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皇上该没有带惠妃娘娘去看过吧?”
思昀摇头:“没听说过啊,任何娘娘都没有去看过吧。不都说后宫不得干政的么?皇上又怎么会带了后宫的主子去看。”她说着,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公主您不会是想……想去看吧?”
璇玑淡淡地道了句“怎么会”,心思却是沉了下去。
她仿佛是理清了一些东西。
薄奚珩突然带卓年去看御林军的操练本就是不合时宜。此事,不管是他主动的,还是卓年主动地,都不可能会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察觉到了,也许不是惠妃的身份,而是惠妃这个身份之后的那个人。
他带卓年出去,不过是想引蛇出洞。卓年刻画在背上的东西,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图!是不是全部她不知道,但是一定是那个,一定是!
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璇玑猛地抓紧了被衾。
卓年要将这个消息带出来,只有死。因为尸体才能安然无恙地出皇宫!
届时伺候他更衣之人必定会是岚儿,岚儿是沈太医的人,不会乱说话。事后岚儿的死,怕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所以卓年的陵墓才会被人闯入,来人拿走了他背上的东西后,怕日后会被人认出,是以才放了尸虫在哪里,任由它们啃噬他的尸体……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薄奚珩早就知道了,并且也是他安排了这一切。他还若无其事地追谥惠妃为皇贵妃,令所有人都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个宠妃是别人的细作。璇玑不得不说,薄奚珩他确实很冷静,冷静得叫她觉得害怕。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些兵力部署应该不会是真实的。所有的,都不过是假象。是故意让卓年看到,故意让他放这个消息出去。
想到此,璇玑心头猛地一惊,她的脑海里猛地想起一个人。
襄桓王。
那时候在他的封地,她说要帮他觅得郢京的兵力部署,他却说不必麻烦,他只需要一处暗卫的部署。她当时还吃惊于他在郢京的密探竟如此厉害。如今想来,这一切不都对起来了么?
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
只可惜卓年到最后都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帮谁做事!
是沈太医逼死他的,一定是沈太医!
璇玑有些悔恨,她当时愤然离京,完全没有考虑到卓年会有危险。当时的情况,她要他怎么办?跟谁求救?
也许沈太医还会拿自己的事威胁卓年,他完全没有任何退路……
“公主。”思昀见她的脸色很难看,以为是她不舒服,担忧地看着她。
璇玑这才回了神,沈太医背后之人若真是襄桓王,她的消息没有传过去之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而薄奚珩,则是迫切地等到着他动吧?也许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卓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半夜,夏玉果然从后窗进来。
思昀趴在桌上睡觉,他出手打昏了她。
璇玑没有睡,瞧见他将绡帐拂开,没有点灯,月初的夜晚总是很黑的。他的手伸过去,探上她的脉,她却是缩了缩手,低叹着:“卓年背上的东西,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
明显感到床前之人呼吸一滞,他翻身上来,伸手抵上璇玑的后背,缓缓运气,一面道:“你怎么知道?什么部署?整个郢京的?”
体内的真气开始乱窜,璇玑忍着痛,竟是笑:“师父如此关心,会让我以为你是替你家王上打探的。”鄢姜新王难保没有那样的野心,是以事关西凉军事,她想她在夏玉面前也是会有所保留的。
“忠”字面前,怕是谁也比不过夏玉。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卓年不是襄桓王的人,我也不是。但是再多,我也不能告诉你。”她答应过他,要告诉他卓年的事,她也不会食言。
他却问:“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
“嗯,就是那种可以豁出命去的人。”
豁出命……
他呢,可以为谁豁出命去?璇玑可以么?若是可以,那她就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么?可是,他也可以为王上豁出命去,但他们却不能是朋友。他可以为清宁豁出命去,他们只能是兄弟。
心神一荡,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璇玑只觉得后头一甜,张口,将一口血喷在地上。身后之人像是撞上了床沿,璇玑惊得回眸,见他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挂着血丝。
她唤他“师父”,他竟还怔怔地想着,清宁可以为公主豁出命去,他们也不是朋友,却是恋人……
【宫闱血】10
“师父?”光线很暗,面前的容颜竟仿佛清晰起来,那苍白的脸色,还有薄唇上刺目的红。璇玑无力地回身,想要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夏玉却突然翻身下去,一个纵身消失在窗口。
璇玑心下一惊,欲喊他,又想起此刻是深夜,他是大臣她是公主,如何能共处一室?怔了怔,终究是回神,撑着起身,用了桌上的茶水浸湿了帕子,俯身将地上方才吐出的那口血擦去。
夏玉趁夜急速回至自己房中,才关上房门,到底再压不住胸口那阵气血翻涌,他只极快地用衣袖掩面,一口血喷洒在广袖之上。踉跄着往前,扶住了床沿,他心心念念的,竟还是方才在璇玑房内,回绕在脑中的那个疑问。蓦然定了神,他居然在运功逼毒的时候胡思乱想那些东西,今日没伤着璇玑已是大幸!
眼前忽的一片漆黑,竟像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大骇,终是支持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
翌日早朝后,佟寅亲自过储华宫去宣旨,晋封令淑仪为令妃。
令妃呆呆地跪在地上,此刻倒是忘了领旨谢恩。一旁的宫女忙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娘,您快接旨呀!”
佟寅也笑着上前:“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令妃这才回过神来,忙谢了恩,又吩咐着宫女取了银子犒劳公公。佟寅笑着接了,又道谢,令妃问:“殿下可还好?”
“回娘娘,殿下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娘娘这回可真勇敢啊,叫奴才们佩服!”
令妃抿唇一笑,这才又问:“皇上今日要过本宫这里来么?”
佟寅迟疑了下,脸上的笑容未减,圆滑地开口:“娘娘也知道,兴平公主中了毒,皇上还等着处理沈元的事,可都走不开啊。”
令妃心中失落,却依旧是极力笑着,低声道:“公公说的,本宫都明白。就请公公转告皇上,让皇上多多保重龙体,不要太劳累了。”
“是,奴才一定会转告皇上。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佟寅甩了甩拂尘,领着带来的宫人们出去。
“娘娘。”令妃身后的宫女神色里全是失望。
令妃缓缓一笑,原本也没有指望能有多大的变化。如今,白得了这令妃的位子,于她来说,兴许也是好的。也至少,配得起帝姬母妃的身份了。
刘嬷嬷绘声绘色地将听到的这些说些华妃听的时候,那肥硕的身躯似还在不停地扭动着。华妃饮着茶,神态却一点都不觉冷静。听闻薛昭仪回到寝宫气得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将桌上的茶具花瓶都给摔了粉碎。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她此刻也管不了了。皇长子不管怎么着,也到不了她的手中,她倒不如静静地看着。
只是这一次,璇玑也牵扯了进去……
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刘嬷嬷正激动地说着,听闻“啪”的一声,她略吃了一惊,随即才忙安慰着:“娘娘不必急,那些人怎么能和您比呢?您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娘娘啊!”
华妃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给公主就诊的太医回来过不曾?”
刘嬷嬷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及璇玑的事,怔了下,才支吾着说:“没有吧,也没什么消息传来呢。”
华妃心思一沉,璇玑要是真有个好歹,她就麻烦了。当即起了身道:“派人去打听打听。”
刘嬷嬷虽应了声,却到底又言:“娘娘,听说那毒是鹤顶红呢。奴婢可还没听过喝了那毒还能活下来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鼓起了勇气,才又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于娘娘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您没瞧见皇上老往芜烟居去啊,奴婢还担心她将来与娘娘争宠呢!”她可真是庆幸啊,当初跟着璇玑去的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不是她。
华妃的脸色很是难看,争不争宠还在其次,她担心的哪里又真的是这个?只沉沉地道了句:“快去。”
刘嬷嬷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出去了。
…………
思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趴在桌上,吃了一惊,忙起身上前,见璇玑安稳地睡在床上,她才松了口气。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之时,见是刘太医。思昀忙起身让了位,刘太医的脸色并不好,他可是一晚没睡,翻了一夜的医书,调了一夜的药。
宫女搬了凳子给他坐下,刘太医擦了把汗,伸手替公主把脉。
脉象依旧虚弱不堪,却是……比之昨日的似好了些!
刘太医的两眼一瞪,忙又再次号脉。思昀见他神色凝重,屏住了呼吸,此刻也不敢问话。只下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突然见刘太医欣喜地回眸:“公主的身子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奇迹啊,真是奇迹啊!
思昀急着问:“真的么?”
刘太医才想说什么,忽而怔了怔,忙又再次慎重地把了脉,这才稳稳地开口:“真的,真的!”他随即又喃喃地道,“这次真是天佑我西凉啊,奇迹啊,奇迹啊!”
“怎么是奇迹?刘大人医术高明,竟如此谦虚,叫我佩服。”夏玉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思昀抬眸,见男子已经阔步入内,她忙行了礼,听他又言,“幸好还有刘大人这样的神医,否则我们公主有什么好歹,我都不知究竟该如何上呈我们王上。”
刘太医被他一夸,心头热起来,忙开口:“夏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尽我所能。公主的事,亦是我们做臣子的该尽心尽力的。”凝视着面前之人,他忽而皱眉,“夏大人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夏玉低声一笑,上前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公主担忧的?刘大人怕不好给你们皇上交代,我也怕不好给我们王上交代啊,我们同为做臣子的,我自然也理解刘大人的难处。不过现下见刘大人医术如此高超,我倒是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听他如此说,刘太医方点了头,他此刻也不多做逗留,“那我先回去给公主配药。”
出到外头,刘太医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当初皇帝让他来行馆的时候,还把他惊出了一阵冷汗。那一次因为他保住了华妃的命,宫里好多人都觉得他的医术好,可只有他知道,用帝裔换来的华妃的命,并没有让皇帝觉得高兴。事后,也没有什么加奖。这一次的任务,更是让他觉得如临大敌,谁都知道鹤顶红难救,他在听闻自己的名字时,几乎像是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没想到,公主的病居然好转了!
他心底一叹,他仿佛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医术高明,还是他的运气真的这样好。只要能救回公主,日后他可就前途无量了啊。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地轻快。
屋子内,思昀因为听得公主说夏大人与她忠心耿耿,此刻见了他,心里也没了害怕。不过方才听刘太医询问他的身体,她也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迟疑着,到底开了口:“夏大人真的没事么?可别也病了才好。”
他“唔”了声,很自然地开口:“担心公主,一夜未眠罢了。”
他的话,说得思昀一阵内疚,公主还是自己的恩人呢,如今她这样,自己倒是呼呼大睡了一晚上。咬着唇,却也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怕面前的男子一个命令,就撤了自己换了别的宫女来伺候。
床前的绡帐依旧落着,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夏玉上前了一步,忽而开口:“去倒杯茶来。”
思昀忙点了头,出去的时候,才想起隔了一夜,茶得凉了。当下也没有迟疑,拎起了茶壶便抬步出去。
璇玑隐约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浑浑噩噩地醒来,眼皮像是很重,撑不开。有脚步声靠近,接着眼前的光线似是被挡住,身俯下身来,腕口微微一凉,璇玑竟像是蓦地清醒了过来。
夏玉一手拂开了绡帐,指腹才探上她的脉,忽而见掌下的手轻轻一翻,竟被她扣住了脉门。他是未想到她竟醒了,一下子怔住了,忘了躲开。
此刻璇玑手上的力道根本不大,他不躲,才会让她有机可趁。他的脉象紊乱不堪,竟像是受了内伤!璇玑到底大吃了一惊,他就算帮她逼毒,不过是耗损些真气,休息一夜也该好了,怎的弄成了这样?
“师父!”咬着牙,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
夏玉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缩了回去,温声道:“中气果然比昨日好了些,看来这刘太医果然不错。”
还在跟她打着马虎眼儿,璇玑声色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今夜你也不必来了!一会儿他来,我便和他说,我王兄急召你回鄢姜去!”
夏玉的脸色猛地变了,皱眉道:“胡说什么?”他这个时候走了,那她怎么办?
她凝视着他:“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他一下子语塞了,低下头去,半晌,才幽幽地开口:“我也不知……”
“不知?你怎么会不知道!”璇玑紧蹙着秀眉,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看着她怒,他却又淡淡地笑了笑,在她床前坐了,才轻浅地说:“只以后,我给你逼毒的时候,你别与我说话便是。”她不说话,他一定不会胡思乱想吧?
璇玑被他说得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还是你要听卓年的事。”
一愣,是啊,的确是他要听的。可是,最后却并不是他预期的那种结果。他略闭了眼睛,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又睁眼看着她,轻声道:“今晚我不来了。这下,可真把你交给刘太医了。”
他说得璇玑忍不住就笑起来,掩着怒:“最好以后都别来,刘大人可是神医。”
不曾想她竟连这个都听见了,苍白的双颊竟是一红,低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