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的农家女,离何老太太心目中的嫁妆丰厚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那封赏到如今还不到半年,官宦人家也好,小商之家也罢,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轻视那些占了忠孝仁义却年纪大了的未嫁女子,因此,若是何老太太的人选品行优良,仅仅是因为那姑娘家年纪偏大些,老祖宗应该不会气得把人轰出来,只怕还有别的因由。
臻璇的这个推断,夏颐卿颇为赞同:“别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明日里我叫人去打听打听,等弄清楚了再与祖母、母亲说。”
郑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何老太太打的是这种主意,不晓得会是何种心情。
正文 231章 旧账(五)
夏颐卿办事效率,一天的工夫,事情就弄明白了。
何老太太相中的那户人家姓王,住在城郊,王小姐从前与甄家是议过亲的,不料刚交换了庚帖,甄家少爷就遭了重病,没多少日子就没了。
甄家上下伤心过度,拿着王小姐的八字说人已是他们甄家人,要逼着王小姐去做姑子。
王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哪里肯答应,反驳道,不过是刚换了庚帖,出了这种事定然是八字不合的,连文定都未曾有,哪里能算是甄家人了
两家吵得不可开交,都闹到官府去了,到最后是甄家祖母拍了板子,这么晦气的媳妇甄家不要,在王家大门外把庚帖狠狠地扔在了王老爷脸上,这事才算了了。
事虽了,王小姐却被打上了克夫的罪状,哪个媒婆都不肯上门去提亲。
王家家底不错,又是绝户,退而求其次,就想找个外乡人入赘,只是找了许久也没有谁愿意。
结果一拖就拖到了这个年纪,到了如今,只要有人愿意娶王小姐做正妻,赔上所有的家底都是可以的,反正王家老爷太太没儿子,与其将来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谋了去,不如全部给了女儿。
听闻何老太太要挑一门这样的亲事,就有人想到了王家。
那媒婆与何老太太说了一说,猛一听到克夫这样的传闻,何老太太着实有些忌讳。
一般这种命硬的女人,不单单能克丈夫,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遭罪,家宅不宁。
当时何老太太就犹豫了,夏苏卿没事还好,但凡有个不妥当的,老祖宗和老二太爷跟前就不好交代了,更叫她在意的是同住在屏翠园里的这一大家子人,她的亲儿亲孙可不能受连累。
媒婆是收了王家大把银钱的,哪里能就此放弃。细细介绍了王家家底,别说是六十抬、八十抬的嫁妆,王家嫁女,那是要十里红妆不断头,风光得要叫甬州万人空巷了,又一阵鼓吹“女大三,抱金砖”。
何老太太眯着眼一琢磨,脑海中一勾勒那媒婆描绘的送嫁场面,哪里能不动心,那份胆怯被抛到了脑后。眼里只有那满满当当的箱笼了。只是她不好一口答应。免得叫王家瞧出来。顺杠子爬开口与她磨聘礼,便装模作样说要再合计合计。
媒婆眼尖,知道何老太太这关基本过了,但毕竟是娶王小姐那样的女子。哪里是走一趟就能成的,当下就表示下回再来听何老太太吩咐,拿了赏银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当年嫁夏雅辞时,何老太太是独断独行,连二老太爷都半瞒半哄着,把亲事风光大办,谁料亲家实在不是东西,那般行事,叫她被老祖宗记了帐。一转眼都快三十年了,还是一提起那事就抬不起头来,实在是糟心。
这次是娶孙媳妇进门,与嫁闺女又不一样,何老太太不敢再自作主张。便去和老祖宗提了。
当然,她是留了心眼的,只说了王家小姐年纪二十,嫁妆丰厚,性情温和,闭口不提那克夫传闻。
老祖宗与何老太太做了半辈子婆媳,自是最晓得她的脾气,听了之后就觉得不妥当,又细细问了几句,待晓得是城郊那个王家女时,顿时怒不可遏,大骂着把人轰了出来。
何老太太大吃一惊,她以为老祖宗不会知道那些芝麻烂谷子的事,王姓也是大姓,这才把城郊王家说了出来,哪里晓得老祖宗竟然是听过那件事的。
老祖宗气坏了,当年甄家和王家对薄公堂,闹得满城风雨,便是内宅女眷又有几个不晓得这事。在传闻之中,那王家女模样尚可,品行也无差错,女眷们提及,总是觉得可怜可惜,这一辈子只怕就这么毁掉了,可要叫哪一家抬了她回去,这是在拿自家子弟的性命作赌,那是谁都不会答应的。
夏家不是短了吃穿的人家,别说是甬州城,便是在整个朝廷,除了那些官宦世家,行商人家里头,比得过夏家资本的能有几家?
为了孙媳妇有好看的嫁妆,竟然要去娶一个背了克夫罪名的女子进门,这般行事,怎么能不叫老祖宗生气呢。
臻璇听了这些,不由撇撇嘴,往收着自个儿嫁妆册子的箱笼瞧了一眼,道:“嫁妆再多,那也是媳妇的,婆家动不得分毫。只求送嫁妆踩花堂那一日风光,二叔祖母当真是……”
夏颐卿抿了一口茶,没有多说。
臻璇见他这般应对,心里咯噔,莫非何老太太真的做过向媳妇嫁妆伸手的事?
这话臻璇只能暂时在心中想一想,不能开口直接问夏颐卿,即便是问了,这种事关系到长辈名誉,与别的事不同,没凭没据的流言蜚语是不好乱说的。
晚上去听风苑里用饭,夏颐卿把打听来的事与郑老太太和郑氏一一说了。
郑老太太听得直摇头,叹息道:“她这又是什么事儿!别说老祖宗生气,便是老六媳妇那个软面脾气,要是知道她婆婆是这么算计她儿子的,只怕也要扑过去拼命了。”
郑氏没有应声,她明白婆媳相处不易,郑老太太是她亲姑母才好一些,屏翠园里何老太太这个脾气,哪个媳妇不脱层皮。
刚嫁进来的时候,张氏偶尔还会与郑氏吐些苦水,但随着两位老太太积怨加深,张氏一来怕何老太太不满,二来她的情况与郑氏并不相同,也就渐渐少提了。
郑氏那时候安慰过几句,也把娘家时母亲提点她婆媳相处的话搬了出来,其中有提过,等熬到婆婆年纪大了,脾气也就好一些了。可照现在看,何老太太都是有了曾孙的人了,这不着调的脾气是一年比一年更厉害了。
郑老太太似是不愿意再多提何老太太,摆了摆手,道:“她不是病了吗?病了也好,躺着消停几日,也免得一家老小都不太平。”
屏翠园里那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后几天里,臻璇还是断断续续晓得了一些。
陈妈妈和高妈妈是臻璇的陪房妈妈,仆妇们少不得与她们拉拉近乎,偶尔便会说些主子们的闲话。
有老仆说起过,张氏当初进门时四十抬嫁妆,何老太太借了不少名目要张氏拿自己的嫁妆银钱来补贴,到了现在,剩下的怕是不多了。张氏脾气软,不敢跟婆母起冲突,便认了。
臻璇正在做女红,手上针线不停,嘴上道:“六叔母嫁妆少,二叔祖母拿不到什么,大嫂那儿了,她可又打过主意?”
高妈妈笑得有些尴尬,这些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叫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来都臊得慌,也不晓得那位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干咳了几声,道:“大奶奶性子最是温和知礼,陪嫁也不少,奴婢是听说,二老太太开口提过几次,大奶奶全当没听懂,不吱声,二老太太生气,可事后一打听,似乎大奶奶的那些东西全叫大爷收走了,二老太太不好向大爷开口,也就作了罢了。”
臻璇听到这里停了手上活计,想到认亲那日直直就开口向老祖宗讨首饰的夏黎卿,粗想还觉得此事大抵就是如此了,可后来又一琢磨,反倒是品出些别的滋味来。
夏家二房除了领公中份例之外,另有生意,虽比不得夏颐卿经手皇家生意那般风光,却并不缺钱。夏黎卿手头宽松,他不需要也不像是那种会去动媳妇陪嫁的人,之所以会传出那样的话来,恐怕是因为他们两公婆都不愿意叫何老太太拿了东西去,这才编出那样的推托之词来。
臻璇印象中的杨氏端庄、大气,一向对夏黎卿体贴细致,从不拂逆,想出这种主意的应该是夏黎卿了。
虽是从这些流言之中少许弄明白了一些屏翠园里的事,但这些事都不是能挂在嘴边的,臻璇听完后不再提起。
何老太太躺了七八天才下了床,不敢耽搁,叫张氏、陈氏扶着去了长生居,又在老祖宗跟前磕了头认了错,答应了老祖宗会回绝了王家女,这才得了老祖宗宽恕,叫她回去好好歇息。
臻璇这段日子里一直在赶着绣品。
刺绣是精细活,越是心急,越做不好,臻璇晓得这个道理,惦记着时日不多,一有空闲就绣上一会,到了现在,好歹是完成了一半。
挽墨打了帘子进来,福身道:“奶奶,今日一早庄子上送了些莲藕进府,奴婢记得要与三小姐做桂花糖藕,可要去厨房拿一些来?”
昨日臻璇想吃糯米饭,小厨房里准备了一些,隔了夜正好泡发好,前几日桂花糖也得了,再加上这新鲜莲藕,便全了。
臻璇闻言,道:“多取一些来,也好留着炖汤喝。”
挽墨喜滋滋去了。
又绣完一段线,见臻璇脖颈发酸,桃绫劝道:“奶奶歇一歇吧,不如去厨房里瞧瞧挽墨做得如何了?”
这么一提,臻璇起了兴致,出屋往小厨房去。
灶台边,高妈妈亲自动手,莲藕已经洗净去皮,瞧着又白又粗,孔洞内塞上泡好的糯米,将之前去掉的两头又盖上做帽,固定好了之后放入碟中,加上糖桂花,上笼屉蒸。
莲藕要蒸上半个多时辰,又有食材多余,高妈妈与臻璇商量了,炒也可腌也可,清热养性。
待桂花糖藕出了笼,香气浓郁,叫人欣喜,臻璇叫杏绫装了一些给夏湖卿送去。
正文 232章 旧账(六)
杏绫去了没多久,就和夏湖卿一道回来了。
夏湖卿笑盈盈进了屋,道:“嫂嫂,我可是享了口福了,这桂花糖藕,又糯又香。”
臻璇请了夏湖卿坐下:“你喜欢就好。”
“可有给祖母、母亲送去?”
臻璇笑着道:“你是最懂甜食的,我只有等到了你的一句好吃,才敢给祖母、母亲送去呢。”
夏湖卿撅了嘴:“嫂嫂这是笑话我!”
姑嫂两人打趣了一会,待小厨房中备好了食盒,一道送去了听风苑。
听风苑外头停了一辆小车。
臻璇正疑惑,看门的小丫鬟一瞧见她与夏湖卿来了,赶忙迎出来问安。
臻璇一面往里头走,一面问道:“祖母有客人?”
小丫鬟笑得憨厚,点头道:“回奶奶,今日是有客人呢,是从王府来的。”
王府?
在甬州提起王府,臻璇想到的只有永凉王府。
臻璇脚下一顿,看着那小丫鬟:“王府里谁来了?”
小丫鬟还未回答,夏湖卿先开了口:“嫂嫂不知道,每一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王府里就派婆子来与祖母提前送年礼了。怀安王爷年年都记得祖母呢。”
怀安王爷……
臻璇这才晓得自己想差了,刚才那一瞬,只“王府”两字,她的脑海中闪过了颜慕安与臻瑛的身影,那些事虽都成了往事,可这会儿提及,亦或是在听风苑里遇见永凉王府里熟悉的主子、丫鬟、婆子,都不是一件多叫人舒心的事。
臻璇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她的反应并没有失态,不会叫夏湖卿与那小丫鬟瞧出端倪来。
一前一后进了屋,东次间里坐了两个陌生的婆子。衣着打扮皆是上品,那衣服料子怕是比一般人家的太太奶奶穿得都精贵些,见臻璇和夏湖卿进屋。她们笑着起身行礼。
能叫怀安王爷交付送年礼之事的婆子,定是极体面的。臻璇与夏湖卿不敢受她们全礼,侧开了些身子,又回了礼。
穿竹青色褙子的张婆子仔细瞧了夏湖卿,笑着与郑老太太道:“三小姐长得越发标致了,奴婢记得前些年来时,还是只有桌沿儿高的小娃儿,今日一见。奴婢都要认不出来了。女大十八变,越大越招人了!”
郑老太太叫张婆子说得哈哈大笑,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夏湖卿,道:“你莫夸她了。羞得她不敢看人了。”
张婆子笑着应了,又瞧臻璇,道:“老太太好福气嘞,孙媳妇模样端正,举止大方。不亏是大家出身。”
这话听着是夸臻璇,实则把出身郑家大族的郑老太太与郑氏一道夸了个遍。
郑老太太道:“那也是皇上恩典,与了我一个这般好的孙媳妇。”
又说笑了几句,郑老太太才问了臻璇与夏湖卿的来意。
臻璇叫桃绫送上了食盒,答道:“厨房里做了些桂花糖藕。便给祖母与母亲送来尝尝。”
湘翮接了过去,又吩咐人取了碗碟筷子,一一分了。
张婆子浅尝了一口,夸赞道:“奶奶屋里的厨子当真是好手艺,这味道真是不错。”
“倒是合了湖卿的口味。”郑老太太笑了,又问了臻璇可有送去过长生居,见臻璇摇头,便道,“你和湖卿去一趟,叫老祖宗也尝尝。”
臻璇应了,不好耽搁,与夏湖卿两人退了出来,往长生居去。
老祖宗刚刚歇了午觉起身,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我年轻的时候是最喜欢糯米的了,包粽子也好,磨了粉做汤团也好,吃起来都不停嘴的。现在年纪大了,不敢多吃了。”
说完,老祖宗意犹未尽地又看了一眼,却是不再动筷。
桂嬷嬷浅笑着道:“糯米补气暖脾胃,老祖宗偶尔吃上一些,只要不多了,还是很好的。这几块桂花糖藕,吃来正好。”
老祖宗笑着点了点头:“桂妈妈呀,自从前几年大病之后,你说我这瞻前顾后地这个不敢吃那个不敢用,真是少了许多乐子,嘴上没味道呀。确实该偶尔尝一尝,不然都要忘了这东西的滋味了。颐卿媳妇屋里做的味道不错,我吃不完,你们拿去分了吧。”
桂嬷嬷与湘翮谢了恩。
怡翮打了帘子进来,一脸的为难,待见到臻璇与夏湖卿在,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带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要是老祖宗一会发了火,好歹还有人能劝着些。
怡翮福身行了礼,硬着头皮道:“老祖宗,二老太太之前请的媒人到了屏翠园了。”
果不其然,老祖宗闻言皱了眉头。
何老太太的性子,老祖宗是明白的,虽说是答应了她会回绝那王家,可万一叫那媒婆东拉西扯地一忽悠,乱了分寸,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是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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