而坐,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竟有想起晋玄王的那苍白愤怒的脸来。赫然阖上了双目,头靠上车壁,轮子滚动着,马车微微地震动,后脑勺也撞击得“腾腾”的痛。可是她忽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才过去的那短短半个晚上,面对着那个人,她竟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为什么来,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来了却不杀她,与她面对面站着,话不多,仅有的那几句,句句咯血,听得她的心也一抽抽地疼。咬紧了牙关,十指嵌入了掌心里,她想要大喊出来,可是内心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必须要隐忍。难过地笑起来,现在的目的,不正是撞击想要的么?不能爱她,那么就恨吧。
此刻独坐在马车内,竟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安慰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痛,没那么难过。深吸着气,只是意外啊,竟会在这里好端端地又见到他。穆妁的事她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原本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妹妹,如今她就算成了鄢姜公主,也不会影响穆妁的命运。他是心软之人,面对她都可以迟疑着不下手,又何况是穆妁?想到此,她不免又笑起来。
也许是真的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一直到深夜,夏玉都没有让马车停下来。还有两天不到的行程便会进入鄢姜境内了,他内心却没有一丝安稳。孙将军现行回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人掀起,随之传来璇玑的声音:“水壶丢了。”她也是才发现的。
他“唔”了声,表示一早就知道。顿了顿,才问:“渴了?”一面说着,一面勒停了马车。璇玑跟着他跳下车去,一边道:“不得休息么?”
他忍不住笑出来:“知道,人不休息,畜生也要休息。”
璇玑此刻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将马缰交给她:“等着,我去找水。”
“师父!”见他回了头,她才道,“我一起去。”这荒郊野外的,她有些怕。
夏玉温声一笑,过来将马缰栓在树上,转了身道:“走吧。”
忙跟了上去,见他略加快了步子,她也跟着快了些。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泛起一片白色的亮光,璇玑心中一喜,疾步过去,不觉问:“你来过这里?”
“没有。”
她像是不信,扭头瞧着身后之人:“那你怎知道?”
“嗯,野外的水里鱼虾多,尤其是夏季,它们的活动比较平凡,靠近水源的空气里,会有丝丝的腥味。”那声音依旧温和,在寂静的夜幕里驱赶了凉意。
璇玑不由得心生佩服,笑了笑,抬步冲河边跑去。
才要俯下身,却听得身后男子一声“小心”,便听“啪”的一声,脚边像是什么东西扭动翻滚一下,接着是“扑通”一声掉进河中。璇玑惊得猛地推开了三步,捂着胸口,知道那河面上圈圈波纹散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蛇。”身后的声音越发地轻微。
璇玑心头一滞,方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抹颤意,她回了头:“师父?”
方才动了真气,再是压不住喉头那股腥甜,低头一咳,银色月光下,闪亮的,是刺目的血。
璇玑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扶住他,他本能地欲推开,她只急着问:“怎么了?”
他还笑:“你说怎么了?要不是你一句‘住手’,我急急收掌,也不会让孟长夜趁机暗算。”他说得轻巧,璇玑这才想起那晚上的事情来。她恰逢让孟长夜遮住了视线,当时一片混乱,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刻听他提及,才觉得对不住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帕子经过那么一闹腾早就不知道丢往何处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他似是一惊,本能地欲退,却被她用力拉住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拘泥什么?伤得如何?”她皱眉问。
“没事。”他别过脸,双颊却像是烫起来,有些慌乱难耐,夏玉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对着这个男子,璇玑一直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感激、敬佩、仇恨……也许,什么都有,真可谓为是五味复杂。
“受了伤为什么还留下来救我?”要真被孟长夜或者楚灵犀追上,他死得一定会很快。
他依旧温声笑着:“如今公主只有你一个,丢了你,叫我如何跟太子交代?”用了她的话,搪塞了她。
璇玑一阵怒,却仿佛又无可奈何。
“去喝水,马上要赶路。”他推了她一把。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敢靠近,怕又有什么东西等候在河边。夏玉像是知道她心中畏惧,只道:“我们都站在河边说了半天话了,有东西也都吓跑了。呵,别看它们很可怕似的,其实都胆小的很。”
璇玑不觉想笑,它们胆小不胆小,他又怎么会知道?
悄悄靠近河边,身后的人又言:“日后不要这么鲁莽。”
怔了怔,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那些湖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的,她又怎么会想得到?俯身,用双手捧着喝了水。回身,见他还站着,她又捧了水回去给他。惊得他退了几步,璇玑皱了眉:“师父究竟怕什么?”
夏玉心底一震,是啊?究竟怕什么?怕她公主的身份?
可是,她是么?
“不是急着赶路?”她皱眉瞧着。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到底低下头去。她掌心的水并不多,他的唇触及她的掌心,带着水的凉,还有她身体的温……
他也只稍稍地抿了一些,便直起了身子转身道:“回去吧。”
“师父……”皱了眉,瞧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回身从原地返回。她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
娴熟地解下马缰绳,催着她上车,璇玑抢过他手里的马鞭,指指里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