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突然,噗通一声,怔了半天的师爷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两眼通红,抖着嘴唇:“恩公!如此大恩,小人何以为报啊!”说着,噔噔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反应过来,我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因用力过猛,师爷的额头已经有了血痕。
“起来说话吧”,我收回手道。师爷在地上又跪了片刻,才两腿打颤地站起身来,眼角已渗出一丝泪痕。“你不必记挂着如何报恩,这是个好孩子,很坚强,你们要好好教他。”
“还有……”不等师爷开口,我接着道:“知府大人那件事……他是位好官,将他厚葬了吧,其他的事,休要再提了。祸乱岐川的祸首已被驱逐,岐川百姓也该过回从前的太平日子了,要怎么做,相信师爷心中定然有数。回去后,我们会禀明皇上,尽快派接任的官员过来,在此之前,就要师爷多多费心了。”
我本想再补一句,事已至此,不如娶了知府夫人,免得孩子长大了不认他,但想了想,终于没有说出口。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不是当事人,做不到感同身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便是倾尽毕生之力,也会给岐川百姓太平的日子。”师爷忙不迭地应着,作势又要再跪下,我虚扶了他一下,不再理他,转过头看着仍抱着小家伙呜咽的知府夫人,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造化弄人,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沉溺过去没有用。希望知府夫人能早些明白这一点,走出过去,过上正常的日子,给小家伙一个完整的家,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为父辈的是非对错所累。
知府夫人和师爷在我转身离去的瞬间,倾身跪送,我没有回头。
出了府衙的大门,我抬头望了望天,此时天光大亮,天空也不若早些时候那样阴霾了。隔着重重的云,几缕阳光投了下来,不甚均匀的洒在街面,屋檐,石阶……伸出手来,我有一种抚摸到阳光的错觉。回身看看师兄,他正望着我,眼中满是温和宠溺。
“师兄……”吐出二字,我突然觉得有些哽咽,师兄目光闪了闪,却是笑了起来,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笑容,我看了,却愈加觉得心酸,眼睛也不住的疼了起来。
师兄似乎要开口,我忙赶着开口打断道:“师兄,你别说!让我说……”我固执的认为,只要告别的话是从我口中说出的,这场离别便是在我的控制之中,而我告别了的那个人,也便不会永远也无法再见。我实在舍不得,舍不得给了我家人温暖的人,我不要再也见不到他,我不要永诀。
仍是宠溺的看着我,一如从前的无数次包容,师兄仍是选择了任我孩子气地不许他说出告别的话。
“城门不远了,我们就像来时一样,步行出城吧……”这样,总还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师兄点点头,众人没有作声,皆是默默跟着一同步行。
“师兄……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既然早晚要再见,就不要告别了……你得答应我,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给我找个嫂子,最好外带一个小师侄!”想了想,我忙摇头否定到:“不对不对,生孩子很花时间的,那我岂不是要很久都见不到你!不行不行,师侄可以慢慢生……”
我兀自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其实,在场的恐怕只有我最清楚,以师兄的身份,若我今日选择不随他一起去,以后,便真的没有立场再相见了。他会是皓雪的王,而我,无论容成聿是成是败,都会伴在他身边。
师兄仍是含笑的看着我胡言乱语,不打断也不作答,而我居然就这么喋喋不休的,一直说到了城门之外。
终于还是到了要各奔东西的时候,缓缓停下步子,我望着师兄,告别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拿着”,师兄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缀了金丝的雪玉,这块玉似乎未经雕琢,却偏生有股浑然天成的美。我望着那块玉怔了怔,没有推辞,伸出手将它提了起来,放在眼前对着阳光看。
在我傻乎乎地做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时,师兄略略倾身,温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量道:“在皓雪,凭着它,你可以任意进出皇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用得到它。”闻言,我的动作一滞,将雪玉稳妥地收进掌心,出乎意料的,这块雪玉竟是块暖玉,温润暖和的触感,仿若带着师兄手心的温热。
“止兄,就此别过!”师兄似是对止郡王拱了拱手,得到回应后,便翻身一跃,稳稳坐在了马背之上,又深深望了我一眼,才一勒缰绳,策马远去。声声马蹄如同踏在我的心上。我转过身,不去看他远去的背影。
终是没有告别。没有告别,就不算别离。
动作不太顺畅地上了马,桑庾看了看我,道:“美人儿师妹,师兄先走了,你别太挂念我。”顿了顿,桑庾侧脸望了望马车,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甚至没有向止郡王道别,鞭策马而去。
我偏过头,正瞧见,就在桑庾离去之后,马车车窗上的小帘被扯起了一个角,露出陵嫣光洁的下颌。
气氛十分的沉重。
止郡王轻咳了两声,对我道:“月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像往日一般带着笑,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我掀开帘子时,陵嫣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车窗上的小帘有一半落在了窗外,显然是割下得太过匆忙所致。我的视线迅速的一扫而过,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
坐下后,我轻轻靠着车厢壁,疲惫的不愿开口,陵嫣也静静缩在车厢的角落里,默默不语。
马车骨碌骨碌地前行着,带着我们慢慢远离了这座旧城,不知什么时候,陵嫣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我侧过脸,憋了许久的泪终于一涌而出,一时之间,离开容成聿时的心疼,离开师兄时的不舍,纷纷袭上心头,心中的酸痛就如同被钝钝的刀子来回割着一般。
为了不吵醒陵嫣,我只能拼命的咬紧嘴唇,将所有的呜咽咽回肚子里。过度的忍耐让我不可抑止地抖着,我突然觉得特别的冷,即便裹着毯子,即便紧紧抱着自己,还是那么、那么的冷。
醒来的时候,车厢外似乎天色已暗,转头看看,陵嫣偏着脑袋,睡得正香。车厢仍在微微晃着,马车并未停下,倾身向前,我轻轻咳了咳,问:“邝大哥,咱们现在是到哪里了,可有借宿的地方?”
邝宇的声音很快隔着帘子传来:“月小姐,此处是荒郊,再往前几百里便有个镇子,止公子交代了加快速度赶路,今晚便在镇子里寻个客栈过夜。”我点了点头,意识到邝宇看不见,便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辛苦邝大哥了。”
邝宇隔着帘子又客气了一句,我没有再接话,坐会角落里,闭上眼,静静听着马车碾过石头时咯噔咯噔的声音。
哭过之后,我似乎不那么难过了,准确来说,我现在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原本很疼很酸的地方像是顺着眼泪流走了一般,只留下了一片空空荡荡。
鼻头冰凉冰凉的,略略有些发酸,我忍不住想伸出手捂捂,抬起手,却发现手中不自觉的紧紧攥着什么。摊开手掌,一枚不规则的雪玉正温润地躺在我手心里,玉中隐隐流动的脉络如有生命一般。玉身柔和地散发着阵阵的暖意,我定定望着它出神。
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或许是通向永邑前线的某一条星夜小径,或许是通往皓雪都城的某一条波折河流。
离别,离别。天各一方。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二四章宿下
第二二四章宿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邝宇隔着帘子道:“月小姐,嫣小姐,到客栈了,请下车。”我见陵嫣睡得正沉,并未听到,便倾身推了她一下。由梦中转醒,陵嫣睁开眼时还有些迷茫之色,眨了眨眼问我:“怎么了月姐姐?”
我强挤出笑容对她道:“我们刚赶到一处镇子,今晚在客栈里过夜,来,我扶你下车。”说着便先行退出马车,伸出手扶她。陵嫣柔柔伸出手来,我手上使力将她一拉,正牵着她从马车里出来。因脚踝有伤,不可使力,我便将她的重量尽可能的分担在我身上,待扶着她安然下了马车,回身一看,我才发现,马车已是绕进了客栈的后院。
心道邝宇实在细心,知晓陵嫣有伤,不便行走,便特意将车驱到后院后才让我们下车。扶着陵嫣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小二殷勤地凑过来道:“二位小姐,那位公子已在前厅坐下,正等二位过去,请这边来。”说着,引着我们朝一处穿堂去了。我无意间回身望了望,却见邝宇并未跟上,而是亲自将马车卸下车套,拉去马槽,不假他人之手。
倒的确是小心谨慎之人,我暗忖。
随着小二过了穿堂,我抬头一望,不算热闹的前厅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食客,放眼望去,最是止郡王独坐的那一桌最为惹眼。且看他气宇轩昂,形容俊逸,行止之间皆是说不出的从容得体。到底是皇室宗亲,举手投足间全然是掩也掩不去的气派天成。
不知怎么的,远远望着他,我无端端的竟想起三年前,我同几位皇子一行人自墨都长途跋涉赶赴琼鸾峰时的场景。当时也如现在这般。谦谦公子打马在旁,分外惹眼,最后……不出意外的招了山贼。说来好笑,彼时的几位是如何清高傲然的表情,到现在我仍是记得……自离了琼鸾峰,我同这几位皇子的交往便愈发的少了,具王如何尚且不提,单从面相看,他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至于祀王……按说我同他多少也算有点交情,他对我原也十分客气,只不过他生母是皇后,身后是整个后党,让我忍不住心生罅隙。而睿王,都是旧事了,我很少,也不愿想起他。那位被我奉为知己的贤王……唉,现在一想起他来,我心中难免十分复杂,在贤王看来,继承皇位实在是件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一直以来试图做个好兄长的他,哪里知道这些弟弟们是何心思!若是日后他和容成聿……我却该……唉……
“月姐姐,想什么呢?”挽着我的陵嫣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我这才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停下了步子,发起呆来,因被我搀着,我不走,陵嫣也走不了。
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说了句没事,便搀着陵嫣极慢地走到了桌边。“伤可好些了?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不等陵嫣落座,止郡王便关切到。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好不容易被自己带着出了趟远门,竟还伤着了,可以想见,止郡王心里一直都是十分不好受的。
陵嫣虽然平日里娇蛮任性了些,但到底还是懂得自家兄长的关切,乖顺的点了点头:“哥你就放心吧,我好好的,没事!说不定等咱们回了墨都我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闻言,止郡王明明是安了心,却仍是忍不住做出一副兄长的严肃模样道:“又胡说!回墨都以后你给我乖乖的在府里养伤,哪里都不许去!”
陵嫣瘪了瘪嘴,竟是完全不理他,侧过脸,摆出一个笑脸,陵嫣得意地道:“月姐姐想吃什么?啊!吃了这么多天的白菜馒头,我都快馋死了!”不等我答话,陵嫣便朗声唤道:“小儿小二,快过来!”闻声,小二立刻弓着身子快步跑上前来:“这位小姐想要点儿什么?”
陵嫣眼也不眨地吐出了一长串菜名“参芪炖白凤 、龙抱凤蛋、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麻仁鹿肉串、蛤什蟆汤、原壳鲜鲍鱼、猴头蘑扒鱼翅……”连着说了半天,竟是连口气都不带喘的。这些都是宫廷御菜,寻常百姓哪里吃过,小二在一旁听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眼看着就要翻白眼了,厅内零星的几个客人闻声也纷纷侧目,想看看如此大口气的却是哪家的小姑娘。
无奈的摇了摇头,止郡王打断了陵嫣的滔滔不绝,笑着对小二道:“将你家店里的招牌菜端上来几道,再添四碗米饭便好。”小二如蒙大赦地点着头,又补问了一句:“客官可要一壶下菜的酒?这天儿忒冷,温一壶酒喝下去,是极暖身子的。”
止郡王摇了摇头:“不必了,烦劳小二哥催着后厨快快上菜,我们一路奔波,一是饥肠辘辘了。”说着,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小二得令后,抹布往肩上一搭,麻溜儿地便穿过穿堂进了后院,我望着他去的方向,却正巧见邝宇向这边走过来。
不等他见礼,止郡王先行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环视了一圈厅内,知晓止郡王不愿惹眼,便十分会意地坐了下来。陵嫣已是摩拳擦掌,等着大快朵颐,我因这一路的颠簸,加上离别的惆怅,竟是胃口全无。真是世事难料,要是在三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无肉不欢的我竟会在吃了这么多天白菜馒头之后,不惦记着吃肉!
得了赏,办事自然卖力些,没过一会儿,小二便端着菜一趟一趟的跑进跑出,将我们面前不算多大的圆桌摆了个满满当当。“菜上齐了,客观慢用。”小二又说了一句,才笑呵呵的退了下去,不等止郡王出言,在旁觊觎已久的陵嫣飞快地伸出筷子,眼疾手快地夹住一块红通通的,看起来似乎是肉的东西来边塞进嘴里。
“当心烫!”我和止郡王异口同声地提醒时,陵嫣已经被烫得像只离了水的小鱼一般,一下一下的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在桌上的茶并不热,我端了杯子递与她,陵嫣看也不看,一口灌了下去,总算是好了些。
摸着肚子,陵嫣嘀嘀咕咕地道:“哎呀哎呀,什么肉这么生猛,到肚子里了还这么烫!”止郡王无奈的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急性子?方才你吃的哪里是肉?明明是拔丝冬瓜!外面那层酱汁是热油化开了的糖,如何能不烫!”
“原来不是肉啊!我这一下被烫得太冤枉了!舌头到现在还是麻的呢!”丝毫没听出重点所在,陵嫣仍是嘟嘟囔囔的。止郡王现在的表情其实无奈二字可以形容的,我暗暗在心里偷笑,有这么个妹妹,难怪止郡王总也放心不下。
“好了好了,大家都动筷子吧!”我出言拉开话题,随手夹了离我最近的蒸笋,小口嚼着,目光正扫见陵嫣的筷子明显是绕着那盘拔丝冬瓜走的。
没想到这家客栈看着不大,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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