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思昀,是伺候小姐的丫鬟。”
……
璇玑醒来时,已是这日的傍晚,悄然睁开眼睛,首先瞧见的是头顶的苍青色幔帐,略侧了身,想问思昀她们这是在哪里,却在回眸之际,瞧见那倚在窗边的男子。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此刻房中已点起了油灯,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惹得里头的灯座上的火苗不时地窜动着。他的侧脸上,晕开了淡淡的光圈。璇玑却是猛地一震,竟似入梦般脱口唤了声:“师父!”
那扶着窗沿的手猛地收紧,男子不觉回眸看着她。
在看清了他的正面后,璇玑的秀眉不觉拧起,怔了半晌,才幽幽地问:“你是……”原来不是夏玉,她想着,不免想要笑。如今他远在鄢姜呢,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朝她走去,在她的床前定定地站住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你真的认识我哥?”她的丫鬟絮絮叨叨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是不太相信的,可是现在,却叫他不得不信了。可是现在,她却叫夏玉“师父”,夏清宁倒是觉得有些惊奇,他从来不知道夏玉也会收徒弟。不过,从那假死药看来,夏玉对她还真是用心,能教她那么多。
听他一句“哥”,璇玑似是猛地反应过来了,撑起了身子直直望着他,讶然出声:“夏清宁?”
男子的脸上,并不曾瞧见惊讶之色。能这般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还有他可怀疑的余地么?其实在那林子里,他抱起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兴平的身子并没有这般瘦弱,后来,他只以为是分开的这段日子,兴平过的不好,是以才变得这样的消瘦,于他而言,自然只有心疼。
而现在,他却知道了,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兴平,她叫卫璇玑。
此时璇玑忙看了看四下,却并不曾瞧见那传说中的兴平公主,她吃惊地回眸瞧着他:“你不是和公主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真没想到,这辈子会见到夏玉的弟弟。
夏清宁却不答,又靠近了半步,竟是问她:“我哥就是让你代替了兴平和亲西凉?”看到这一张脸,他该是怎么都想起来了。当初夏玉让他们走,说一切都交给他,他会有办法的。夏清宁也想不到,他的办法,居然是这一种!
他不得不承认,夏玉真的是个奇才,很像,她们两个乍一看真的一模一样。
璇玑被他问得怔了怔,点了头,听得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接着,思昀欣喜地奔过来,开口道:“小姐可算醒了?奴婢去准备了些吃的,哦对了,是这位公子救了小姐。”说到此,她却又跪下了,“奴婢有罪,不慎丢了那包值钱的东西,那两个侍卫不肯放人,要不是这位公子出手,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小姐,您责罚奴婢吧!”思昀想起那时的场景,此刻都还后怕着,让她一整日都有些惶惶不安。
其实璇玑醒来瞧见房中另有人在,她心下早已想到定是计划出现了纰漏,倒是不想,居然是那贿赂的东西掉了。思昀跟了她这么多年,她也知道她定不是故意的,此刻,自然也不会怪她。俯身扶了她起来,摇头道:“没事,这不都好好的?”
见她不怪罪,思昀心里却仍然觉得内疚,转身端了吃的过来:“小姐一整日不曾吃东西了,赶紧吃点吧。”
一侧的夏清宁脸色有些难看,璇玑想了想,才开口:“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吃,你先出去,我和夏公子还有些话要说。”
思昀点了头出去,拉上房门的时候倒是怔了怔。那位公子也姓“夏”么?怎的真的那么巧?
璇玑见夏清宁的眼底是满满的担忧,她又不曾瞧见兴平公主,心下忽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凝视着他,开口问:“公主呢?”
那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了拳头,他退后两步在桌边坐了,紧蹙的眉头没有淡开,时间仿佛是回去了一个月前……
离开苍都后,他们一直住在鄢姜与西凉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因为地处偏僻,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找得到他们。那一日,正好赶上那里一年一度的庙会,兴平说喜欢那小摊上的糖人,他点着头去买。买的人很多,等他买到的时候,回身却发现兴平不见了。这一找,便是一个多月。
璇玑听着,忙问他:“会不会回鄢姜去了?”
“不会。”他果断地否定,“鄢姜目前没有大事,那边地处偏僻,消息闭塞,我们连得知先王驾崩都是在那事发生的数日后。当初兴平与我走的时候便说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彼此。我问遍了那镇上所有人,有一位老者,说是当时似乎瞧见过有一队人马出去,我觉得……她是出了事!”
“鄢姜的人?”璇玑脱口问着。
他亦是摇头:“可他们的方向却是西凉境内。”
西凉境内……
璇玑心头微微一惊,这么说来,是有人掳走了兴平公主么?是谁?
她的心头有些乱,也不想不出个头绪来。
夏清宁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找到了兴平,别提心里有多开心,可是……事实上他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夏玉要这个女子代替兴平去和亲,可是现在她人却在离开郢京那么远的地方出现,夏清宁的心里生出了疑惑,此刻却也不想问她为何。他救她,不过是那一张与兴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罢了,现在见她没有事,他也不想多做逗留,起了身便道:“既是没事,我这就走了。”他还急着去找兴平,也没有功夫在这里耽搁。
璇玑想说什么,可是却也没有好的理由叫他留下。
楼下,思昀见他径直出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曾看着自己,直接出门去。她抬头看了眼,急忙跑着上楼。璇玑依旧坐在床上,思昀唤了她一声,见她也没应。回身之时,瞧见桌上的东西一动未动,她这才有些讶然,才想回头与她说,便见她猛地下了床,朝门口冲出去。
“小姐!”思昀急着放下手中的碗,跟着她追出去。
“夏公子!”
女子的声音从客栈传出来时,夏清宁正好解下了栓在木桩上的绳索,抬眸之际,见她已经急急追出来。他皱了眉:“卫姑娘……”
璇玑喘了口气,才开口:“也许……该去郢京找找!”夏清宁说兴平公主突然失踪,而且是在西凉境内,璇玑想来想去,在西凉认识兴平公主的人并不多,几位王爷是不可能突然离开自己的封地的,在郢京的皇帝更不可能,孟长夜与楚灵犀也不会,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薄奚珩!
三年前她离开郢京,还在路上不慎与韩青撞过面,那地方也已经算偏远了。而夏清宁又说,他们居住的那个地方是两国交界,地处偏远,平时连消息都比较闭塞。如今薄奚珩已成了废帝,他能出现在那种地方也不足为奇。
攥着衣裙的手有些颤抖,她宁愿期待自己的这猜测都是假的,可是,除了这个,她想不出还能有谁带走了兴平公主!
夏清宁松了手中的绳索,疾步往前,皱眉问:“你是说西凉的京都?”
璇玑还未说话,他却又自言自语着:“可是她去那里做什么?”
“只怕,不是她想去,是别人带她去。”咬着唇,将这句话说出来,却是叫夏清宁狠狠地一惊,脱口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其实璇玑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如果真的是薄奚珩无意中看见了真的兴平公主,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的。
有兴平公主在手,他定只会找两个人,一个就是鄢姜王,另一个便是西凉的新帝。
可是夏清宁说鄢姜没有大事,应该不会是去了鄢姜。再说,夏玉还在那里,若是真的公主回去了,他一定有所警觉的。毕竟,自己的弟弟突然与公主分开是就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如果他带兴平公主回郢京的话……
璇玑略退了半步,她身后的思昀忙扶住她,惊道:“小姐……”
她深吸了口气,才又看向面前的男子:“我和你一起去!”
思昀“啊”了一声,原本小姐是千方百计要使了法子不去郢京的,可是现下,又是自己愿意去了,这实在叫思昀想不通了。
璇玑只知道,若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皇上会有危险。她原本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只是这件事,却又是因她而起。她只是没想到当年夏玉私自坐下的决定,时至今日,却依旧会对他有影响。
夏清宁也是吃了一惊,看着女子一脸的坚定,他却是有些迟疑,为何她那么相信兴平会去郢京。是不是……她知道什么?
…………
西凉郢京。
此时及至未时,郢京大街上的人开始热闹起来,突然之间,有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接着,有侍卫高声叫着:“让开!让开!”
街上百姓忙都闪至一旁,侍卫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匆匆驶过。中间跟着一辆马车,不过是寻常极为普通的马车,瞧着,似跟这样庞大的侍卫队在一起很是突兀的样子。
那马车内,隐隐地瞧见男子的身影,他一身镶黄的铠甲在接近暮色的冬日里显得尤其扎眼。
……
此时的乾承宫外,太监苏贺正满头大汗地拦着面前的柳婕妤:“小主,皇上今儿和孙将军外出打猎去了,不在寝宫里。您……您还是回去吧。”
柳婕妤重重地哼了声,瞪着他道:“给我闪开!皇上不在,我不过是入内等等,拦着我干什么?”
“这……小主,皇上没说可以让主子们进去,奴才不敢啊!”太监的额角都流出汗来了。
柳婕妤也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大步入内,她谅他也不敢拦着她。果然,苏贺见她入内,拼命地叫着不能进,最终也不能如何。
柳婕妤有些得意,宫女扶了她坐下,一面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笑着道:“还是小主有本事,亲自做了高点送来,皇上回来瞧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柳婕妤微微一哼,这三年来,她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是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皇上可真的要把她忘记了。她再不做点事情可怎么行呢?
尤其是要选秀了,届时宫里会多出很多貌美的女子来和她抢皇上。柳婕妤想想都觉得如临大敌,所以她趁早表现得温柔贤惠一点,希望皇上能多注意注意她。
宫女又道:“那穆妃娘娘真是空有了穆妃的名号,竟一点都不得宠,很快有秀女进宫了,她怎就一点不着急呢?”
柳婕妤讥笑着:“蠢笨之人怎么会有危机感?”穆妃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点儿,被封了郡主罢了,不然,哪能轮的上她做娘娘啊?想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回京来,那么多美眷,可也只带了她与玥儿。只可惜玥儿福薄,皇上登基不久就染病去世了。柳婕妤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庆幸,幸亏是去了,不然她岂不是又多一个强敌?
正想着,听闻外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柳婕妤竖起了耳朵听着,像是储华宫里嫣儿的声音。听闻她之前是伺候那鄢姜公主的,后来公主回鄢姜去了,她就去了储华宫伺候穆妃。
苏贺有些心虚地朝里头看了看,也不敢说柳婕妤在皇上寝宫的话。嫣儿却笑着道:“苏公公,我家娘娘说皇上一会子回来肯定会觉得饿,我们娘娘亲自做了点心来给皇上,就请公公拿进去,等皇上回来就能吃上。”
苏贺见她不是要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下。
进去了,见柳婕妤坐在桌边与宫女闲聊着。苏贺行了礼,将东西搁下便退出去。
柳婕妤瞧了眼苏贺带进来的点心,心里头就生气了,直接打开就吃了几块。宫女吓得不轻,却听她道:“给我都吃了!”谁不知道穆妃是宫里最老实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谁都不怕得罪她。
吃了几块,柳婕妤才起了身。
转身的时候,透过那碧色珠帘,里头的明黄绡帐若隐若现。窗户似被打开着,有风吹进来,撩得绡帐微微地晃动着。
自入宫以来,柳婕妤还不曾入过这皇帝寝殿的内室,此刻,她的心开始有些不平静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内室走去这乾承宫的龙床,天下只一个女子睡得,那便是西凉的皇后。
这帝后共枕的龙榻,是后宫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悄然拂开了珠帘,柳婕妤的手有些颤抖,握着丝帕的十指圈紧。内室,龙涎香的味道越发地浓郁,恍惚间,她竟要以为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此刻就在屋内。
柳婕妤有些紧张,指腹,缓缓滑过眼前柔软的床单,被衾……
有那么一刻,她就想此刻就躺上去。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到底是不敢的。
风吹得窗户“啪”地一声撞在墙上,柳婕妤猛地吃了一惊,回眸,瞧见龙床的一侧架子上,居然挂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她有些惊讶,好美的裙子!
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那裙摆处的一簇蝴蝶兰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让人忍不住要赞叹如此好的女红!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小主,听闻皇上回来了!”
柳婕妤猛地收回了手,急急出去:“真的么?快,帮我看看,发钗可都好?还有妆容呢?”她有些按捺不住喜悦,皇上突然回来,看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会不会恨惊喜呢?
宫女见她很是期待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小主,奴婢是听外头有人来和苏公公说才听到的,说皇上不会乾承宫来,过芜烟居去了。”
“什么?”柳婕妤的眉头拧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呀!”
谁都知道芜烟居已经空出三年多了,皇上怎的就突然去了那里?
忙抬步出去,一面道:“走,去看看去!”
……
太医们匆匆进了芜烟居,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他们个个不敢怠慢,忙上前给床上的女子医治。
张太医朝床上的女子瞧了一眼,心头猛地一震,这……这不是……
他忙回眸,看了眼立于后面的皇帝,他只瞧着,并不打算说话,张太医才回了神,忙上前医治。
皇帝负手站在床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额角撞伤之处,此刻显得尤其刺眼。他是在回宫的路上瞧见的她,当时她从路边的茶铺猛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