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咬着唇,实在是想不通。
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他依旧穿着外衣,趴在桌上睡了。面前,还摆着好多的宣纸,蘸了墨水的笔掉落在地上,他的指缝间还蘸着墨汁。她上前,小心地抽了一张纸出来,见上面标注着路线,还有岗哨……
皱了眉,又伸手去取另一张,腕口突然被眼前男子狠狠地扼住,不自觉地嘤咛一声,手中的纸再无力握住,从指间滑落。
眼前的容颜从朦胧缓缓变得清晰,夏玉吃惊不小,忙撤了手:“臣不知是公主,公主恕罪!”他说罢便要跪。
璇玑忙拦着他:“师父,这在你府上。”
提醒着他,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面上稍稍带了些尴尬,回眸之时,瞧见依旧立于外头的丫鬟的身影。他这才想起什么来,却听璇玑问:“怎生的睡在桌上?”
夏玉已经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一面道:“想着你也许会来。”
“这是什么?”
“嗯?”目光落在璇玑手指的方向,他才低声道,“匆忙之中设计了几条撤退的路线,万一殿下失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璇玑不免笑起来,他设计了好几条路线,像是还不曾画完,大约是实在累得不行,靠着便睡了。夏玉低头,瞧见手上的墨汁,忙取了帕子擦拭。
璇玑将桌上的纸叠好,才道:“师父应该相信太子殿下。消息放了么?”
“放了,后来看见二王子府里出来了人,直直往宫里去了。”
璇玑这才点了头,也不多说,只道:“我此刻来,是要你帮我寻一味毒药,嗯,什么毒都可以,但是必须救不回来的。”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他震惊地抬眸瞧着她:“你要毒药来做什么?”
“是太子殿下要的。”她也不想解释太多。
夏玉的眉头皱起来,他分明是有疑虑的。怎的不过半夜,她就和太子的关系这般好了?太子殿下有事,他与孙将军还不曾知晓,璇玑却是知道了?
他猛地敛起了神色,转身便冲出去:“我回宫去问殿下。”
“哎——”璇玑拉了一把没拉住他,只能一跺脚追着出去。
丫鬟先见夏玉冲出去,吃了一惊,随后又见公主也跑出来,她忙闪至一边,这又是怎么回事?
璇玑追至门口,见夏玉也来不及叫人备马,径直朝王宫冲去。气得璇玑只得大叫:“夏玉,你给我站住!”
认识她以来,这还是第二次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夏玉脚下的步子到底停滞了下,随之,有什么东西隔空飞过来。也不想是暗器,因为速度太慢。他几乎想都没想,反手便接住了呗璇玑丢过去的东西。月光下,镶金的令牌淡淡发着光。他的脸色一变,抬眸时,瞧见璇玑跑着上来,喘着气叫:“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家殿下的能力?”
呆了呆,太子的令牌不会随便给人的。惊讶地看着女子气喘吁吁的样子,那一刻,他竟像是有些放心,他甚至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西凉人,而是他们鄢姜的子民……
在偏殿她与太子说了什么他不管,他此刻只会做他的忠臣。
璇玑没有时间与他废话,一把抓了他的手就将他拉回夏府。方才的丫鬟还掌着灯整整地站着,听到声音的其他下人也有起身,躲在各个角落地好奇地张望着。直到他们两人再次回到房中,外头众人才发出一阵不满足的唏嘘。
松了手,回身瞧着他,却见夏玉整张脸红了个透,他忽而侧了身,一手撑在桌面上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嗡声道:“等,让我想想。”
他不知道璇玑要毒药来干什么,此刻外头药店店铺都关了。非常时刻去店铺抓药也使不得,他倒是想起来了,家里他的书房似还留着一些。
此刻璇玑瞧不见他的脸色,她皱了眉,却见他又疾步出去。
“师父……”
“等着。”只淡淡一句,却叫她的心也定了。太子的令牌果然是件好东西,可以叫他这般听话。
冲进书房,小心地推开靠墙的书架,在它后面那墙上被挖来一个方格,一个黑色匣子正好嵌在里头。家里毕竟不是搁置毒药的好去处,是以他也只能藏好了。当初造的时候,匣子与墙壁就做得粘连在了一起,他伸手过去时才想起上面还挂了锁。钥匙竟还是房里。
可夏玉却迟疑了,不知为何,方才被她拉过的腕口依旧像是火辣辣的烫。他定了定神,运气上掌,竟生生地将挂在匣子上的锁劈断了!
璇玑在房内稍等片刻,果然见他回来,手中的药被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桃木做的六角盒,还细细地雕刻着几朵贡菊。他还迟疑着,又打算要问究竟是害谁,毕竟他学医救人,还未杀过谁。谁知璇玑开口便问你:“什么毒?”
猛然回了神,他只淡声道:“孔雀胆。”
璇玑自是听说过的,接了过去,夏玉再欲开口,见她打开了盒子,只将里头的药小心地用帕子包好,纳入怀中。重新将盒子还给他,低笑着:“这可不能叫别人瞧见,你还给我那么好看的盒子做什么?”
听她一句话,夏玉竟一下子忘了方才要问的是什么。直到璇玑离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的六角桃木盒子上,他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个盒子小巧做工又精细,他还以为但凡女子都会喜欢的。
蓦地,又不免怔住了,他要她喜欢这个盒子作何?
“大人,大人。”外头丫鬟叫的有些急切。
他这才正了色出去,丫鬟忙道:“西边传话来,说老妇人要您过去呢。”
“何事?”皱眉问着,他奶奶可从来不会主动要见他的,况且,现在都已过半夜了。
丫鬟摇着头:“不知道呢,就说要您快些过去。”
拉上房门随着丫鬟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她的房间果然是点着等。他才至门口,就见里头的丫鬟都退了出来,他进去,见老妇人正襟危坐着瞧着他,脸上没有疲态,也不见任何表情。
夏玉低了头上前,叫了她一声“奶奶”。
夏老夫人直直瞧着他,问了句:“方才是兴平公主来了?”
夏玉心下一紧,不曾响方才的动静倒是将她吵醒了,迟疑着,只能点头。老妇人眼底略升起一抹怒意,直声问:“清宁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奶奶……”他的眼底一慌,此事太子殿下说过,除了他与孙将军,再不能叫第四个人知道公主和夏清宁去向。一旦消息走漏,太子不能翻身,夏家满门抄斩!
夏老夫人见他不愿说,抡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骂着:“畜生!是不是下回不见的人轮到我了?”
此时璇玑早已经取了药入宫,等她再换了衣服赶到鄢姜王寝宫外时,天边已透出了一丝的光亮,庄严的帝宫里,悲恸的哭声从里头一阵阵地传出来,宫女太监一直从内室跪了满满的一地。
闻讯而来的郁后才行至门口,便“哇”的一声哭着冲进里面。目光,在瞥见坐在床头的太后时,她明显是一怔,却只是极端的瞬间,又扑倒在龙床边大哭起来。
太子由宫女搀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来人,扶太后回宫去歇息,再,派人去请二王子入宫来。就说……说王上驾崩……”
“是。”外头进去两个宫女,将悲伤不已的太后扶了出去,又有人急急出宫。
太子见璇玑朝前走了几步,似是脚下步子不稳,他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身子,听她低语着:“一切都妥当,我现在去太后宫里,郁后这边你拖延一些时间,记着,别让二王子赶在郁后过太后宫里之前入宫来。”
太子点了头,她又塞了一方帕子给他:“这个,要交给郁后。”他应着,继而从容开口:“来人,公主体力不支,送她去偏殿休息。”
郁后回眸瞧了一眼,也未曾觉得有异样,依旧擦了把眼泪,又哭了几声。太子再入内时,见她已经起了身,哽咽着道:“本宫担心太后,想着还是过去看看。”
他没有拦着她,重新跪在鄢姜王的床前,低声道:“此事娘娘不必急,孤还有几句话,想与您娘娘说说。”
郁后的脚步一收,有些地怪地回过头去。
璇玑出了帝宫,自然没有往偏殿去,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的轿子一停下,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浑身上下一点都瞧不出哪有不妥,她匆匆入内,手中的帕子微微拧紧,郁后瞧见她回来,一定马上会尾随。她必须马上叫外头的将军们时刻准备着,至关重要的一刻到了!
外头的宫女快步拂开了帘子入内,她稍一抬眸:“可是皇后来了?”
宫女却摇头:“回太后,是兴平公主。”
到底是吃惊的,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
璇玑进去的时候,见太后似是疲软地靠在软枕上,见她进来,太后才道:“昨儿夜里才听你太子哥哥说你忍不住悲伤让人扶去偏殿休息了,怎的此刻还有空来哀家这里?”
璇玑没有笑,脸上装出了悲哀:“兴平是替父王来谢谢太后的,谢谢太后在最后一刻还是去见了他。”
太后怔了怔,见她过来坐了,指腹碰上一侧的茶壶,秀眉微皱,扬声道:“来人,茶凉了,还不下去沏一壶?”
茶很快沏了新的来,太后早已警觉地发现不是她宫里的宫女,探究地瞧着面前的丫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璇玑亲自给她倒了茶,奉至她面前,笑着道:“以往太子哥哥不懂事,往后父王不在了,还要多仰仗太后扶植的。”
太后“嗤”地一笑,这个丫头去了西凉一趟倒是精明起来了?如今再来讨好她以往有用?既然太子不服管教,她何不培养一个听话一点的人?郁后的儿子,好歹与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见她微动面前的茶水,璇玑略笑了笑,伸手端过她面前的茶,低头抿了一口,一面用帕子擦拭着杯沿,一面道:“太后,可真是好茶,兴平不是骗您的。”说着,又重新将茶杯放在她的面前。
呵,她不就是怕茶水里有毒么?而她又怎么可能傻到将毒下在茶水里?悄然将帕子收起,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了一口,低声道:“父王再宠爱兴平,兴平终归是要出嫁的。日后太子哥哥在鄢姜也只有太后一个亲人,兴平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也只有这样。”
太后这才饮了一口:“你倒是个好妹妹。”
“多谢太后夸奖。”
…………
鄢姜王寝宫内,太子遣退了众人去外间候着。
郁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太子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
太子不自觉地抬眸瞧了鄢姜王的遗容一眼,继而起身背对着鄢姜王的遗体,道:“娘娘难道不奇怪为何父王临终,太后却在这里么?”
这件事,她自是觉得奇怪的。甚至是,昨儿半夜里,有紧急消息说太后来了这里,恐是想要辅佐太子登基,她不得消息也不好擅自闯进王上的寝宫,此刻见太后离去,她正是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太子却又道:“其实娘娘心里早就明白了,也无需孤来点明。父王临终前,与太后冰释前嫌,日后鄢姜的天下,就是孤的天下。娘娘若是识趣,日后便是太后。”
郁后的指尖一颤,帕子没有握紧便从指缝间滑落下去,太子眼疾手快地弯腰替她去捡,手掌覆在华丽袍袖之下微微一个动作,便将两方帕子调了包。悄然将帕子塞入她的掌心,顺道开口:“孤知道娘娘不信。其实,父王去时留了遗诏。”
一听得“遗诏”二字,郁后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瞧手上的帕子?慌忙住他:“遗诏呢?”
他略沉了脸色:“自然在太后手里。”
此刻,郁后再是呆不住,一把推开他,匆匆往太后宫里去了。
太子似是常常松了口气,回身,直直地跪在自己父王面前,眼眶微微润湿:“父王,您安心地走,一切都如您预想的那样。”
璇玑从太后宫里出来时,恰见郁后的轿子匆匆停下,未及停稳,便瞧见那女子慌慌张张地掀起了轿帘冲进去……
从容回至王上寝宫,远远地,便听得一华服男子悲戚地喊了一声“父王”,便匆匆冲进内室去。璇玑虽不过第一次见他,亦是知道这就是鄢姜的二王子。疾步入内,见太子闻声回眸,他的神情甚至悲凉,二王子的目光一闪,竟未在内室瞧见太后与郁后,心下有些奇怪。
太子淡声道了句:“太后回宫休息了。”
二王子心下一想,估计母后也是过去了,这才上前跪下大声哭丧起来。
璇玑也默默上前跪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太监急着跑进来,跪在太子身侧小声耳语几句,瞧见太子整张脸都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二王子不明所以,也跟着起身,问他:“何事?”
太子的脸色瞬息阴沉下去:“侍卫来禀,说皇后毒害了太后。”
“你说什么?”二王子几乎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太子只转身出去,二王子亦是跟上,听他道:“人赃并获,是不是因为太后答应了父王要辅佐孤的原因?”他的眉心微拧,果然见二王子的脸色都变了。
璇玑没有跟着出去,而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鄢姜王再无生气的脸上,喃喃地开口:“这是您要的结果,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脱身方式。幸好,郁后该不是您心疼之人。”他给她想好的退路是西凉皇后。
可是太子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难保太子不会过河拆桥,唯一最安全的,就是嫁祸。
方才看那二王子的表情,明显也是不确定,以为郁后会那么糊涂就跑去杀了太后。
她深深一声叹息,颓然半跪在他的床前。这个男人荣华了一生,连死后都可以为儿子设计得那样好,她不禁想要笑,想起他以为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竟又觉得嫉妒起来。
她也去过太后寝宫的事,会被很好的抹去,此事既然已经和郁后有了关系,太子不会再傻到将她牵扯进去。
听说二王子在去太后宫里中途开溜了,随后王宫外陈将军的部队开始攻进来。他是信了郁后所做之事,据传进攻的消息传入王宫时,郁后大哭不止,适才明白这一切他们终于还是输了。
郁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