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对我一个赞许的点头,我抱着小豹子猫起腰,正要走下密什石。
他拉过我:“别动。”
我配合地站住,他再将我拉近一些,先为我拂去发丝中染上的干土,再以手心轻拢我的双鬓,让它们保持美好的姿态。他的鼻翼离我太近了,我感到他的呼吸,抬起头,他侧脸让开:“可以了,很干净了。”
我退后数步,远远离开他,转身面向密什石边,沿着他为我设计的一条路线如灵鹤一般跳跃而下,正跳在巨石下的一匹马上,我驾着马来到了月氏各部落王爷的面前。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故作优雅地抚摸着尚在我怀中安睡的小黑豹,竭力压平几乎要狂跳出胸膛的心脏。
阿朗用铁棒为我烫出来的长波浪在我颈后飘垂着,蓬松地自然卷起一层层柔软光亮的层次,如深谷馨兰,清香无痕。
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方才的那番作为已经够让他们重新认识我了。
他们默默注视着我,一个满颌华须的老人走出来,双臂高举:“传神使终于出现了!”
大家纷纷将手臂高举,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牛羊如珠,百草旺,升歌发德祁连山。
罄天作主,云既动,山连晓月祁连川。万里平照,四空香,风催凉泉祁连雪。”
他们不知道多久没有唱过这首《迎神曲》了,月氏部落的祈年、昭辉钬、覃辰等六个部落的长老皆泪如雨下,他们长跪不起,以手心覆额,以手背覆地,感谢上苍对他们的恩惠。
我俯视着这一群月氏族最高贵的人们,他们在向我做最虔诚的敬礼,可是,这中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能够看出来?
花尚公主掠起惊讶质疑的目光,她也加入了施礼的行列中去了。
阿朗要我任命的王者就是她,否则,他有足够的能力灭了我。他这么说的时候,神色非常恍惚,令人觉得他似乎有口无
我暂时不想急着施展这个权力,传神使这个职位在我感觉中就像一把入鞘的刀,这把刀在刀鞘中是最有威慑力的,一旦出了手,那锋芒只能属于别人了。
我要用这个权力好好地为汉朝军队谋划一番。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简扬呢?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他助战东部草原!
密密层层的月氏贵族,无数华贵纯洁的银色装饰如祁连山的雪一样洁白耀眼,延绵至远方,唯独不见那个不管站在何处都会引人注目的月氏将军。我心生疑惑,这么多人都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消失呢?他去了哪里了?
我的怀里一动,小豹子舔舔粉红色的唇,咂吧咂吧长着尖利牙齿的小嘴,豆绿色的眼睛睁开了。
我慌了:这小东西怎么提前醒了过来?我完全没有把握控制它。
第四十三章 空庭太息夜月深
小豹子从我怀里醒过来,麻*醉药剂的效力尚未退去,它的眼睛刚一睁开,又眯起来,歪在我的身上。感到所靠之处香香软软的,它倏地睁大眼睛。
本来抱着这只豹子是摆摆造型、骗取骗取信任的,谁曾想,它就这么醒过来了。
月氏人的目光全集中到我手中的小黑豹身上来了。方才,我驾驭大黑豹不过是惊鸿照影,昙花一现。他们也很好奇我如何与豹子沟通。
我不能总是低着头看豹子,将目光放向月氏人,按照阿朗教我的话,用月氏语说道:“我是妫水月氏希衍季雅氏公主,这一次随汉使同出长安,就是来这里做传神使,为祁连山月氏任命新的
小豹子感到我说话的时候胸脯起伏,将头凑过来,咧开粉红融滑的小嘴,将前爪搭在了我的前襟上……蹭蹭……见我没有反应,它再……蹭蹭……
这东西前爪上可带着锋利的爪子,随便一划拉,将我衣裳蹭破了,我还不能够喊它“非礼”。
我将它推开一点,想将它扔到地上去。
它“呼”的一声,小豹头抬起,龇出已经出整齐的小乳牙,威胁般地对我扬扬爪子。我偷眼看看月氏人,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这只小“神兽”。
我只好不推开它,为了控制它的行动,用力将它搂在怀里。这一下小豹子可得了意,毛茸茸的小脑袋紧贴在我的身上,小嘴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哼些什么。
我发现,它只要靠着我胸前。它就舒舒服服软趴在那里,不乱折腾了,连豆绿色的眼睛都眯了下来。我想。它只是麻*醉药力还没有过,想找个软和点的地方睡觉吧?
睡就睡吧。。www;16K.Cn更新最快。我放松手腕。小豹子发现我让步了,像只懒猫一样呜呜了两声,两只小爪子一搭,将我地胸前捧个满怀,动作看起来非常不雅。
我又气又羞。原来是这么一只色迷迷的小豹子。
重新面对月氏人。
他们满是兴趣地看着小豹子的一举一动,待看到小黑豹紧紧按住我胸前地两朵云山,满脸陶醉安然而睡的贼猫表情时,男女老少都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个豁然开窍地表情……
我略一联想,心头大怒,恨不得当场捏死怀里的小东西!…………他们,他们不会把这种举动,当作月氏族失传多年的与黑豹沟通的技巧吧一名白须白眉,白色的缠头巾。手上是银色权杖地长老出列:“我是祈年族的宏高,恭请传神使回祁莽川!”
“让我把神兽送回黑水城。”我顾不得我的神圣形象,忙不迭地请个假。
我得尽快将这个当众败坏我名声的小东西去交给阿朗处理。
阿朗接过小黑豹:“别怕。我在边上。时近中午,我们回到了祁莽川。
祁连山下。雪水浇灌着这一片沃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如繁星一般铺开在这绒绿色的大地上。洁白的月氏毡包点缀其间,炊烟袅袅而起。牛羊滚滚而过,好一派安静温馨的场面。
听说传神使大驾而来,月氏族地族人都穿起盛装白衣,配起银铃缨络,围成里三重外三重地前来看热闹。
乱风入衣,江山如画,这样美好的家园却荼毒于那些贵族长老王孙之间的权力倾轧。阿朗已经提醒过我了,身为“传神使”,走在这个表明平静,尊崇神权地部落中,也是步步处处皆有杀机。
孩子们欢呼着给族中的长老贵族们送上草原上新采来地鲜花。贵族们微笑抚摸孩子地头,那眉宇间的慈祥仿佛由心发出。
他们一路引行,将我带到了月氏族地议事大帐。
他们的议事大帐也是由牛皮搭建而成的,非常宽大,大帐的两边,以黑色粗线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巨大黑豹,神情栩栩如生。大帐外面是一片砂石校场,场地南面,一根粗大的旗杆,上面劲风吹舞起一面青底弯月大旗,天马祥云纹样缠绕,显得威风凛凛。
我坐在主位,其他各贵族长老分两厢落座。肩佩白色狐狸毛皮的侍女端上酒果,侍立在两旁。我注意到花尚公主的位置在诸位贵族之下,且灰头土脸气色不佳,所有人说话都非常无视她的存在。我心中暗暗纳罕,按照阿朗的说法和我自己先前对她的认识,我觉得她应该是在贵族们心目中颇有地位的皇族贵女,如今不但没有了发言权,连她自己也似乎懒懒地提不起劲儿来。
我不过是整件事情的钥匙,没有她的帮衬,我很有可能依然什么也不是。而且,我冒充月氏传神使,无论是血统,生存环境乃至语言的口音各方面破绽实在太多,一旦败露,渎神之罪可以让我当场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
我心中着急起来了,周围这些月氏人又不是等闲之辈,很多都身怀武功。我手无利剑,旁无快马,要杀出这个议事大帐怕是比登天还要难。这时候,我看到花尚公主坐在最后,手里握着我的昆吾剑。她抚摸的动作十分轻柔,显然对这把剑也别有好感。昆吾剑就在我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再想起阿朗那句,“别怕,我在边上”的话,只觉得心里一宽,这一次我是不会白白丧命于此的。
有了这样一剑一人做定心丸,我也放开了手脚与这些月氏贵族一起言语来往,互相试探。一开始,我还谨慎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令局面难以收拾,渐渐的,我发现,他们虽然没有人肯定我,但是也绝没有人否定我。甚至,我有时候露出了小破绽还有人替我细心掩盖。
这个发现令我惊讶非常,我心中揣摩,我本来应该是阿朗送给花尚公主启开王位宝座的钥匙,此时,却也成为了其他月氏王爷居心叵测,伺机而得的钥匙。
几个比较有实力的王爷有了这份居心,场面上的情景全乱了。
他们就如一群狐狸看到了捕兽夹上的肥肉,既想吃,又不敢下嘴。恨不能将别人一把推到这捕兽夹上,撤了那夹子的危险,再美美享受。可是,又担心那被推上夹子的人正好一口将肥肉叼走……
看着这一群丑恶嘴脸,我的心里渐生厌恶。虽然此时青天白日,身上却如同浸没在黑夜中一般寒凉。
我打算起身离开,让阿朗另设法子去。
“报告祈年长老,右骑千王将耆勒来了,要求见长老。”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帐篷外传了进来。
众人愕然抬头…………匈奴人!
祈年长老说:“把他请进来。”
“右骑千王将不肯进来。”那氏小兵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已经带兵包围了这里。”
“什么?!”众人悚然而起。
第四十四章 风云际会祁莽川
大帐外,连绵黑旗如泼天浓墨,似要压倒天地。
匈奴人的战马虽然站在原地,但是马缰勒嚼,马蹄赫赫,一个个都仿佛等待得不耐烦了,随时便会冲入月氏人的毡房群。
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会匈奴话的月氏人做通译:“快些给这些匈奴大人们杀鸡宰牛,顷刻烧起来!”
他们形容嚣张,姿态狂傲,似乎月氏人是天生为他们奴役,供他们差使的。花尚公主挽住弟弟的手,眼睛里早已泄出愤怒的神色。
长老们连忙张罗人手去为匈奴人筹办饭菜。
前来骚扰的这一支匈奴队伍约有四千来人。右骑千王将耆勒,我和他在黄土崖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是漠北赶过来的助战军人,储备不多,一路上就靠杀掠抢劫,和去病他们干的事情性质一样恶劣。
当然,区别在于,他们一个非常顺眼,一个是绝对地不顺眼。
羊圈牛栏里传来山羊的哀鸣,还有屠牛时的嗨哟之声,不一时,开膛破肚涂上香料,烧的烧,烤的烤,煮汤的煮汤,烙干饼子的烙干饼子,忙了个热火朝天。
我想到月氏人方才对我别有用心的嘴脸,与现在的阿谀之色恰成对比。我一直以为,月氏人个个硬骨头,现在我的观点大为改观,变得越发客观而辩证了。
“你们的兵马只有一千多?怎么少了人?”我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有七百人让左庶长……”有个年轻的贵族说道,“花尚公主正受着责罚呢。”
我将头埋下一点儿,别让匈奴人看见了我。
简扬一定是听了我的信息,带了七百人至东部草原的休屠泽助阵去了。我有些妒嫉简扬,赶上了一场波澜浩阔地旷世之战。
从简扬这么做没有得到族人同意的情况来看。可以判断,他们月氏人还在观望这一次的河西二战。
匈奴人号称有控弦之士、弓马娴熟之辈三十万众,霍去病能不能打下河西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够打下,汉朝是否能够在漠北大单于伊稚斜地铁骑威胁下保全河西的领地。更是无人知晓。
保持中立,是西域各族明哲保身最常选地一条道路。
不要说康居的车耶王,定兰的沁瑟国主等等西域小国了,就连乌孙的天骄王昆莫,如此一个驰名塞外的铁胆英雄。如今也采取了做“骑墙草”地立场。
难怪花尚公主成了被打蔫的茄子,简扬贸然投奔汉军,成为了她的政敌攻击她的借口。一群疯狗冲着她乱咬,她苦心经营的那点民心早已荡然无存,我这把钥匙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匈奴士兵坐在地上,右骑千王带了几个军官,命人拿了案桌,在大帐前摆开酒席,长老们忙献上几个月氏小美女。让他们大口吃喝起来。这右骑千王将倒是战斗娱乐两不误,小日子过得比霍去病滋润多了。可怜我家去病放着我这个美人儿在身边,只能当成花瓶看看。连摸都不大摸。
吃喝完毕,揩净油嘴。长老们溜成一顺正待送走瘟神。
我的思维。则依旧沉落在草原东面休屠泽边那苍山如海,夕阳如血的豪迈战场之上。
忽然。匈奴人的粗豪嗓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俄顷,匈奴通译开始翻译:“右骑千王将在问,我们……是不是有人相助汉军,他在休屠泽好似见到了我们地旗号。”
众人沉默,带头的祈年部长老连忙摆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哼!他们汉人略打了几次胜仗,你们就顺风草,见着高处儿跳?”右骑千王将手中剔牙用地草棍朝地上一扔:“来呀,上弓箭,把这些个背叛大单于的月氏人给我赶在一起!”
饱餐过后地匈奴士兵拿起兵器,杀气从他们地黑甲黑箭上密集透出,风嘶马叫,黄云阵阵,鏖尘滚滚,全场充满了厉急风啸。
事出突然,大家愣住了。。16K;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
不一会儿,有会说匈奴语的人高声叫嚷起来:“我们没有投靠汉朝人!”“我们月氏是忠于大匈奴地……”“大人千万要明察啊!”
右骑千王将充耳不闻,连通译也不问,只管冷笑一声,挥手掀翻酒案,开始向后退去。
耆勒不愧为攻守兼佳的一代匈奴骁将,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融入了自己的军队,一个个匈奴士兵手持弯刀挡在他的面前。他狂笑着站在匈奴弯刀的阵列中,打量着面前祁莽川的老老少少,如同一个正待开猎的野兽,观察着从哪里入口更能让对方死得痛苦,死得扭曲。
祈年长老以身挡在自己的族人的面前,用匈奴语说道:“匈奴大人,我们祁莽川月氏依附匈奴大单于多年,您一定要信任我们啊!也许有年轻的孩子不懂事,可是,我以祁连山大神的名义向苍天发誓,月氏六部都是大匈奴忠实的子民!”
花尚公主拔出昆吾剑:“长老,月氏部族在这个祁莽川已经忍气吞声五十年了。今天,他是不会放我们生路的。”她将剑举高:“听着!要跟着我的,举起你的战刀!”
她在月氏年轻一代中颇有声威,立刻,许多弯刀向天举起:“誓死保卫祁莽
“花尚!”祈年长老厉声喝道:“我们这片草原是祁连山大神让河西匈奴大王留给我们的,五十年来我们一直安居乐业,你不能煽动年轻人自寻死路!”
他们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着。
我总觉得耆勒这番杀戮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