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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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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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鹦鹉架下过来,一边拼命嗅,这是什么味?

小果儿早坐不住,拿了小碟子下锅去捞,立刻大叫,好香,好香!

骨头和鱼片在殷红的汤中翻滚,细腻的泡沫一层一层,各种蔬菜被煮的上下起落。晴初接过筷子,吃了一口。

我们全停了筷子看她的反应。

她两弯淡眉蹙一蹙,眼神好生疑惑,嘴巴抿了抿,又咂动两下,最后咽下去。

怎么样?大家一起问她。

“酷。”她说。

满桌的杯盘都响了,我带头敲起盘子,简直万众欢腾。我们齐齐举杯,庆祝晴初少夫人过了吃肉这一关。

然后照例是洗澡。我终于知道这位夫人是怎么洗澡的。

几层的纱帘放下,丫鬟们放好一,二,三,三只大桶。第一桶水是过一遍的温水,按照伍妈妈的道理,是经络活动,使毛孔放开。这一桶略泡泡,便是第二桶加了药料,香料的花瓣浴。姹紫嫣红的撒满水面,热腾腾的药汤羊毛毯一样包过来,人顿时就昏沉欲睡了。这样泡到要吐,再去第三桶水里“醒肤”。伍妈妈又有番道理,这一层绝不可少,否则容易精神颓靡,反而不利于养生。

我只好再一次扼腕这古代的荒淫生活,我猜晴初自己也不爱这一套,她只是有太多时间没处打发。还好我不用伺候她洗澡,这一套光听听就够了,要我捧着盆在边上等着,我王八蛋才干这事。

晴初问我,那弗洛伊娃是怎么洗澡的?我说,站着洗,顶上一个莲蓬头,里面撒水,细细的淋到身上,又方便,又干净,又舒服。

看她满眼好奇,我又动脑子想怎么弄一个。莲蓬头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上水。不过反正她不会这样洗,所以给她过一次瘾倒还可以。

我找到工匠指手画脚又画图,工匠总算明白,送来的莲蓬头大致差不多,有点像个倒扣的漏斗,我让丫头们把水细细从上面灌进去,从那漏斗的细孔里,也淅淅沥沥的淋出来,底下站着个脱了衣服的小果儿,享受着这最原始的喷头沐浴。

“喏,就这样。”

这一回晴初大笑,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乐。

“你是怎么想到的?”她笑得捶床,“麝奴,麝奴,你有多少鬼心思?”

“弗洛伊娃教我的。”我说着拍拍手让她们停了水,墨烟已经又在张罗晚饭了。

老天爷呀,我真没这样过过日子。每日里再不用听那让人发疯的税利,农田,保甲,青苗,再不用去看那一班神色忧戚,夸夸其谈的官儿。时间消磨在起床梳妆,沐浴穿衣,各种细致饭菜糕点,又是簪花插柳,下棋作画,弹琴针线,或者什么也不干,就点着一炉烟,在软绵绵的香薰里闲坐一整个下午,日落西山,又摆出一桌子精致饭食,哪有半点胃口?一转眼天亮,转眼天又黑,古时候的贵族们就是这样的打发着时间,偶尔落场雨,她们也仔细倾听,还要作诗,甚至拿了只箭壶放在院子里,说要看看雨落深几许。

但我发现晴初做这些事,总是漫不经心,给她备了纸墨,她便提笔画几笔,搬来瑶琴,她就信手弹几下,一声一声,总是几个泛音,不成调,我便想起我和公子站在霁月楼外听到的寥落琴音。有时候小果儿在院子池里钓虾,晴初看着有了点兴致,也接过来弄几下,弄几下便搁下了,兴趣总是不长久的。这时我在旁边静静瞧着她,想着还能找到什么消遣,能使她多玩一会,多笑一下?

每晚躺下时,我望着不住跳动的烛花,想着,公子这时候在做什么?妈妈一定在想我,我该不该回家?我留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谁也没有解答,烛花最后一跳,熄了,青烟袅袅升起,又散去……檐下的雨落了最后一滴,半空中长长一个滑音。

我半懵着,满脑子咱乱的心思浮散了……窗户被敲响,静生正叫我,

“麝奴,少夫人叫你。”

我迷迷瞪瞪的随手拉了衣服披在身上,往楼上去。

“房里一片黑。别点蜡烛。”她小声说。

我愣一愣,还是打着了火,在这样的黑暗里两人独对,好古怪。

烛光下她将脸扭向一边,我还是看清她面上有泪痕。她刚刚哭过,为什么?

“别点蜡烛,”她又说,这回的声音更轻。“让人看到我半夜点灯,一定会怀疑查问。”

我心里一颤,便吹熄了烛火。

是了,我太大意,竟忘了她是生活在怎样高强度的压力之下。

这一阵相处,我不是看不出她的辛苦,她竭力让自己高兴,竭力使自己不怀心思,其实却疲惫不堪。何必如此?忍受这单调的富贵的囚居日子。公子有他的理想,男人的抱负。她却是为了谁?什么目标在活着?

我心中发酸,手也有些抖,我伸出手去,摸索到她的头发。

“怎么不睡?”

“冷。”她说。

我轻轻脱了鞋,躺到她的床榻上,与她并头靠着,我的肩膀和手臂擦住她的,溽热的夏夜,却煨不热她,她肌肤如冰,透过极薄一层小衣将寒凉洇过来,我不敢动,静静调匀呼吸,我知道我体热强大,定能暖她。妈妈就最喜欢在冬天跟我一起睡,因为我睡过的被窝就像个火炉子。

她果然渐渐舒展,皮肤也有了温度,窗纸渐白了,她沉沉睡去,我大睁着双眼,半点睡意也无。

她醒后我已经起床,她不好意思的一笑,昨夜累了你了。

我笑笑不说话,手上理着一床新褥子。褥子是柔顺的云丝,铺在她的细藤榻上。

晚间给她垫上,她大为惊奇。“麝奴,你怎么知道这些?从小照顾我的妈妈们也不能够这样精细。”

我不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她怎能知道,在我与她接近之前我早已负责照顾她,我早已习惯想她之所想,提前为她做好准备。

第二十七章、红绡帐里

午睡的时候,霁月楼内悄然无声,只有蝉鸣此起彼伏。三伏早过了,时至暮夏,天气不见转凉,倒是越发的冗长燥热,使人白日里也昏沉慵倦。我不爱在房里睡,我背靠着院外的树,看着一池碧水悠悠从桥下淌过去。小果儿钓虾的竿子搁在手边,我不想动。我膝上有一封刚到的信,亲爱的东坡老大哥,去密州上任后也没有忘了我,一直与我保持着通信。我在千年之前,居然就这样交上了一位笔友。我逐行读他的信,饱满的字迹把纸笺填得很满,如他豁达通畅的为人。信中依然是感叹百姓疾苦,并问候我的近况。但我的近况,我的近况又从何说起?我只觉得心思浮动,但脑中昏昏,什么也提不起劲。

风把一点打碗花的香味送过来,这小河边尽是这种星星点点的小草花,我顺手捡起石块儿朝水里投,水波纹一圈圈漾开来,我眼皮沉重,头也耷拉了。

有一点声息接近我,我在半睡中感到一点迫近……我的背心湿湿的,有什么正注在我身上,像一个一个漩涡儿,一起,一落……始终盘旋在我身后……我不想回头,但那一点细碎步子,像小小的裂绢声,更近了,我的后背成了个巨大目标,一点一点清晰在一个视角里。

我蓦的睁开眼,背后站着琳铛儿,被我唬了一跳似的。

“干什么你?”她手抚胸口嗔我,“魂给你吓出来啦!”

自己在别人后面弄鬼,到还怪别人吓到她。

我问她这时候来干嘛,她说多日不见我去内府,今日得了空,就出来找我。

琳铛儿在我身边坐下,悠悠的五月兰香味飘过来了,这是她身上特有的味儿,她跟喜姐儿都拿各种花瓣自己做香料,喜姐儿是到哪儿都是一阵浓浓玫瑰甜香,琳铛便是这种带点苦涩的五月兰。我舒展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势躺在琳铛儿腿上,又香又软还真是舒服,琳铛儿拿一块一角绣了豆蔻的手绢儿在我额上轻轻拭着,我抓住手帕看了一会。

“达令琳,你们都这样爱花,是不是因为公子”

“女人谁不爱花?”达令琳说,“但公子只爱一种花。”

这话一出来,我残存的一点睡意彻底没了,我又合上眼,心中阴凉而空落。琳铛问我这几日在忙什么,问了几遍我才懒懒的答她,吃饭,睡觉,再吃,再睡。

“瞎诓啦,”她嗔我,带了一点她老家福建的乡音,“都说少夫人对你器重的不得了,好的不得了,你真是有造化呢。”

这话不中听,我翻身坐起来,“达令琳,公子对你也不错,这是造化不是?”

“我们这样人,就是竹篮命,能飘到这一处好人家,还敢多什么指望?”琳铛望着缓缓流向前的闸水,接着教育我,能遇到少夫人这样的,更要小心服侍,毕竟女人细心,不比公子,男人家,又忙,总会马虎好对付一点。

琳铛跟我推心置腹,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不顺耳,我干脆起身邀请她跟我一起回霁月楼玩玩。远远的我已经听到小果儿在高声叫我。

果然是小果儿一溜烟跑来,老远就嚷,麝奴你这么久不回来?都找不见你了!

我说谁找不见我?她犹豫一下才说,少夫人咯。

我点头不语。最近都是这样,晴初一刻不见我就要找,找到我也不做什么,也没什么话儿,只让我在旁边陪着,看着她梳妆,看着她抚琴,看着她发呆。实在没活儿干,就坐着陪她讲话,讲我家乡的事给她听,什么都稀奇。我怕说多了露出破绽,更多时候我瞎说一通。大家都说我人缘好,好到奇怪,来历不明的一个丫头,野得弄刀弄棒,不男不女的,公子喜欢,偏偏少夫人也喜欢。我是哪辈子积了德,哪处祖坟头冒了青烟?这里每月月钱2两,公子那里还有2两没断过,加起来,我已经完全是个小地主。

晴初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比公子更加对人言无所谓。公子是狷狂的不屑,晴初却是压根心里就没有这回事。

“我对你好,管他们什么事?咱两个投缘,难道还得经人同意?可笑。”

我们一起回去,院子里却有马嘶,是大麦在叫,我赶过去,一眼看到几个丫头媳妇正拽住大麦,另两个搬了马踏子,正扶着晴初跨上去。

好个晴初,白裙下露出同色的长裤,一边一条腿的颤巍巍跨上大麦,居然坐得挺稳,大麦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她唬得一跳,倒自己又稳了,俯下身朝大麦耳朵里轻轻讲了两句话。她平时见过我这样训大麦,这时候依样画葫芦,又在手心里托了糖,送到大麦嘴边去。

我抱着臂站在院门口,也不拦她,眼见着她手掌绕过大麦的脖子送到嘴边了,我才撮唇轻轻一声唿哨。

大麦登时一声长嘶,转过头便朝我这边奔,晴初一声尖叫,已被颠得往后倒下去。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正接住她。

“过瘾了吧?”

她从我怀里挣出来,气得没站稳便当胸一推,“短命的小鬼这时候偏跑来?!”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晴初才看到琳铛儿,倒有点羞赧,琳铛儿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看门角旁边搁着的一堆闪闪发亮的料子,那是霁月楼新换的门帘子。

这门帘子又是晴初最近的一大促狭杰作。相国的妹妹嫁与大学士谢景温,这两日回门,回门之前就大张旗鼓先送了内府里各位小姐夫人每人一样厚礼,据说其中的银丝缎最是罕见,是异国的雪蚕织的,出阁的姑奶奶送每位小姐一匹做新衣。其中却独独少了晴初的。

静生将消息打听了来,晴初只是一笑,说,他家出去的姑奶奶,自然是顾着他们家。

但这姑奶奶回门后各处逛了,又偏偏要来逛霁月楼看晴初。晴初一面让人打扫霁月楼各处,一面让伍妈妈去内府传话说,病了,请姑奶奶第二日再来。

第二日姑奶奶当真又来了,进了霁月楼就呆住,霁月楼下那一溜小平房,所有的丫鬟房门口,门帘子都是一色儿的银丝缎。

霜雪质地,夹银闪彩的银丝缎,沉甸甸的在风中,湖水一般波动,姑奶奶是识货人,知道这不是假货。她自己穿着银丝缎的背心,这时只是无地自容,也不上楼了,立刻打道回府。这笑话传回内府,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将那缎子即刻打赏了下人。都知道少夫人公然拿这个给丫鬟们做了门帘子,谁能再把它当个稀罕物儿?

这一仗当然是晴初大获全胜,但由此却又将内府大大得罪了一回。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只说:“银丝缎是什么稀罕物了?只因老大人太节俭,才带累得姑娘们没见过好东西。”

她提到她老公公王相国,一向只称“老大人”,很少叫“父亲”。又说,“不过那缎子虽然好,做门帘子却是太不禁风。哎唷,大伙儿还是拆下来吧!”

于是大家一齐动手,嘻嘻哈哈的又把原来的门帘子换上去。拆下来的银丝缎堆做一堆,像日光照耀雪堆般金光隐隐,如何处置?没人去问,估计她是不要了。我已经知道她的脾气,她是炭火里取栗子,烧了手也要争口气的人。只是这样的强争,总是孩子气。但我也不劝她,因为我自己也是这般脾气。

琳铛儿大大方方向她问安,晴初问了她几句,便留她吃饭,琳铛儿又礼貌推辞,两人一来一回客气了半天,琳铛儿才走了。小果儿问我,麝奴,你不跟琳铛姐姐一起去公子那里么?

我睨她,“这才没两天,你又丢了魂的想去约会了?”

“什么啊,”小果儿立刻涨红了脸,“你不去就不去,我不会自己去么!我是怕公子见不到你着急。”

我心里一阵难过,干脆不理她。反正我的心思她知道,她的心思我也知道。这两天小果儿跟公子的小厮小幺儿的事已经是霁月楼里最大的八卦新闻。

那还是某日,大家将房里藏的女儿红喝了,喝的兴起,又把伍妈妈房里藏的一瓶陈酿偷来,等着伍妈妈上chuang了,新来的知更人在锁门了,我们又开桌小席。结果是静生和墨烟都醉的睡过去,只有我和晴初还意兴正酣。看不出晴初娇怯怯的还颇有点量,当然,她现在被我带的了无禁忌,没量也要HIGH下去。

窗外风声紧了,似乎又将暴雨突至,我起身去关窗。晴初掩住嘴打个呵欠,

“你走不了啦,大伙儿凑合睡吧。”

伍妈妈睡楼下,这时候下去势必惊动,我想想,又去搬床薄被给静生墨烟两个盖上,两个人早就香梦沉醉。晴初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把小果儿也叫来。她探出身,忽然缩回来,一下逼在墙角里。

“怎么?”我问她。

奇?她指指楼下,一声也不出。

书?我已经听到了细微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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