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也是知道的,闭着眼缓缓道:“我要等着,等着奂卿回来。”
等老祖宗喝了药,臻璇又让奶娘把曦姐儿抱来。
看着白嫩漂亮的曦姐儿,老祖宗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可不愿让自己身上那股子药味冲了孩子,只远远看着。
奶娘晓得臻璇心思,刚刚教了那么久,不就是想让老祖宗听曦姐儿叫人吗?她一手抱着曦姐儿,一手握着曦姐儿的小手,指着老祖宗道:“姐儿。那是老祖宗。”
曦姐儿微微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咯咯笑了。
臻璇接过女儿,在她耳边轻轻念着“祖祖”。曦姐儿笑得越发开心,拍着小手叫道:“祖祖,祖祖。”
老祖宗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曦姐儿在叫她,她眼眶一下子红了:“我的心肝啊!”又偏过头与桂嬷嬷道,“与我换了这衣服被褥,不要药味的。”
桂嬷嬷亦是鼻子发酸,怡翮进来伺候老祖宗更衣,新的被褥拿汤婆子捂着,这时候热度刚好。
老祖宗自己闻了闻。身上总算少了那股子味道,这才让奶娘抱了曦姐儿到床上,道:“好孩子,再叫几声。”
曦姐儿不明白,看看臻璇又看看奶娘。而后一双乌黑大眼睛又看着老祖宗。
臻璇引着曦姐儿,曦姐儿咯咯笑着又唤了几声。
老祖宗忍不住眼泪,搂着孩子亲了又亲,末了又哀戚道:“也不晓得能不能挺到凝姐儿叫人,最苦的还是歆姐儿,这听不见以后怎么说话啊。”
桂嬷嬷忍着眼泪,低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祖宗放宽了心,过半个月还要抱二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呢。”
提起臻璇的肚子,老祖宗神色越发温和慈祥,招了臻璇过去,抬手抚着她的肚子:“快了快了。”
臻璇垂眸浅笑,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这肚子很沉很沉。
夏颐卿回了长生居,听说曦姐儿今天叫了“祖祖”,欣喜之余,又抱着女儿教她喊“爹”。
臻璇从净室出来,转过屏风就见他们父女两人模样。
曦姐儿在吃着果泥。夏颐卿正亲手喂她,曦姐儿吃得专注,父亲说什么她都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臻璇怔怔看了会儿,不知不觉间就笑了起来,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如此和美。
“曦姐儿是个馋鬼,吃东西的时候谁叫都不理。”臻璇笑着走过去坐下,低头拿指尖抹了抹曦姐儿嘴角的果泥,逗道,“是不是呀,曦姐儿。”
曦姐儿冲臻璇咯咯一笑,两只眼睛又盯着夏颐卿手中的小碗,吧唧吧唧嘴,说了一声还算清晰的“吃”。
夏颐卿见此,眼底亦有笑意,舀了小半勺喂给曦姐儿吃。
待吃完了,曦姐儿来了精神,不肯再窝在夏颐卿怀里,吵着要落地走动。
这个事情臻璇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挺着肚子没法蹲下身来扶着曦姐儿,奶娘要过来帮忙,却被夏颐卿止住了。
厨房里送了碗蛋羹来,都是山上庄子里送下来的鸡蛋,按照郑氏的意思,每天夜里臻璇要多添一顿蛋羹补补身子。
臻璇一面吃,一面看他们一大一小玩闹。
丫鬟都退出去了,奶娘坐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一副没看见的模样,不打搅他们一家子相处。
等曦姐儿玩够了,又馋着问臻璇讨了两口蛋羹,这才心满意足地犯了困,由奶娘抱去睡了。
屋里收拾妥当,夫妻两人吹了灯歇息。
臻璇睨了一眼身边人,不禁又想起他陪曦姐儿时的样子。
明明是清冷性子,只有在面对家人的时候才那般温和,而对着她们母女的时候,愈加是宠爱怜惜的。
不仅仅是对曦姐儿,对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夏颐卿一样会宠着护着。
臻璇抬手抚上肚子的时候,猛然之间又想起了老祖宗。
与进门那年的精神气相比,现在脸上满是褶子和斑点的老祖宗苍老了太多太多,哪里像只过去了三年,更像是一眨眼之间走过了十三年。
老祖宗一日比一日消瘦,那双眼睛亦模糊了,却依旧晶亮晶亮,尤其是在看着臻璇的肚子的时候。
她那般期待着……仿佛人生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在等着这一刻。
臻璇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个儿子呢?如果又是个女儿呢?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盘旋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之前她没有仔细想过,老祖宗病中,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又不少,也实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这会儿是临盆在即,眼瞅着孩子要出生了,她突然感觉到了害怕。
杨氏没了的时候的那个梦是臻璇唯一能抓到了的浮木,若真如她所说的。真如她告诉她的那样,该有多好。
臻璇不想让老祖宗带着遗憾离世。
老祖宗若身子康健,能够等她过些年再生养,那么这一刻臻璇也不会如此害怕。
老祖宗的希望。就是她现在肚子里的这一个了。
夏颐卿闭着眼,隐隐有些睡意,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边上臻璇的身子有些僵硬了。
猛得就清醒了过来,他转过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臻璇嗓子一涩,伸出双手搂住了夏颐卿的脖子,咬着唇不说话。
“是不是肚子痛了?”夏颐卿不明所以,正要出声唤外头值夜的丫鬟,脖子却被臻璇搂得越发紧了。
臻璇吸了吸鼻子,咽呜道:“不是肚子痛。就是怕……”
夏颐卿放松了些。低头啄了臻璇一口,耐心安抚着:“邢妈妈有经验,生曦姐儿的时候她伺候得就很好。”
臻璇晓得夏颐卿误会了,以为她是怕生产时出意外,会步了杨氏后尘。
可真实的情绪要如何告诉夏颐卿。便是说了,夏颐卿又能如何安慰她?不等到孩子降生,谁都不知道答案,说出来了也是徒添了夏颐卿的烦恼。
毕竟不是头一胎的时候,那时她能问他若是个女儿当如何,现在却不好再问了。
即便还是个女儿,臻璇相信夏颐卿依旧会捧在手心上。曦姐儿有的,她也不会少,但若老祖宗最终见不到长房嫡长一面,夏颐卿心中也会有遗憾和不安。
这种遗憾和不安,会远远比臻璇的更重。
臻璇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说真话:“恩。邢妈妈来看过的,说挺好的。”
夏颐卿的眸色沉了沉,夜深人静,臻璇又心不在焉,自然是没有瞧见。夏颐卿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臻璇情绪的变化。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臻璇到底在怕什么。
从何安慰?
便是夏颐卿说了生女儿也无妨,臻璇也不会真的放下心来,她的害怕来源于她对老祖宗的感情,在臻璇的心中,老祖宗已经是她尊重喜欢的长辈了,并不是夏颐卿说什么就能把这些情绪带过去的。
况且,夏颐卿自己也是牵挂着的。儿子女儿他并不过分在意,毕竟两人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但老祖宗那里……
老祖宗爷没有等到他娶妻生子,没有等到期颐之年由他奉养,起码在老祖宗人生最后的时间里,能让她了了这桩心事。
谁也没有再说这事,夏颐卿吻了吻臻璇的乌发,握紧了她的手。
一眨眼入了四月里,淅淅沥沥春雨缠绵,石缝处添了青苔,甬州城的青砖灰瓦融入了这连绵雨水之中,抬头望去,只觉朦胧。
路越发不好走了,臻璇进出走避雨的抄手游廊还算稳当,从天一院过来长生居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尤其是有几段路无处避雨,走在湿滑路面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
执棋吩咐了要小心再小心,步月还是重重摔了,四月初身上衣服还算厚实,这一下摔得厉害,依旧是把撑地的左手腕划开了口子,青紫里夹杂着鲜红,看一眼就心头一紧。
臻璇孕中闻不得血腥,执棋把步月留在了天一院里,又请了医婆子替她清洗了伤口包扎,这才到臻璇跟前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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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68章 临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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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璇在屋里与高妈妈说着闲话。
正巧说起了上个月嫁过去的杏绫,高妈妈笑着道:“听说是夫妻和睦的,陈妈妈瞧着也高兴,奶奶只管宽了心,您身边出去的姑娘们都是好好的。”
臻璇也不由露了笑容:“还是妈妈晓得我,我心里啊就记挂着她们。”
“再过几日,杏绫该进府里给奶奶磕头了,到时候好好瞧瞧。”高妈妈应和着道。
执棋快步进来,福身说了步月的伤势:“听说是运气不好,正好撞在石头上,小臂上好长一道口子,人都吓得愣愣的了。奴婢让她屋里躺着,等伤好透了再回来伺候。”
臻璇和高妈妈对视了一眼,步月这个二等,臻璇还是挺喜欢的。
步月不是家生子,认了郑氏身边不算亲近也不疏远的葛妈妈做了干娘,她圆脸微胖,人又白皙,瞧着便是喜气的好面相,又是爱笑的脾气,在天一院里人缘不错。
臻璇叹了口气:“可怜见地,你从我那儿找些伤药给她,千万别留了疤。”
见执棋点头,高妈妈又问了一句:“哪个顶了步月的活?”
“芸芍。洙香这几天小日子。”
臻璇抿唇,嘱咐道:“芸芍和芸芊经验浅,长生居里规矩重,可别疏忽了,你也多指点指点她们。”
话说到这儿,虽无人说破,各个心里都是明白的。
执棋应声出去了。
高妈妈见臻璇阖眼不做声,也就没有开口,她是拿了些主意的。趁着臻璇还没生产,要把天一院里几个不老实的拎出来收拾收拾,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分不清轻重。
杀鸡儆猴。紫媛的事才过去多久,这就又动了心思了。
臻璇也在想这个事情,她是空着位子要看看哪几个得用哪几个用不得,却不想有几个这般糊涂,想往上爬不是错,挑不准时机就是个傻的。
刚刚那几句话,执棋定然明白了臻璇的意思,有她看着,暂时不用臻璇多操心。
只可怜了步月,亏得只是伤了手。没有伤了脸。
思及此处,臻璇睁眼看着高妈妈,道:“妈妈替我去看看步月,小丫鬟爱漂亮,指不定多难过呢。让她先养伤,其余事体别念在心上。”
高妈妈一怔,步月这会儿是吓着了,等事后想明白了其中道道,不肯吃这个亏,闹起来了反倒是不好收拾,便应道:“奶奶放心。奴婢一会就过去。”
臻璇颔首,正要准备去前头,郑氏新挑的奶娘过来了。
为了臻璇肚子里的这一个孩子,郑氏是费心挑了奶娘的,前后相看了一个月才总算定下了这一个。
奶娘夫家姓吴,吴家老大是夏家回事处的一个小管事。吴妈妈二月里生了个大胖小子,奶水足,晓得府里要添奶娘便来了。
吴家识字,吴妈妈从前做丫鬟的时候也跟着主子念过些书,规矩好。又知理。
臻璇问了些家里情况,又抱了抱吴妈妈的儿子,只要孩子愿意吃吴妈妈的奶,那这事就定下来。
吴妈妈笑着谢了恩,等着孩子出生过来试奶。
约莫快到了午时,前头才传了话来,老祖宗醒了。
臻璇起身去了老祖宗屋里,这几日老祖宗睡得越发久了,一日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是睡着的。
不仅仅是臻璇担忧,等在屋里的云氏亦是揪着眉头,趁着无人注意,云氏把臻璇拉到了一边,附耳低声问道:“二嫂,我听人说,甬州人讲究清明……”
臻璇抬眼看云氏,见她一脸紧张模样,心里也不舒服。
甬州人有个说法,清明就是鬼门关,重病的人要是一觉睡过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若那日还清醒,就还能再拖上半个月一个月的。
这个说法也不知道从哪儿传下来的,但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清明那一日,所有人的心都惴惴不安。
天未亮时,夏颐卿开了祠堂拜了祖宗牌位,大老爷不在甬州,这些事情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因着是杨氏过世后的头一个清明,夏黎卿不在,沈妈妈带着响哥儿、凝姐儿去给杨氏上坟,可老祖宗今日耽搁不得,他们也只能来去匆匆。
夏颐卿回来换了身衣服,与臻璇一道在老祖宗屋里坐着,静静等候,云氏到了之后也不言语,捧着茶盏坐在桌边,从头到尾都没有抿过一口。
每隔两刻钟,各处都有人过来打听消息。
提心吊胆到了午初,寝房里头才有了动静。
怡翮出来传信:“老祖宗刚刚醒了。”
臻璇跟着松了一口气,夏颐卿起身出去,让人往各房传话。
云氏伺候老祖宗喝了些粥填了肚子,又伺候她用了药。
老祖宗躺在床上,虚弱着道:“阎王爷还不收我,你们都去用饭吧,吃完了再过来。”
清明里用寒食,东稍间里备下了,几个人都是简单用了。
郑氏陪着郑老太太,领着夏景卿和夏湖卿过来,才刚进了院子,就见一个丫鬟飞奔了来了。
“出了什么事?”郑氏赶紧拦住那丫鬟。
丫鬟喘着气,道:“是三老太爷和三老太太,与老爷、太太、爷和小姐们到了。”
郑老太太闻言,略松了一口气,这是赶上了的,也不晓得大老爷一行与四房的人何日能到。
老祖宗听了消息,眼神里添了期待,不住念叨着:“小七丫头,我的小七丫头回来了……”
三老太爷也记着清明这一日,怕见不到老祖宗最后一眼,拼了命地赶路,总算在这天进了城,又不敢耽搁片刻,让下人收拾行李物什,自己领着一众晚辈到了长生居。
郑氏与夏湖卿在长生居外头迎三房,彼此见了礼,来不及多说话,低着头往里头走。
三老太爷直接进了寝房,见病床上的老祖宗虚弱成了这副模样,不由眼睛发红,也不等怡翮把蒲团放好,直直跪在了地上:“母亲,不肖儿子回来了。”
三老太爷跪下了,三房没有哪个敢站着,三老太太唐氏坐不惯马车,这一路来日日煎熬,刚刚又干呕了几声,却不敢耽误给老祖宗请安,叫人搀扶着来了,现在也推开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下磕头。
老祖宗面露笑容,她想看清每一个人,眼睛却是模糊的,她已经人不清楚他们的模样了。
费了老大精神,隐约分辨出小巧玲珑的女孩儿身段,她急切道:“小七丫头,快让老祖宗瞧瞧。”
夏芳卿乌黑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跪着挪到了床边。
对于老祖宗,夏芳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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