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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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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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晴初。可知道你当初的一句话,竟真的被我恪守到千年之后?这棵海棠树在你不能抵达的千年之外,老而不僵,年年生出新绿,而我,一日日伴着它,找寻那化石一般的树干上,你曾点下的珠钗印。

但那时我们可想不到那么多。我们只是看着青葱的树苗发笑。那根钗就真的插在海棠的细枝间,没人追问,没人去管,也管不着。在晴初手下,霁月楼里人人都大手大脚。

这几天天气好,天天淌不尽的艳阳,将院子洗的爽爽朗朗。晴初心情也格外好,跟大家商量着,要带丫头们去踏个青。几个妞都是爱玩的,登时起哄叫好,又一起撺掇晴初,这次要走的远点,自从嫁到这边,就没好生出去玩过。

我忽然想起昌王赵憬的那次隋堤游艺。十里长堤,烟柳映波,当是好去处。

“交给我,”我说,“我去踩盘子。”

第二日我自己出了门,我跨着大麦,手边还牵着小麦。这哥俩都是多日不出门了,兴奋的步子也趔趄。

但这一出门就横生了枝节。

是吕惠卿。

没错。那是那样白净面皮,气定神闲,缓缓踱步或者抬眼,都像个王爷。他举一举手,立刻有随从上前,将耳俯低听他训示。

我悄悄将大麦小麦牵到一旁,不知道我跟吕惠卿命里是不是相克,总在我快忘了他的时候,他阴魂不散在我面前。这厮又在搞什么花样?相国虽然仍是与他同朝为官,但手下人已全然与他成对立派。皇帝对相国固然有意见,对吕惠卿却更不感冒。小幺儿每回跟我们聊天说到这位倒反骨的吕大人,都要往地上啐口吐沫,然后说他是“万人嫌”。

“万人嫌”的吕大人站在阳光耀眼的台阶上,他就是有那个气派,背后不过是一家瓦罐店,也被他衬得像王爷行宫。他拿一方雪白的锦帕轻轻掩住口鼻,再轻轻丢给后面的随从。这一套架势被邓琯照搬过,那厮就做的十足暴发户。

吕大人上戏台一样做好了全套的伸展运动,筋骨活动开了,来了一辆大车,车身精致,上头挂着绣帘,垂着五彩丝穗。吕惠卿将自己的马也吊在车上,车旁的随从刚掀帘子,他便迅速猫腰钻进去,车内有人轻微的笑了一声,似乎有只细白的手,扣着个金丝镯子,将他一拉。车里果然是个女人。车夫一鞭马,大车缓缓走了。

吕惠卿在大街上约会?我忽然一股好奇上来。来不及思索,我已经循着那车走了下去。那车晃晃悠悠,倒是行得不快,我正觉得无聊想撤,却见吕惠卿已下了车。

呵呵,刚才一定没做好事。他的帽子有点歪,这时一边理着,一边解下自己的马,目送那车走了,他才跨上马。这回速度快了,我小心的一路追下去,转过两道街,在一座小小安静宅院前停下。一个人正站在门口迎接。

我心里砰的一跳,我认出这门口的人是谁,一个向来谄肩媚态,风吹两边的小人——邓琯。

邓琯这个王八蛋,几天前我刚见他找过公子,说了一大堆吕惠卿的坏话,现在又跟吕惠卿鬼鬼祟祟,他想怎样?

我的血又热了,太阳穴下的小血管扑扑跳着。没什么可看的了,邓琯两边示好两边出卖已经很明显。我手心握着一把汗,一个念头忽然闪进了心里。

为什么不试试?历史是不可更改,也许。但我是个现代人,我已经熟记所有历史掌故,知道其中的关键。我不用清楚那些来龙去脉,但重要关节我都知道。在这不可逆的事件中,只要关键人物出现改变,那么以一发而动全身,也不是不可能。

我心脏砰砰急跳,市声全都在脑中轰鸣,这一片喧嚣中我却越来越清醒。我是个太傻的傻瓜,稀里糊涂跟着历史跟着它一步步重演。我完全可以冒个险,为了公子,还有什么不可以做?

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吕惠卿。如果我能找到他的证据,先一步置他于死地,他就不会有机会去害到公子。只要公子能活着,他就能幸福,他可以幸福的和晴初在一起。

想到晴初的幸福我胸口又是一酸,这酸痛从何而来我分辨不清也无暇分辨。我往回走,一路鞭着大麦。它被我抽的莫名其妙,撒蹄奔开来,飒飒的风,将我冲头的热血吹得冷却了一些。

到了府门口却见小果儿正等着我,告诉我管家夫人正找我,让我回来马上去内府见她。

五夫人,著名的理家好手。内府真正的管事婆。我从未和她打过交道,她好好的干嘛找我?

我心里泛着嘀咕,脑子里想着刚才的计划,向内府去。一路上遇到的熟人有的跟我招呼,有的只是远远看着,小声议论,我也不想理。这内府里只有安管家安妈妈对我不错。但今天时间紧却没空去找他们。

五夫人看面相就很厉害,我一向不喜欢吊稍眉,高颧骨,薄嘴唇的女人,她齐齐占全。骨架瘦长,站起来比我还高。她就站着打量我,面色是和气的,眼神却刀一样利。

“麝奴,你在霁月楼伺候的少夫人还满意么?你们相处如何?”

倒是开门见山,这女人作风硬朗啊!我心里感叹。她既然干脆,我也就干脆,告诉她和少夫人相处和睦,少夫人为人和善,也体贴身边人。对下人很照顾。

五夫人认真的听,完了后说,麝奴,你是内府的人,也是公子的心腹。你能在霁月楼和她们融洽,非常难得。你看,少夫人来了后,外间一直有误会,传言不好听,却也不得不信。本来呢,晴初嫁过来就是我们王家的人,但是……哎,事态复杂。其实我们做女人的,本不用管他们男人的事,你说是不是?

这是要跟我说知心话?真是稀奇,我何德何能,让一位堂堂管家夫人跟我推心置腹?我不做声等着她继续下去,果然她是爽快人,也不绕圈子。

“可是既然做了女人,就得为男人分忧。你是公子的人,自然不是外人。公子每天烦忧的是什么,你当为他设法排解。如今霁月楼信任你,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嗯嗯,明白了。这女人是要我在霁月楼和内府之间,做一个联线。我心里好笑,我还真是特务命,本来为了边城想方设法打探公子的秘密那也罢了,现在还得为了公子再去少夫人那里做回探子。

五夫人看我不做声,以为我没懂,近了一步,又循循开导。

“你也不用专门做什么,只是服侍少夫人之时,留意一下她的往来,书信啦,口讯啦……”

“五夫人多虑啦,”我懒洋洋的打断她。“少夫人身边自有伍妈妈和静生墨烟她们几个,贴身事用不着我。再说,我看少夫人每天也安分得很。就算她不安分,也不是我能看得到的。你说是不是?”

五夫人倒是怔一怔,有些下不来台。她管家多年,没被人这样直面顶撞过。顿一顿才说,麝奴,你本不是我们家的人,因为公子救了你,才有今天……

“因为公子救了我,我才尽心竭力报答公子。公子交代的事,我粉身碎骨也不推辞。其他人的事,我管不着。”

我说着请了安就走。不去看她气得泛青的脸。但我心里却一路疑虑,让我去监视晴初,必不是公子的意思。那么,是谁?

远远看到那湖另一头的,掩在几树梨花里的霁月楼,立刻觉得心里一暖。我快步过去,不知不觉,已早把这里当成了家。咳,我的家,我的家不过是随着心走的,那么一个不确定的地方。

上了楼,发现晴初的房门却也紧闭,我想推门却发现不妥。门内伍妈妈正压低声音跟晴初说话。

“她刚被内府那五夫人叫去了。到现在没回。你就那么相信她?公子对她再好,她也是内府的人。内府对咱们怎样,你不知道?”

我悄悄退到一边,长吁口气。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和晴初不过交好了几天,但落在旁人眼里,却是这样的不顺眼,这样的蹊跷。

晴初不知在干什么,手上叮铃铃的细响,似乎是小茶匙撞击茶碗的声音,她就在那一片含混中轻声说话,语气是温和的,却也肯定。

“咱们既然嫁到相府,不管怎样都是他家的人了。即使不睦,我也不会生二心。我不能几头顾全,只有谁也不顾,纵然他们疑我,也无话可说,日久自然明白。但我虽然年轻,看人却不会错。麝奴为人我比你清楚,她绝不是两面三刀的人。妈妈不用再讲了。”

伍妈妈不吭声了,良久一声重重长叹。

我踮脚下了楼,院子里没有人,丫头们都不知去了哪里。我心思空茫,懵懵懂懂随着步子走,停下来发现已走到两生园。那一树海棠正静悄悄舒展枝叶,抖落着日影。我在树下坐下,靠着出了一会神,头顶有细碎琳琅之声,我抬眼,是晴初那支珠钗,还兀自插在那枝桠上,随风轻轻摇晃。

第二十九章、香暖唇冷

第二日我去见公子,心中着实矛盾,每回去他书斋,心里总充满渴望,现下心里杂事满溢。我有个大计划,在成功之前不能告诉他,但要顺利进行,又不能不从先从公子那得点线索。

但书斋也完全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何止说话,我连立足处都没有。门前站满了头戴黑色小帽的人,那是隔一段日子要来向公子汇报的,如今他们来得愈发频繁。一个人匆忙走出差点与我撞上。邓琯大人。

他神色有点复杂,像是得意,又像是担忧,额角上一层油汗,看到我,他匆忙中还对我笑了笑,眉毛眼睛皱成一团。

我侧身让过他。我怕与他对视,我会克制不住眼中的恨意。以前我不过鄙夷这个人,因为他为公子所恶。现在我却是切齿痛恨。

书斋内倒是安静,简文浩轻声的念着刚送来的贷款统计,几个机密要员正忙着整理卷宗。公子双眉深蹙,靠着软椅听着,身边几上有一碗深色汤药。这阵子他身体和脾气都不好,我每回来都看见琳铛儿给他煎药。

我静静立在一边,这个角度别人注意不到,我却能把他看个饱。几日不见,他瘦的颧骨也凸起,他身体越来越差,负荷却越来越重。他虽仍不避我,我却觉得他与我之间,像隔着云端。

公子挥手止住简先生,将一封信丢在桌上。

“你们看到这个没有?吕惠卿那厮,勒索了五百万缗。有凭有据,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竟做这种事?”蔡卞在旁边接口。“邓绾这种小人的话能信否?他是吕惠卿的走狗。”

公子冷笑,“吕惠卿我所痛恨,但邓绾这个墙头草,吃里扒外,更为我所不齿,迟早会处置。”

“元泽,你暗地里查他,老大人可不知道,万一风声出去,对你我……”

“一切我担待。”公子挥一挥手,“箭在弦上,父亲纵然发怒也顾不得了,此二奸不除,法令总是施展的本末倒置,难以为继。”他顿了顿,又从齿缝中冷冷丢出一句话,“待收拾了这两人,再轮到曾布。”

简文浩与蔡卞同时抽了口冷气。

我往前挪了挪,我对公子要做的大事,要对付的人,从来只关心却无兴趣。我相信他总是对的,并且我相信他总能做得到。但今天我自己却另有计划。我慢腾腾向书桌前捱着,公子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蔡卞手中的报单上去。

是四川的报单,蔡卞简单的念了几句,说我们破坏征兵,现在是征不征兵都交税,反增税利。此事不小,免役法下一步怎样实行,要慎重定夺。

公子面上的寒霜又重了一层。这个免役法我倒是听说过。伍妈妈有一个远房侄子到了年岁,应该应征服军役。但相国大人颁了一条新法令,只要交纳一定的税,可免于应征。伍妈妈这几日愁眉不展,说他侄子按数交了钱后,倒是每年多了一笔税利支出。伍妈妈想求晴初找公子说说,被晴初回绝。伍妈妈私下告诉我们,现在民间暗叫老相国“扒皮”,只是不敢把风声传进他耳里。

公子终于说,“这个免役……这个免役,我曾劝过父亲多次,他总不肯听我的。”

我缓缓挪步,手指碰到了桌案,各地的文件和信件叠在一处,随便用个镇纸压着。邓琯的那信落在最外面,只要一阵微风,它就会飘落,落在我手边。我手指一分一分,摸索向前……也许是老天听到了我激烈的诉求,一阵清风越帘进来,将那轻飘飘的一纸信笺,送到我手掌边,我轻轻拢住,拢进袖里……这一列动作我竟做得不动声色,我只希望我是对的。

那边蔡卞还没有说完,“这几天你病着,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又一批四川人跑到了京都,都是逼出来的,据说有人又交了一张名单给皇上,并且……”他声音低下去,“这一季预拨的单款竟失踪很多。”

公子迅速抬起眼,苍白的脸瞬间起了红潮,“谁干的?”他压着嗓子,环顾一下四周,人人低下头。

公子又问一遍,谁干的?这一下声色俱厉,单薄的眼皮下目光如冰,紧紧盯在蔡卞脸上。蔡卞顶不住了,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契约般的东西,连着一封函一起放到桌上。

“上月我发现账目有点不对,查一查,五叔在郊外又购了三百亩田。”

当啷一声,公子身边的药碗被他横扫在地,几名丫鬟一起上来捡那只摔破的药碗,公子已经站起来,骤然冲上的急怒使他嘴唇微微发抖,我几乎能看到一些话,一些决绝的念头在他的脑中打转,又硬生生咬断在嘴里。

我上前去收拾落在地下的文件,喜姐儿与琳铛儿也从内室急急赶出,我们几乎同时将卷宗递到公子面前,公子脸色青白,视若不见的接过去,看来他根本没注意面前的人是谁,我来了这半天,他也不曾留意。他手指微微抖着,将那文件打开,重新看了一遍。

“这事还是得先瞒住老大人……”蔡卞犹犹豫豫的说,“连夫人也不能知情。”

“国贼家贼,竟在一身!”公子开了口,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呵呵,五叔,五叔。”

门外有人影一闪,我眼尖,看到小幺儿探出半个脑袋,对我打着手势。我悄悄退出去,小果儿正站在当地。她面色惊惶,一把攥住我。

“怎么了?是少夫人有事?”

小果儿点点头,她胸口起伏不定,是刚跑来的,好容易顺过了气,告诉我少夫人刚刚破天荒跟仆人闹了脾气,仆人气得要走,少夫人自己也气得关在房里发脾气。伍妈妈叫你赶紧回去。

我回头看一眼公子,他已经起身,瘦的颤巍巍的身子,踱着圈,间或与蔡卞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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