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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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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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队长吩咐人给他拿来纸和笔,并“顺便”缴了他的枪。他感到非常震惊,怒火中烧,跳起来抗议。  
  两个警察按住了他。来队长说:“这都是为你好。”  
  听来队长的语气,好像是怕他想不开,做出愚蠢的事来。他有些精神恍惚,来队长一定看出来了,要不来队长不会这样对待他。他现在享受着犯罪嫌疑人的待遇:被审讯和失去自由。他的心乱了,妻子的死已让他的心乱了,现在他的心更乱了。他认为他的处境是不真实的,他们一定弄错了,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过来,然后向他赔礼道歉。他虽然准备原谅他们,但也很难保证不说几句牢骚话发泄发泄胸中的愤懑。可是现实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选择了配合。因为他也是警察,所以理所当然地对这种职业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中午前他写好了“情况说明”,交给来队长。来队长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  
  他看一眼外边的雾,想着中午为青青做什么饭。离家的时候,女儿的眼神让他难忘,他有一种揪心般的疼痛。女儿肯定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她没问昨天夜里她母亲为什么没回来。他问来队长:“我可以走了吧?”    
  楔子(6)    
  “不,还不行。”  
  “为什么?”  
  “还需要你配合做些调查。”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也就是说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想他们大概要做些核实工作吧,他很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他想给女儿打个电话,说他中午有事回不去了。然后他还要给母亲打个电话,让她去照看一下青青。如果母亲问起林岚,他就支吾过去,等晚上回去再告诉她实情。另外,也该告诉岳父岳母实情啦。  
  可是他一个电话也没打成,他刚掏出手机,就被没收了,吵闹也没用。  
  “你现在还不能打手机,”来队长说,“我们会通知你家人的。”  
  “我女儿中午吃饭怎么办?”  
  “你放心,不会让她挨饿的。”  
  来队长这时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怜悯般地看他一眼,这一眼让他不寒而栗。  
  中午,他被送到了看守所,单独关在一间有铁栅栏的屋子里。这儿通常是关押犯罪嫌疑人的,他曾多次来过这儿,那时的身份与现在不同,是他往这儿送犯罪嫌疑人,而今天是他被别人送到这儿。他无比愤怒,大喊大叫;押送他的人对他有些不客气,动作有些粗鲁。而看守所里的人对他倒是不错,劝他先吃点东西,把心放宽,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他中午没吃饭,他还不习惯看守所的饭菜。他天真地想着晚上就会被人放出去,可晚上没人来放他。他晚饭也没吃。他有些担心女儿,但无法与外面联系。  
  夜里他又饿又冷,心乱如麻,一刻也睡不着,时而困兽般地在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里踱来踱去,时而坐到硬板床上长时间发呆,像一截无知无觉的木头。  
  小屋中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湿漉漉沉甸甸的雾正从窗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入,来与他为伴。雾,他想,说不定已经渗入了他心中,要不他怎么会如此迷惘、困惑和沮丧呢。他一会儿想想妻子,一会儿想想女儿,一会儿想想父亲母亲,一会儿想想岳父岳母,一会儿想想自己……什么也想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像一团雾……  
  第二天早上,马启明头发乱蓬蓬的,眼窝深陷,目光呆滞,面色灰暗,走路摇摇晃晃的,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来队长来提审他时,都有些认不出他了。  
  他以为来队长是来放他的,谁知可怕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再叙述下去有些过于残忍了,简单地说,在7天7夜车轮般不间断的审讯后,他承认他杀了人,他气若游丝地说:“我承认,我什么都承认。”  
  这时他愿意承认世上一切罪行,无论多么可怕,无论多么令人发指,无论后果多么严重。他只希望尽快死去,对他来说,死亡不啻为一种幸福。他承认杀人的动机是:因为发现了妻子的奸情,出于妒忌和仇恨而行凶。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动机,也是一个完全站得住脚的动机。遗憾的是他没能帮助来队长找到凶器,那把行凶杀人的手枪下落不明,为此他没少吃苦头。审讯人员到他提供的一个个地方搜寻了几次,自然是一无所获。他们不愿再瞎折腾了,就反复问他是不是把手枪扔江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说是。  
  一个月后,法院进行了审判,马启明当庭翻供,辩护律师也为他做了强有力的无罪辩护,最后法院仍以“证据确凿,本人供认不讳”,判处他死刑。  
  楔子虽然画上了句号,但并不等于故事已经结束。明眼的读者一下子就能看出其中还埋藏着秘密。是的,的确如此。可是要洞悉这秘密却不容易,甚至需要穿过下面这个曲折而惊人的故事隧道。      
  第一章 没有记性的雾    
  没有记性的雾(1)    
  还是从这场大雾开始讲起吧。  
  在林岚和骆远征被杀之后,第一个从现场经过的人叫鲁宾,他甚至隐约听到了两声枪响,但很不确定。他开的是一辆黑色的林肯,他从白色的丰田车旁经过时,还看了那辆车一眼——车尾的红灯闪烁着,给人以警示。如果不是那红灯提醒,他还以为那是一团凝固的白雾呢。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有一瞬间,他希望那辆白色丰田车开动起来,好让他跟着它的尾灯行驶,那样就不用自己摸索道路了。他没有发现丰田车有什么异样。它在那儿停着,只是停着而已,他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他不会想到车内有两具正在汩汩流血的尸体。当然,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在几个小时后竟会步他们的后尘。  
  他从丰田车旁经过,继续往前驶去。  
  他急着赶路回家结婚。  
  早晨,鲁宾一觉醒来,发现他被大雾欺骗了。窗外没有任何曙光显露的迹象,他以为自己只是迷糊了一会儿,他想,如果不到5点半,就再睡半小时,6点钟起床,然后赶回吴城参加自己的婚礼。他5点钟才上床,他很需要睡眠。他从床头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8点零1分,他有些不相信。他跳下床,跑到窗边,窗帘是拉开着的,隔着玻璃,他看到白乎乎的雾像一团团浓重的云朵在窗外拥挤着。糟啦!他心中暗暗叫苦,平时两个小时的车程,现在4个小时恐怕也赶不回去。  
  鲁宾洗把脸,冲下楼,跳上车,两分钟后他就加入了城市的车流之中。大街上的车像竹签串起的冰糖葫芦。他盯着前车萤火虫般的尾灯,缓缓向前蠕动。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雾:他在城市中,可他看不见城市;他在道路上,可他看不见道路。他能看见什么呢?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他昨天晚上根本不应该来临江市,自己为什么要听穆子敖的呢?  
  他今天就要结婚了,可最要好的朋友穆子敖昨天却打电话劝他取消婚礼。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婚姻也是可以儿戏的吗?再说,请柬已经发出,酒席都已经订好,怎么可能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呢?  
  “听我一次吧,你不会后悔的。”穆子敖平时油腔滑调的,这时却说得很诚恳。  
  “见鬼,除非我疯了,我才会听你的。”他想。  
  他问穆子敖为什么劝他取消婚礼,穆子敖采取回避的态度,顾左右而言他。他追问得急了,穆子敖就说:“不说也是为你好。”  
  穆子敖越是不说,他就越是想知道。再说这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事,他怎么会不想知道呢?他越是想知道,穆子敖就越是不说。不过,在他一再逼问下,穆子敖还是松口了:  
  “你……过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穆子敖妥协了。他知道穆子敖最终会妥协的。于是他驱车来到临江市。尽管已经起了淡淡的雾霭,视线不是很理想,但他仍像往常一样只用两个小时就赶过来了。  
  鲁宾冲进东方宾馆鲍翅酒楼的“昙花厅”,穆子敖已在等着他了,并且点了菜。既来之,则安之。他坐下来。穆子敖让服务小姐报一报他点的菜,看鲁宾是否满意。  
  鲁宾制止了:“我跑这么远,可不是为了来享受美味的晚餐。”  
  鲁宾几乎一坐下来就后悔了,他开始怀疑这次临江之行的意义,对于自己匆匆忙忙地赶来听穆子敖胡说心生不满。他有些懊恼,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驱车赶回吴城。他不想听穆子敖再说什么了。  
  穆子敖是个怀疑论者,对什么都不相信,更不相信爱情。他认为爱情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是心灵对肉体欺骗;性是真实的,爱情是虚假的。鲁宾在认识麦婧之前也持这种观点,所以他们能够成为朋友。现在鲁宾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他就要结婚了,怎么还会怀疑爱情呢?  
  他想,不管穆子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对麦婧的爱。他爱麦婧,他坚信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来与穆子敖坐到一起,听穆子敖谈论麦婧。他想知道麦婧更多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爱。同时还是因为嫉妒,他不能容忍穆子敖知道的情况比他多。此外,他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来应付可怕的消息。未知的东西让他不安,他准备战胜这种不安,他甚至想以此来表现自己的勇气和对爱情的忠贞。  
  服务员为他们摆好餐具,打开张裕百年干红,斟上酒。这时凉菜也上来了。  
  穆子敖提议干杯,为了友谊。他们碰杯,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红酒在杯中荡漾,折射出暧昧的光。  
  他们喝干杯中酒。接着谈论了一会儿伊拉克战争,延伸开去,又谈到了中东局势,各自发表了一通不着边际的看法。中间还说了几个流传很广的政治笑话,嘻嘻哈哈地笑一阵。他们虽然平常也谈论类似的话题,也是这么放松,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平常是自然而然地谈论的,今天则是为了放松而谈论的。他们喝酒吃菜,像往常一样说笑,故意拖延着不去触动那个话题。他们真正的交流仿佛在语言背后,他们的谈论虽然一句也没涉及到麦婧,但麦婧就在他们的谈话中,她的影子无处不在。    
  没有记性的雾(2)    
  鲁宾很清楚穆子敖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和麦婧交往,而且态度始终如一,但至于让他取消明天的婚礼吗?穆子敖为他提供过关于麦婧的信息,给过他不少忠告,但他一次也没采纳过;此前穆子敖好像也从没指望自己的忠告奏效,那么这次穆子敖为什么还这么急切地劝他呢?  
  仔细回想起来,穆子敖的反对总是适得其反,穆子敖越反对,他越接近麦婧,穆子敖反对的力量在他这儿总是不知不觉地就转化成了爱情的动力。此外,他的爱情还有另一个动力源,那就是麦婧的反对。他们两人在这方面倒颇为相像,都冷静、理智、现实,还都洞察一切般地睿智,相比之下,他则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头脑发热,陷入爱情之中不能自拔。有时候,麦婧的态度与穆子敖的态度如出一辙,让他惊讶不已。  
  穆子敖警告他别打这个女人的主意,他说:“这个女人不简单,但不会属于你我之辈。”  
  他认同穆子敖的前半句话。他第一次见麦婧是去年夏日一个光线暧昧的黄昏,麦婧与他们擦肩而过,一袭黑衣如同黑乌鸦;颈项和胳膊的皮肤却又白得像粉笔;她的五官宛若古希腊的雕塑:端正、完美、高贵。是的,高贵,他很高兴把这个词用在麦婧身上。当时他和穆子敖在马路上散步,与麦婧不期而遇。麦婧目不斜视,像模特一样扭动着灵活的腰肢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之后,那个黄昏在他记忆中渐渐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好像一块会发光的宝石被嵌在了他贮藏回忆的房间中。但这并不影响他检讨自己的情感,一度他被这样一个问题所困扰:难道一个人仅仅因为马路上的一瞥就爱上另一个人是理智的吗?爱情这东西真是不可理喻,他想,比青蛙整天梦想着飞翔还不可理喻。“爱情是盲目的,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穆子敖这话说得很对,他也曾疑惑过。但他的疑惑更多的是来自于麦婧——  
  “我警告你,千万别爱上我,我是一剂毒药,没有解药的毒药。”  
  不知为什么,麦婧越是这样说,他越是爱她,不可救药。  
  鲁宾第二次见麦婧是在一个舞会上,麦婧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几乎所有人都以与她跳舞为荣。她的舞姿优美、标准,仪态万方。尽管如此,如果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被称为舞王的男子邀她跳舞,大家可能想像不到她在舞蹈方面的造诣。他们跳舞的时候,其他所有跳舞的人都自动停下来,一是为他们让出场地,二是欣赏他们的舞姿。麦婧仍是一身黑衣,男子穿着雪白的衬衫和雪白的裤子,二人黑白分明,宛若黑蝴蝶和白蝴蝶。舞厅变成了舞台,跳舞变成了表演。两人跳得如入无人之境,众人看得如醉如痴。一曲快三结束,掌声雷动。掌声尚未退潮,旋即又响起了节奏更为明快的探戈,两人又跳起来,既热情奔放,又拒人千里。她在一个转头动作之后看到了他,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将近半秒钟;这是那个动作本身要求的停顿,可鲁宾不这样理解,他有些想入非非。  
  一股电流击中了他,他感到心脏一下子跳得像失控的马达,或者说像一匹发疯的野驴,一分钟有200下吧。他受不了啦,如果她的目光再在他脸上停留半秒钟,他可能就融化了,或者燃烧了,或者飞升了。他痛苦地意识到那目光的可怕和宿命般的力量。他封闭的心灵被那道目光轰开一道缺口,他的信念城堡顷刻间失守了。  
  其实她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停留在他脸上而变得热烈或暧昧,那目光几乎是无表情的,如果一定要说有表情,那表情也只能是冷漠。穆子敖在他身边警告他:“别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她太漂亮了。”鲁宾记得穆子敖曾说过漂亮的女人不会只属于某个男人,她们生来就是属于社会的。“社会”这个词在此很耐人寻味。他赞同穆子敖的话,但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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