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大眼圆瞪,摆明了在说:老子不信。我从身边拿出一份竹简,递到他面前:“彭城本是义帝旧都。将军以为,如果明日这样的书简被大量射入城中,将军的城门,还能守住几天呢?”
彭越接过竹简,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好在来之前我多了个心眼儿,找熊心为我写了这个东西,不然还真不容易唬住他。
彭越抬起头来看着我,声音变得有些低哑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将军只要暗地派人与汉王交涉,自然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彭越看了看我,沉声道:“带她下去休息。”
我慢慢站起身来,低头理了理衣襟,屈指在还架在我脖子旁的剑身下向上一弹。轻声笑道:“既是要下去休息,这个东西是不是也可以拿下去了?”这一弹,我用了七成力道。耳边只听到“嗡”的一声,那柄长剑颤了一下,便向外荡去。
彭越冷哼一声,摆了摆手。两把寒光终于在我脖子旁边消失了。
我转身对那两名亲卫笑道:“有劳二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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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我无奈的看着送饭的人,收拾好碗筷离开房间。还没等我看清今夜是晴是阴,房门立刻被人嘭的一声,关得紧紧的。我不由得暗自苦笑:彭越还算宽厚,毕竟没有把我关在大牢里面。不过已经过了两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是项羽派来了援军?还是义军中出了什么乱子?
如果彭越真的反悔了,我皱着眉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我该怎么逃出去呢?
正想着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悉簌的声音,似乎有人和守门的士兵说了些什么。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镇定下来,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扇房门。
“吱”的一声,房门被慢慢推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在门外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妹妹辛苦了。”
我看着容光焕发的吕雉,心中忽然有些激动——终于成功了。我连忙站起身来,低头施礼道:“多谢娘娘关怀。”
吕雉对我抬手虚扶了一把,朗声笑道:“哀家带你去见一个人,保证你看到她之后,心中欢喜。”
第一百四十六章 礼物
面前是一扇紧闭的宫门。这里与宫中,甚至城内其他任何地方都不相同。这里没有拿着酒碗大笑庆祝的士兵;没有端着酒菜杯盏,流水阶往来奔走的侍婢宫女;也没有高谈阔论、互相吹捧的诸侯将领。若不是面前还有两个汉兵打扮的卫兵守在门前,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不在彭城之内了。
一阵大笑从远方飘来,让我越发觉得,这,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
我有些迷惑的看着面前的宫门,这是什么地方呢?吕雉在路上只对我说了一句“哀家保证,这份礼物,妹妹一定会喜欢。”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车外。志得意满的欣喜,毫无保留的在她眼角眉梢流动,好似对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让她无比骄傲迷恋。我很知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毕竟,任何人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时,都不喜欢被人打扰。
一股凉风迎面吹来,我心里不由得跟着抖了一下。不过,我立时明白了,让我发抖的不是阴凉的夜风。而是夹杂在风中的,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嘤嘤哭声。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暗示在作怪,我忽然觉得,守门的那两名卫士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吱呀——”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群彩衣女子,被人从里面赶了出来。
“啊——”一声尖细的惊呼从人群中传来。
“叫得真是好听,再叫一声来听听啊。”
一个猥琐的男声随即传来,我这才发现,那些负责驱赶的士兵,在推推搡搡的间隙中,还在不停的对她们上下其手。只不过,从那声低呼之后,再没有人出声。那些女子,只是低着头向前走去。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们瘦弱的肩头,在轻轻的抖动。
我心中一阵发紧,耳边忽然又回响起,吕雉临走时的低声笑语“妹妹此次立了大功,便是如何处置那人,也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我终于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本是熊心当年的王宫。后来项羽进城后住在这里,此时刘邦攻入,自然也是住在这里。当年熊心年纪尚小,虽然没有成亲,但是按照规矩,也选了几名美人充盈后宫。而那个名不副实的“后宫”,便是我眼前这处冷清得有些阴森的宫殿。我不知道项羽是如何处置那些女子的,但是我却猜出了,吕雉要送我的究竟是一份怎么样的礼物。
早晚也要相见,只是我想不到,再见时,竟会是在此时此地。
缓步走到宫门之前。门内黑沉沉的一片。一道门,仿佛将世间的欢乐在此生生隔断——身后,是喧天的欢乐喜庆;面前,却是无边的哀愁凄冷。黑夜好似在这里咧开的大嘴,嘲笑着世事的无偿。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举步迈进了去。
门内,只有一个房间里亮着些许昏黄的灯光。我慢慢的走过去,静静的将手掌贴在房门上面。也许是怕惊动什么,也许是怕见到什么,我的手臂就那样微微弯曲着,始终也没有向前推去。
“咣铛!”门内传出物品落地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吃!”
“姑娘多少还是吃一点儿吧。”一个妇人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否则,若是待会儿汉王来了……”
“住口!我不要听这些腌臜的话!你给我出去!”
我心中微微发颤——这样尖利的声音,真的是从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口中发出的吗?我的手抖了一下,虚掩着的门,随着这一抖,“吱”的一声慢慢打开了。
“拿回去,我说了不……”虞姬回过头来,话未说完,脸上的神情忽然凝固起来。就这么微微张着嘴愣了半晌,她忽然嘶哑着声音说道:“你——没死——”
“没有。”
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我的心中忽地一跳。刚才把手贴在门上时,我曾想过无数次:和她见面,我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我以为,我会对她冷语讥讽,我也以为,我会笑问她是否后悔当日之事。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说的,会是这两个字。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中年妇人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我和虞姬默默相对。我对她淡淡一笑:“来者是客,你不请我坐吗?”
虞姬的身子颤了一下,忽然冷笑道:“看来我当日没有猜错,你这个表情,和那个张良简直一模一样,一样虚伪。”
一种苦涩的滋味,从我心底深处渗透出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晚,虞姬拿着匕首,对着我的那晚。我冷笑一声:“我若不虚伪,如何能从虞姐姐的刀下逃出来呢?我若不虚伪,如何能活到现在呢?算起来,这一切,还是拜你所赐。”
“我、我是……”
“够了!不要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看着虞姬脸上的泪痕,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厌恶的感觉,“拿着刀子杀人的,都会说自己有多么无奈、多么不情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杀的人心里有多疼?”
“所以,你现在来看我,看我有多可怜,是吗?”虞姬惨然笑道,“可惜你看不到的。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刘邦碰我一根手指。”
不知怎地,我的心里忽然有些厌倦起来,向她摇摇头:“你放心好了,刘邦不会来的。”或者,我应该说,吕雉是不会让刘邦来的。一个戚姬已经够她提防了,现在,她大概巴不得我帮她除掉虞姬,所以她才会送给我这样一份“礼物”。
“你说谎!”虞姬突然尖叫一声。
我心中一动,向她逼进了两步,沉声道:“把你身上的东西,拿——出——来——”
虞姬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一只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的衣襟。
我抢上前去,正要出手,突然听到身后一片劲风破空的声音响起。几乎是本能的,我腰间用力,将身子硬生生侧向旁边。一只手掌,化为刀形在我身旁劈下。我不敢停留,身子猛地向后撞去,只听得“嘶啦”一声,那人化掌为爪,将我的半幅衣袖撕了下来。
“嘭”,我的后背猛地撞在墙上。就在此时,我看清了偷袭者的样子。
“虞子期!”
“我——你——”虞子期看着我愣了一下,跺跺脚,一把拉起虞姬:“事不可为,快跟我走!”
在他们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看到虞姬的衣襟内,隐约有寒光闪过。
我下意识的向外追了两步,不知怎地便停了下来,连那一句“有刺客”也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口。
“有刺客!”远处传来一声惊叫,生生刺破了欢腾的夜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冷箭
叫声响过,夜空“嗡”的一声沸腾起来。无数火光上下窜动着,点亮了王宫上方的天空。我不由自主的向着人声最嘈杂的方向走去。不提防,忽然觉得脚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异物。我连忙向后跃开,低头借着星月微弱的光芒,看到一团人形的黑影正趴倒在地。
我心中一动,转头向旁边看去。果然,在墙角边还有另一具尸体蜷缩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我皱了皱眉,看了眼远处映得火红的天空,转身向吕雉住的地方奔去。
“姑娘来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宫门深处无声无息的滑了出来。
我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正是吕雉陪嫁的侍女锦红。我连忙收敛了心神,对她扯了下嘴角:“原来是锦红姐姐在这里。秋鸾走得急了,如有冲撞,还望姐姐见谅。”
“宫中出现刺客,娘娘去汉王那里了。”锦红说话时,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微微一愣,有心想问她几句,但是看到她那幅万年冰上似的表情,终于还是放弃了。
正要告辞,忽然听她开口说道:“娘娘临行之前吩咐过,若是你来了,便在这里等她。”说完,锦红便竟自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一声不响的跟了上去。边走边在心中暗自庆幸:毕竟我前脚进去,虞姬后脚就被人救走了。好在我来了这里,不然吕雉心中定要对我起疑。
“请坐。”
屋中只有一张几案,几案之后放着一只软垫,几案下手另有一张席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简单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简陋。
我走到席子边上跪坐下来。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我再抬头时,只见一双好看的手,捧着一叠衣物放在我的面前。
“你收拾一下,换上衣服。”说完,锦红默默退回阴影中,静静侍立在那里。远远看去,便如一座雕像也似。
有时候我真怀疑,吕雉当初怎么会给她起了这么绚丽的名字。“锦红”,我倒觉得叫她冰雪比较合适。从第一天见她到现在,她连表情带说话的声调都丝毫没有过变化,一直是万年不变的淡漠。如果不是看到放在面前的衣物,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她只是放在那里的一尊雕像。
我暗自摇摇头,拿起那件布衫,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上。眼光无意中扫上我少了半幅衣袖的手臂。借着屋中明亮的灯火,我忽然发现,在手臂的皮肤上多了三条血痕,大概是刚才被虞子期抓破的。伤口并不算深,只是血痕旁边微微隆起一片,让人觉得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
“能不能请姐姐帮我找一点酒来?”
锦红看了我一眼,然后回身走了出去,只是一张俏脸上,面色依旧不动如山。
“你要酒来干什么?”看到我拿着杯子左看右看,锦红破天荒对我说了一个疑问句,虽然我还是听不出半点疑问的语气来。
我对她呲牙一笑:“洗伤口。”说完就当着她的面,将整杯酒倒在了伤口上。
“嘶——呼呼呼呼——”我呲牙咧嘴的吸着冷气,疼得连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了。该死的,要不是以前在现代听说过细菌感染这种东西,我宁可让它这么肿着,也不想受这份罪。
我把整幅心神都放在和痛感神经做斗争上,全没注意周围的气氛有了变化,直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秋姑娘受了什么伤?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不请大夫来看?”
我回身对吕雉行礼道:“秋鸾见过娘娘,多谢娘娘关怀。其实只是一点小伤口,我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起来吧。”吕雉的声音威严如故,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我心里不由得郁闷起来——天地良心,我确实是想好好行礼的。可是一只胳膊疼得打不过弯来,结果只能直愣愣的杵在那里。
吕雉在几案后坐下来,温声道:“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谁想到却反而害你受了伤。哀家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我对她扯了个笑脸:“说起来,其实这也是娘娘和汉王洪福齐天呢。”
“哦?”
“我去时,虞子期已经藏在那里了。倘若去的人不是我,而是汉王,后果真是……”
“哼。”吕雉冷哼一声,“哀家早就在奇怪,虞姬为何一直不肯吃东西。若是她真的不想活了,大可以一头撞死。原来是想着汉王仁厚,琢磨着想以此博取同情,引诱汉王前去安抚,然后再行刺于他……”
我咽了下口水,感觉全身直冒鸡皮疙瘩。刘邦去看虞姬是一定的,不过动机嘛,只怕是听说美人在此,急忙跑去上下其手才是真的。
“……早知如此,哀家真不应该提议汉王放他们姐弟离去。”
“汉王放他们走了?”我留心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可不是,刚才喧天的人声已经平息下来。只有一阵阵乐声,随着夜风隐隐传来。
吕雉愤愤的在几案上拍了一下:“哼!哀家本以为,只是走了个女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因此坏了大家的心情。没想到他们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事已至此,娘娘也不必介怀。反正他们也没有得手,若是娘娘反而因此气坏了身子,就真的太不值得了。”
吕雉眼波微转,对我微微一笑:“妹妹还是这么会说话。算起来,咱们也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好容易太平了,今天妹妹就在这里睡下吧,我们姐妹也好好叙叙。”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睡在了吕雉这里。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记得吕雉一直在说她的大哥立了什么功劳,她的二哥被封了什么爵位。
房门轻响,锦红已经带人端着梳洗用的东西走了进来。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转身看了看仿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