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亦是一笑:“此事全凭皇上做主。”
“嗯,那朕一会儿派人送夏大人过行馆去歇息。”
“多谢皇上。”
夏玉从内室退出来,太监佟寅还守在外头,见他出来,忙上前与他说起了客套话。夏玉勉强和他说了几句,却见一个年级稍大的宫女领着几个太监和宫女进来,说是日后专门来伺候兴平公主的。
内室,绡帐被挂在玉带钩上,璇玑依旧睡着微动。床边的男子坐了许久,忽而抬手,缓缓地拂过女子的脸庞,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滑过脸颊,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只如此凝视过三个女子。
那两个,都长得很像。只有这张脸,完全的不一样。可是他唯独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瞧见了睿智和勇敢。
身份、美貌、智慧,所有男人需要女人拥有的东西,她都有。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吧?
“兴平。”他低低而念。
外头,有侍卫自门口进来,附在佟寅的耳畔低言一眼,佟寅忙匆匆入内,极快的时间,夏玉见皇帝自里头出来,未曾说什么,便疾步出去。
他皱了眉,迟疑片刻,到底回身入内。
宫女欲跟着进去,他以不要打扰公主唯有遣退了他们。他入内时,瞧见璇玑直直地坐着,她的双眼有些红,他过去坐了,替她把了脉。比昨夜好了很多,他倒是也放了心。
手欲伸回,璇玑的目光一紧,急急抓着他的手腕问:“手怎么了?”
他低微一笑:“没事。”
她记得昨晚被尸虫咬了一口,不过是一口而已,怎会要包扎起来?再欲问,听得外头宫女小声说太医院的人送药来了。夏玉急急将手抽了出来,宫女入内,见璇玑已经醒了,她上前伺候,璇玑只断过药自己喝了,才道:“去外头候着,本宫有些话还要交代夏大人。”
“是。”宫女退了出去。
未待她开口,夏玉忽而小声问她:“卓年就是惠妃娘娘?”他不过是奇怪,怎生的还有女子叫这样的名字的?
璇玑吃了一惊,想起定是昨夜说漏了嘴。她没有否认,又只盯着他的手背瞧了一眼。夏玉再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她低叹,夏玉的医术,总也比她好。
思忖片刻,她才开口:“你明日入宫时,被我准备一味毒药。”
他皱了眉:“这回又要害誰?”这可是西凉皇宫,她的胆子真是越发地大了。
璇玑低声道:“毒性要厉害的,但是又要能救得回来的。嗯,你可以救就行。因为,是给我吃的。”
她的话,说得夏玉震惊无比,几乎没有迟疑,他矢口道:“不可能!”他也不必去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种事他做不得!万一出了岔子,那该怎么办?
她的手覆上他的:“师父,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她现在是鄢姜公主,借口出宫去寻得一味毒药不是难事,难的,是她救不了她自己。
她忽而想起卓年的以命相搏的那个计划,忽而心就颤抖起来,她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勇气……
夏玉的脸色异常难看:“我的任务是把你安全送来西凉。”
她笑得惨淡:“如今你任务完成了,这便要走了么?”
他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究竟被她摆了多少道!先是夏清宁,现在是下毒再救她……
更让他觉得,一次比一次难。
可是,倘若他真的走了,她想好的那些计划会不实施么?
她瞧着他,竟是长叹了一声:“我还记得师父曾说,会帮我。”
怔了怔,他说过的话他当然记得,他会帮她,却不是这么帮!
她却像是当他答应了似的,又继续说着:“明日这个时候之前,你记得一定要入宫来,否则,我喝的药里没毒,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夏玉的眉心紧拧着,心下的思绪转得飞快,孔雀胆、鸠毒、七星海棠、曼佗罗……这些毒性都强,没有解药,他救不了,不行,统统不行!
璇玑的意思很明确,是要让薄奚珩觉得有人要杀她,既是杀,必然不会用一些能轻易救得回来的。可是毒性太强,他也救不了。他既要能救,却又不能让薄奚珩知道他医术高明,否则,她路上染上风寒,该是早能好的……
这些,都必须考虑到,统统都要考虑到。
蓦地,狠狠一震,他是怎么了?真的要帮她么?
“师父?”闻得她小声唤他。
夏玉猛地抽神,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必须告诉我,为了什么?”
退步不了,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深吸了口气,她才轻声道:“因为卓年,沈太医知道我和卓年的关系,我留不得他。”而且,她一直认为沈太医与卓年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和卓年什么关系?”他此刻越发地深信,卓年就是惠妃。
她是欲解释的,恰在此刻,外头的宫女开口道:“公主,祥屏宫的华妃娘娘说来探您。”
璇玑的眉目微拧,华妃是迟早要来的。夏玉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听璇玑小声道:“我会找时间告诉你。对了,师父明日入宫,再给我带一些凝香剂,这东西城西的药铺有。”
他没有答话,只道:“我先出宫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华妃进来的时候,整张脸憔悴得不行,仿佛大病一场的是华妃而不是璇玑。刘嬷嬷扶了她进来,马上有宫女进来倒了茶。
华妃低咳一声开口:“公主这一趟去的可真久,本宫还差点就等不到公主回来了。”她那凝香丸本来就不多,害得她平日都不敢出门,皇帝不来祥屏宫的时候她也不敢吃,千辛万苦才熬到如今还剩下三颗的量。
当日走得急,华妃的事,璇玑倒是真忘了。方才听闻她来了,她一想便是为了此事。
她说得很抱歉:“当日父王病重,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
鄢姜王的事不是骗人的,华妃也实在无话可说,璇玑又道:“药的事娘娘放心,兴平既然已经回来,也不会忘了娘娘的事。”
如此的话,算是给了华妃一颗定心丸了。
璇玑趁机又言:“如今这后宫,娘娘也该春风得意。”惠妃不在了,整个西凉后宫不是她华妃的地位最高么?薄奚珩要封鄢姜公主为后的消息还未发,华妃该也还不知道。
华妃却是嗤笑一声:“本宫那表姐是命不好,前阵子身子才好点,皇上高兴,还带她出去瞧御林军训练呢,谁知道回来又病倒了。”她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悲伤,倒是有种隐隐的幸灾乐祸。
璇玑却是不甘心:“怎么会那么严重?太医不才说至少还有三个月好活么?”
刘嬷嬷忙接口:“这些谁知道呢?太医还天天守着呢!”
“沈太医?”
“可不是!”
璇玑沉默了下去,刘嬷嬷继续道:“皇上也去过好几次呢,还说会有真龙保佑的,还不是没了!”刘嬷嬷的话出口,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捂住了嘴,再是不敢发一言。
华妃在芜烟居有一搭没一搭地又与璇玑说了会儿话,便借口回去了。
璇玑仰面躺在床上,瞧着顶账整整地发呆,千丝万缕的事情,她像是隐约瞧见了冰山一角。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张网像是越铺越大了。
白日里,他们进城时瞧见的那些去皇陵的侍卫该是早回来了,可是这皇宫里依旧安静如初。关于皇贵妃陵寝塌陷一事没有丝毫的闲言闲语。
璇玑依旧沉住气,一直等到翌日清晨。
没有消息,依旧是没有消息。
看来她想的还是对的,那件事,薄奚珩事先就知道!知道卓年的陵墓有人闯入过,知道那块地方后来被人用新土填过,却并不牢固。只有他知道,才会在接到皇贵妃陵寝出事的时候举棋不定,刚好昨夜暴雨,是以他派韩青过去查探究竟是被暴雨冲塌了那块地方还是人为。不管他信哪种,昨日离开后,他一直不曾来芜烟居探她就已经很好地说明一切,因为他很忙没有时间。也许整整一夜,他都在查皇陵的事情。
那么卓年背上的东西薄奚珩一定也知道!
倒吸了一口冷气,璇玑的身子有些颤抖,卓年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割掉的皮肉,还有尸虫……
薄奚珩薄奚珩,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宫闱血】09
纤长的十指微微收紧,薄奚珩既然知道,那么一定也会怀疑沈太医。毕竟惠妃出了问题,他首先能够想到的,一定是常年给惠妃看病的人。他现在还不动他,必然是在试探那个躲在沈太医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璇玑倒是略放心了些许,既是这样,那么她的计划倒是比较好实施。假设沈太医背后是哪位王爷,那么他下毒杀她,动机不就很明确了么?与庆陵王行刺她的目的一样,都是想引起西凉与鄢姜两国交战。届时,薄奚珩也定会这样认为。
沈太医在不明她为何会认识卓年的情况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将她与卓年认识的事情暴露出来。因为他会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在监视他家主子。
低垂的眼睑略抬了抬,桌上鎏金掐丝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熏香,璇玑的眼底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
还有漏洞么?想想,再仔细想想……
将自己的计划在脑中急转了三遍,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天衣无缝了。
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啪”的一声撞上了窗沿,宫女忙上前拉上,回身的时候,瞧见璇玑已经起身出去了。宫女略吃惊,忙跟着上前:“公主,您还是在里头歇着吧。”
不过一场风寒,她也早好了。
低笑一声道:“躺得久了,就想着出来走走。”
听她如此说,宫女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问:“可要奴婢吩咐下去准备鸾轿?”
她“嗤”的一笑,都说要走走了,她竟还想着要备轿?
芜烟居外,正好栽种着两处高大的美人蕉,苍翠色的叶足有人高,歪歪的,竟像是挡去了半边小道。带着宫女缓步出去,穿过了御花园,远远地瞧见几个嫔妃在一起散步。璇玑也没有上前,转去了一侧回廊。再往前,老远便能瞧见辉煌了两载的慧玉宫。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宫女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璇玑并得进去,只在外头站住了步子。宫女似是有些恐惧,忙小心地拉了她一把,道:“公主可别往那里去。”
“为何?”她没有回眸,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宫女的声音越发地小下去:“慧玉宫里晦气呢,要说往日里惠妃娘娘最得宠了,可是短短几个月又废又立的,奴婢们都以为她的福气好了,可谁知道,又好端端地就没了。现在宫里的人都说,慧玉宫里还不吉利了。您想那岚儿姐姐,以往也总是慧玉宫的半个主子吧,哎,主子去了,不也只能跟着去呢。”
岚儿的事,璇玑还没来得及问呢,此刻听宫女说出来,倒是吃了一惊,回眸瞧着她,问:“你说岚儿也死了?”
宫女一怔,慌忙点了头:“可不是!如今这慧玉宫早空了,也许要等来年选秀的时候,才会有人住进去呢。那也是新主子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主子啊,可都忌讳着。”
她的话,璇玑只半进半出地听着,卓年的事本身就有很多的疑点。卓年死了,岚儿的事就更与沈太医脱不了关系了。
手中的帕子微微握紧,身后,忽而听得孩子“咿呀”的声音,转了身,瞧见薛昭仪。皇长子正在奶娘的怀里挥舞着小手高兴地笑。
薛昭仪显然也瞧见了璇玑,脸上堆起了笑,携着宫女的手上前来:“真是巧呢,本宫还想着过芜烟居去看看公主的病,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公主,看来公主的身子已经无碍了。”自从知道璇玑是公主之后,薛昭仪越发地不敢怠慢她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个女子的地位便会超过后宫所有的人,她不如趁早与她打打关系。傅承徽的下场她最清楚了,她还是放聪明一些,不要去得罪别人。
璇玑才欲开口,忽听得皇长子却“哇”地一声哭起来。
后面的一众宫人都吓了一跳,方才还好好的呢。
奶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来小声道:“娘娘,也许这里不干净呢,奴婢还是先抱了殿下回去吧。”
她一句“不干净”叫薛昭仪也有些紧张,目光不免朝前面的慧玉宫瞧了一眼,便点了头。奶娘抱着皇长子匆匆离去了。
璇玑也不免瞧了前面的宫殿一眼,忽而想起卓年曾说过,皇长子本该死的,不过阴差阳错,死了刘昭仪罢了。其实璇玑早听得出,对这个孩子,卓年心里是有愧的。她也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惠妃得宠膝下无子,却迟迟不和皇帝开这个口要过继皇长子的原因。
心下低叹,薛昭仪也只与她匆匆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璇玑也没有在慧玉宫前面多待,依旧缓步走着,原本想问宫女皇帝带惠妃去看韩青操练御林军的事,不过想了想,她到底没有开这个口。
芜烟居的宫女都是佟寅派人挑选的,她着实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薄奚珩特意安排之人。其实要说有,倒是也不稀奇,谁让鄢姜公主当初还“顶替”了宫女入宫来骗皇帝呢?
心中暗叹,只是如今,宫女只她一人,好多事倒是不好做了。以往在祥屏宫里,她也好歹是华妃的亲信,比之现在倒也还好些。
还有卓年,会在暗中帮她。
深吸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都要靠她一个人了。
也不想去哪里了,沿着原路回去。路过御花园时,才想起还要给华妃做些药丸的事来,等今天一过,她怕是要调养好一阵子,届时可真好急坏了华妃了。她的药,还是该先做好的。
指着前面的一簇月季开口:“这月季倒是开得艳,给本宫摘一些回去插在房里。”
“是。”宫女忙上前替她去摘。
薛昭仪还未曾走远,望着立于御花园中的女子,心头不觉好笑,傅承徽到底败在了几朵花上,如今人家是公主,要摘花也再不必躲躲藏藏了呢。转身,瞧见令淑仪自不远处走过,她没有上前叫住她,自她过继了皇长子之后,令淑仪也来走动得少了。那也还不是嫉妒她么?薛昭仪想想,不禁有些得意地笑。
璇玑回到芜烟居时,见宫女出来道:“公主可回来了,夏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