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挤出一个笑脸,我道:“快走吧,皇上还在等着咱们呢,去迟了不好。”容成聿很配合的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先我一步向前走了。
我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心中五味杂陈。从小到大,我孤单惯了,对尹老头的所谓父爱也早都死了心,是以无论尹老头做出何等事来,我即便是不满,却也不再会觉得有丝毫的难过了。而容成聿却和我不同,他有一个好的父亲,这个“好”字,并非说皇帝作为容成聿的父亲,给了容成聿多少的父爱,而是说他作为一个皇帝,有多少的成就。
当今的皇帝,平心而论,算是个明君了,比起尹老头的狠毒阴冷,皇帝实在是一个“好”人。对这样一个 “好”人,作为孩子,理所应当的会产生仰慕和向往之感,所以,我很理解容成聿自幼起对皇帝的仰慕。
然而,人无完人,即便是当今的皇帝,也难免有自己的偏好。正如尹老头曾经告诉我的那样,当年皇帝从民间带回的那位华贵人,实在占据了皇帝心里太多的位置,且又在他们情谊最深的时候撒手人寰,理所应当的,作为华贵人生命的延续,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贤王很幸运的成为了皇帝最最偏爱的那个儿子。
若在平常百姓家,即便父亲偏爱长兄,却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但可悲的是,在帝王家,皇帝和皇子间的关系,既是父子,更是君臣,作为皇帝,必须为江山大业的继承考虑。皇帝偏爱一子,为了让自己最爱的那一子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各种保护。
而这种保护,便体现在深入生活的那一点一滴的父爱。
为了让贤王在夺嫡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为了给先王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可以想见,皇帝用了所有的方法,向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其他儿子,包括后宫的一干妃嫔,以及朝堂上的臣子们,传达着一件事——贤王是他最最意属的那一子。
或许,若非贤王有华贵人这个生母,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即便他的才能气度和现在的一模一样,也不见得会是皇帝最在意的那个,不见得会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那个。
抛开所有的既定事实不说,回到皇子们都还年幼的时候,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皇位的重要性,还没有夺嫡的意识,在那时的他们眼里,来自父亲,那个最高高在上的人的爱,是多么的重要。
我想,即便是自幼喜欢安静,喜欢读书,沉默的容成聿,在那个时候,也是像瞻仰神一般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吧,可想而知,看到自己的父亲时时刻刻传达出的,他对兄长的独爱,容成聿会感到何等的落寞。
在德妃身边住了这么些日子,我很清楚容成聿对德妃的敬重和爱,我也丝毫不怀疑德妃在容成聿心里的分量。但是我知道,容成聿的这些心思,绝不会说给德妃听。
德妃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也一个很好的妻妃子,但是,其实这两者根本无法共存,我能看得出,德妃为了维持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坚持得有多辛苦。
作为一个好的母亲,理所应当的会为儿子做好所有的打算,会做所有对儿子有利的事,会为了儿子甘愿牺牲一切。而,作为一个好的妃子,必须一切以江山社稷出发,一切以君王的意愿出发,不能有丝毫的私心,不能为了儿子的皇位而暗中动作。
一直以来,德妃成功地做好了一个好的妃子该做的所有事,她为皇帝生下儿子,她与人为善,不参与宫闱斗争,她甚至从未向皇帝提过要给自己的儿子一个什么样的恩典,逞论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皇位了。这么久以来,她唯一一次为容成聿求的恩典,便是上次宴会上容成聿和我的亲事,当时我就坐在德妃身边,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德妃脸上的挣扎和煎熬。
仅仅那么一次,便让她如斯煎熬。
所以,这么多年来,德妃比起一个好的母亲,其实更应该算是个好的妃子,在德妃有意或者无意间,她的天平倾向了做一个好的妃子,而非一个好的母亲。
细数下来,表面上父母双全的容成聿,成长的过程,其实比我更加孤独。
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是忍不住在心里为容成聿心疼,回想从初识起一直到现在,容成聿的温和,容成聿的冷漠,容成聿的算计,容成聿的心意,一切一切都如潮水般涌来,而,第一次的,我似乎开始完全的接纳起那个有着冰冷背影的,不完美的容成聿。
我知道容成聿有冷漠的一面,有狠心的一面,坦白来说,容成聿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家,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容成聿,我也愿意接纳,愿意努力的去靠近。我的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绵长的柔软,让我想要尽我所能的,温暖容成聿冰冷的背影。
心里这样想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快了几步,然后,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我的双手已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容成聿的腰。
我、的、天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尹月尹大小姐容月郡主你的矜持被你当饭吃了么?这下可好,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容成聿心情不好了,就冲你这丢人的行为,也够他偷着乐好几天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意识到自己的丢人行为,我赶忙便要收回自己的手来,我的个神呐,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可得如何是好啊
我正欲收回自己不听话的手,哪知,一双温凉的手突然轻轻覆在了我的手上,一瞬间,所有意识都离我而去,只剩了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哪里,不知所措。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呐?
此时此刻,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譬如,我大喊一声:“呔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对本郡主毛手毛脚,仔细本郡主将你炖了喝汤”又譬如,我柔声道:“聿王爷,这里人多眼杂,可莫要被别人瞧了去才好啊”再譬如,我声泪俱下道:“聿王爷,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德妃娘娘还等着你端茶倒水侍奉膝下呢”
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丢出去,我暗暗骂自己:尹月,人家是越长越明白,你怎的是越长越糊涂?你的脑袋呢?脑袋呢?哪儿去了
就在我还沉浸在无限的自我厌恶和不知所措中时,容成聿却轻轻收回了他的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步履泰然地向前走了。
走了?
我眨眨眼,看看自己还伸在半空中的双手,猛地回过神来,收回手,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四下无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在抬起头一看,容成聿已经走得老远了。
罢了罢了,现在哪里是想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见皇帝才是要紧事,还不知道坏心眼皇帝这次又准备了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微微提起裙摆,我加快步子,终于在离康寿殿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容成聿。
走到康寿殿外,已有一位太监在立等了,见我们过来,那太监忙跪拜到:“奴才拜见聿王爷,拜见容月郡主。聿王爷,容月郡主,皇上吩咐,您二位来了直接进殿便可。”
容成聿点了点头,便跨过门槛向内走去,我对那太监福了福身,道了声:“有劳公公了”,才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追着容成聿的脚步而去。
随着容成聿进了康寿殿,刚一进门,一阵油膏香气便萦绕在鼻端。这康寿殿里的香烛从未曾断过,是以每次前来,最先感受到的,便是带了丝慵懒的香气。
因着是要面见天子,我哪里敢怠慢,不及抬头,便先随着容成聿一道跪拜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容月拜见皇上”,我和容成聿先后拜到。
“孤就知道,聿儿一定是一大早的便进宫来探他母妃了,正好,把你们俩一道唤过来,孤有事要同你们几人交待。好了,先起来说话吧”皇帝的声音从高阶上飘下,一如既往的带了三分嬉笑,七分威严。
我和容成聿又谢了一回恩,才站起身来。
我站直身子,理好衣袖,这才看到站在高阶下首的两张熟脸——止郡王,陵嫣。
这倒是奇了,平白无故的,皇帝将我们四人叫到一处,却是要如何?莫不是,皇帝得知这几日我同止郡王和陵嫣来往甚密,这会儿是要兴师问罪了?不对啊,即便真是如此,也碍不着容成聿什么事啊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着,高阶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成功打断了我的思绪。
“德妃想必已经同你们二人说过贤儿前往山阳督察河工的事了吧,”皇帝砸了砸嘴,身子向后靠去,语气十分淡淡然,丝毫听不出情绪。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一六一章暗涌
第一六一章暗涌
容成聿上前半步,答:“回父皇,母妃已将此事说与儿臣”,我附和的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今儿孤将你们四人召集在一起,其实是有件差事要派给你们,这件差事摆在案头已有些时日了,孤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派你们四个去比较妥当。”皇帝手抚着下颌道。
我们四个?我不动声色的环视周围,从止郡王和陵嫣的表情看,他们似乎也是刚得知此事。究竟是什么差事呢?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要我们去做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皇帝派下来的,一定不会是好差事。
我和陵嫣是女子,在这种时候是不能抢着说话的,容成聿又是个周全深沉的人,也不会急着出言,而止郡王毕竟是郡王,容成聿不开口,他也不便出声。于是,大殿之内一片沉静,只有灯烛偶尔发出噼啪爆裂声。
默了许久,皇帝又换了个姿势,一边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头,一边淡淡道:“岐川的古往今来,你们了解多少?”
岐川?等等,皇帝不会无端端说起岐川的,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次我陪德妃去太后宫里拜见的时候,正赶上祀王去跟太后请安,当时祀王就是刚从岐川回来的。我记得那时祀王说,岐川近期颇有异动,他一时查不清原因便匆匆赶回来了,难不成,皇帝此番是想派我们几个去岐川
不等又一轮的沉默,皇帝补充道:“陵止,你刚从岐川回来没多久,对于岐川,你怎么看?”
被皇帝点了名,止郡王就没有再沉默的道理了,向前半步,止郡王又拱了拱手,才道:“回皇上,岐川乃我大炎与朔莫、皓雪两国的交界之地,此处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且还混居着各国之民,一直以来,岐川一直是三国交往最前沿之处,也是最为敏/感之处。”
说到这儿,止郡王顿了顿,皇帝点点头,抬了抬手道:“说得很好,继续。”止郡王没有想到皇帝还要他继续讲下去,表情一顿,很快便又反应过来,继续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岐川动则三国动,这次,陵止去岐川,本是想饱览边塞风景,却因一些没有预料到的原因,而不得不在那里多逗留了些时日。”
“此番陵止本打算在岐川城内留宿一夜,第二日直接穿城而过,在城外荒郊处策马游玩,但进了岐川城便被绊住了手脚——没由来的,岐川的宵禁被足足提前了两个时辰,且两方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只有获准官府许可的人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入城门。”
这就奇了,我记得祀王上次说,他赶到岐川的时候,岐川的知府早已不知所踪,既然知府都不见了,这宵禁和城禁又是从何说起呢?
“陵止在岐川的一家客栈留宿了一晚,第二日便直奔了府衙,想见见知府,讨一块出城的牌子,可那府衙的大门紧锁,门外一片破落之景,附近也鲜少有人经过。不但如此,其实整个岐川城白日里便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有很少的人出门买些吃穿用度,其余的,别说没有集市,就连小饭馆,也均是店门紧闭。”
这倒是跟祀王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官府中人离奇失踪,整个城内一片萧索。
止郡王继续到:“陵止觉得从路人口中恐怕问不出什么,便早早回了客栈去。客栈内倒还算人多,住着的都是些手中有所谓‘官府特许出城凭据’的商贩旅人,他们多是行走于三国之间,经商多年的老手,知道的内情必定是多一些的。
那日宵禁之后,来自各地的商贾都回到了客栈,三三两两的在一楼一边吃酒一边聊着,陵止见状便下了楼去,随意找了一桌坐下,与他们同饮。酒过三巡,那些商贾们个个喝得高兴起来,嘴上也不那么严实了,陵止同他们插科打诨了一阵,总算问出了些事来。
原来,早在半年前,岐川便已生异变,先是几家有权有势的乡绅先后被灭门,行事之人手脚俐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接着,便是岐川的黑市,其实,像岐川那样的地方,有着所谓‘黑/道’的存在,并不稀奇,一直以来,他们与官府,乡绅的势力相互制衡,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事端。可是,就在岐川百姓为那几户乡绅莫名其妙被先后灭门而惶惶不安时,紧接着,有人将当时所谓岐川的黑/道头目的项上人头悬于城门之上,并留了大幅白绫,上书‘替天行道’,一时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岐川百姓非但没有因所谓的黑/道头目被除而欢呼雀跃,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终日起来。至此,原本相互制衡的三方力量彻底变得不稳定起来,岐川城内物价飞涨,许多生活必需品也变得紧俏起来,到了夜里,更是小偷横行,劫匪肆虐,是以天还没黑,百姓便纷纷锁闭门窗,吹熄烛火,生怕招了贼人。”
没想到岐川之乱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到底是边陲之地,即便皇帝有心干涉,却也是鞭长莫及,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得知此事后这么久,才着手派人彻查此事。
“陵止一时也弄不清岐川祸乱的真正原因,又不知从何获取那所谓的‘官府特许出城凭据’,最后,还是假说自己遗失了那凭证,跟着一个热心的商贾,混出了城去。”
止郡王的岐川之旅还真是坎坷,我忍不住为他唏嘘了一句。
静静的听着止郡王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开口道:“陵止啊,此去岐川,你历了这么多险阻,怎的也不同孤说说,太见外了不是?”呵,皇帝这是在质问止郡王为什么知情不报吧。端看止郡王如何化解了
我将目光转向止郡王,只见他笑容不改,语气轻松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岐川乃我大炎边陲重镇,皇上对岐川的一切定是了若指掌,陵止又何必多言呢,何况,陵止在那里摸不清门路,也只能说是因为在那里的时日不足罢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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