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年轻的,目空一切的热情依然将我送上这未知旅程。当然,我有一切装备,比起我父亲当年的冒险,我的安全系数要大得多。当然,女性是禁止穿越的,因为女性的身体气血,更容易受到影响,会后遗症严重。但我已顾不到这些。
这样我就来到了北宋。我事前做过详细计划,知道我要什么,几时返程。我只是不知道,在我的计划外,有一个你。
第四章、侯门景深
我在王相国府待下来。雪早融尽了,墙角探出鹅黄色嫩扑扑的迎春,我扶着一柄一人高的扫帚,呼啦啦扫着院子。转眼两个月了,我也没找着机会再见那神秘的公子一面。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
我误打误撞的穿越,却是撞到了头彩,我一意要给边城解决的难题,不期然就让我摸到了进门的钥匙。
王雱,公子雱,在我为此行准备的功课里,有满满一页专门记录他,有关他的几句记载,我早已倒背如流。
“王雱,宰相王安石之子。性敏甚,未冠,已著书数万言。举进士,调旌德尉。雱气豪,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作策二十余篇,极论天下事。”
我发现这一点后喜得手舞足蹈,雪地里冻一场,却是小狗掉了茅缸。他救了我,从此我跟着他听差,还有什么第一手情报是我弄不到的?我且熬上几天,待我做好了记录,就飘然而去拜拜了您哪!边城还有什么好拽的?乖乖等着爷将你擒获吧!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呵呵,别以为有雪地里那一场,我就接近了他,别以为我将他推上施救的高尚地位,我就能得以走进他心里。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倾盖如故?那都是蒙人的,那都是折子戏。公子雱是何等尊贵的人,他公务繁杂,比王子还忙,他手下奴仆差役谋士武士何止千百,我变成针尖也插不进。何止插不进,我看他早忘了我。
我一开始被安置在仆役房中,这是相国府的内府外围。第二日有管家来记录我的户籍。管家姓安,五十开外,体型墩胖,慈眉善目,笑起来像KFC爷爷,但盘问起来毫不含糊。从生辰,何方人氏,家中几口人一一盘究,我实在诌不出来了,终于亮出我是一女的。
“荒谬!”他大惊,“原来公子救回来的竟是个姑娘!”
我冲他挑眉撅嘴做了个鬼脸。“胡闹,”他说,“胡闹!”他绕室走了两圈,还是那一句话,胡闹!
我忽然喜欢上这个小老头,他像我家小区楼下看车棚的大爷,每回看到我给人家车胎放气或者贴纸条都是这个表情,这个口气。
我冲他妩媚一笑,他慌得赶紧后退,然后说,既是个姑娘,就不能住小厮们的屋子了,等我内人来给你安排。
这样就来了安管家的娘子安妈妈,这两口子都是相国府的家奴,安管家管府内的男仆,修葺,种植,打扫,值班,来往;安妈妈就负责一众的丫鬟婆子。另外还有总管宾客事宜和厨房的管家,我还没有见到。
安妈妈比安大爷样子要精明得多,将安管家问过的话又重问一遍,就领我去内府,一路上九曲十八弯,楼宇亭台转悠的我晕头转向,到了后面一个月洞门的院落。一溜的小房,八人一间。我进去就傻了眼。我在大学里从不住校,就受不了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吵闹,现在满眼都是梳高髻,窄腰身,婀婀娜娜的女孩子,各有司职的,我完全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在一堆捧着食盒,竹帘,花帚的人中愣着。一个叫兰姐的给我布置床,又叫我领东西,不一会儿我就捧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物件,看起来是两套外裙,两件夹袄背心,两套内衣,两副鞋袜,一个梳妆盒,里头有头油,木梳,头绳,还有一些式样简单的簪环。另外两沓麻黄色的粗皱纸,这是什么?草纸?旁边一条布条,巴掌宽,很厚实。这又是什么?我忽然明白了,登时尴尬的头皮发麻,只想把那一堆都扔掉。我就是个雌性单细胞,早说要带一点备用品来!还有这头绳,这裙子!要了我命我也没法将自己那一头短毛弄成这个样子,穿上那个裙子,我也没办法走路。
兰姐看我发愣,理解的说,你是外乡人吧?不要紧,这几天别往人前头去,就在后院负责打扫。姐妹们都和气,都是好相处的。
我撂下这一堆去找安妈妈,直接说我不会梳头不会穿裙,我还想穿男装,我想跟着公子。安妈妈吃惊的念佛,然后说这孩子可不是疯了!公子身边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听差的?那得主事太太亲自挑选。
她把那一堆物事又塞到我怀里,“你且惜福吧!能在相府里做事,不比你在外头受冻强?”
于是我在那间丫鬟房里住下来了,每日天明时看着她们起来铺床穿衣,梳头打水。我带着明显的蔑视看着她们往头发里簪绒花,插梳子。要不是边城,我哪会跑到这么个地方,和这一群小母鸡般的妞儿相处?我闷闷的将自己那个梳头匣子打开,拿把杨木梳子一下一下刮着我那一头短毛,染过的几缕银白色还在,本来想着要去补色,现在是拼命往头巾里捺。
兰姐好奇的瞧我,她一定在想我是从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偷跑来的。这两天我已经听到她们背后议论,我不伦不类的装束,经常冒出的怪话,是不是个西夏的蛮夷。这个我当然不计较,我没精打采看自己镜子里的脸,漂亮谈不上,但是神采熠熠,眼神亮的盯谁一眼谁都会愣上一愣的。这就叫电眼!另外,我光洁的额头是一副聪明相,从不用刘海覆盖,唇边有细细的两个小涡,也是俏皮的。这一张脸,边城为什么不喜欢?有时候他看我大笑大闹,明明也忍不住笑,可是为什么不和我交往?为什么不说喜欢?
我啪的一声盖上梳头匣子,旁边的兰姐和两个丫头吓一跳,她们已经梳好头穿好衣服,准备走了。我忍不住问她们难道不是应该住在公子小姐们的屋子里么?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她们笑我发痴,那是贴身大丫鬟的事,咱们这里的都是做杂物的。我又问那公子呢?他归谁服侍?我怎么能见到他呢?这回她们笑得更厉害了,笑我不知天高地厚,你一个外乡丫头,头发都没长齐,话也不会讲,手脚比小子还野,还痴心想往公子眼前头去?咱们公子是何等人物,他身边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你们也见不到公子吧?”我问她们。'。电子书:。电子书'
没人说话了,果然。最后兰姐说,公子的贴身事务,都是喜姐儿负责的。人家花容月貌心灵手巧,是世代家仆,又是桂杨队长的亲妹子,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
我不说话了,只在心里记住这一个名字。嗯,那个割鹿的武士桂杨,老成的武士梓博,还有那未曾见面,公子的贴身丫鬟喜姐儿。这些我都一一记录在本上。虽然现在是八字没一撇,边城的论文资料一点没着落,但首先,先把这些外围人物记上。
从此我没事便跟在安管家后头转悠,安管家很喜欢我,他想必是很少见到我这样鬼马型的女孩,摇头叹气之余掩不住的慈爱。
“你想见公子?公子也没空见你啊!”他说,“公子有多少大事在身的,他每天给老大人修注三经,跟相国大人进宫面圣,要不就是亲自率亲卫队去探察,又要跟一干谋士商议,忙的他自己的差使都没时间去做。你想想,你怎么见他?”
我不死心,央他在公子出门时带我去一趟公子的书房。他不同意,我软磨硬泡直到他认输。
公子的书房其实是一个小巧的院落,完全没有我想象的森严。各处都修葺整齐,青磨石的外墙显出苍郁,窗上嵌着各色彩色璃瓦,排出菱形,格型图案,院子里一棵参天榕树,后面是一丛竹林,风过瑟瑟的响,看不出有多深。我在树下仰起脸,树荫浓厚的阳光也射不进。院中悄无人声,偶尔在枝叶深处传来一声啾鸣。
我踮着脚往书房里看,房间很宽敞,一点日影在地下打着晃。一张很大的卧榻,扶手磨得旧了,看起来是经常供人休憩。四面都是齐墙高的书橱,整齐排着砖垛似的厚书,案上堆满卷宗和信件,一个大瓷瓶中插了花枝,墙上一幅工笔,很秀气的笔触,题着两句诗:
开遍杏花人不到,满庭轻雨绿如烟。
我问安管家,那画和诗都是公子的手笔么?安管家说那可不?他语气带着自豪,说咱们公子是天纵奇才,打小儿过目不忘,五步成诗,有名的神童。中进士前就著书论世,那文章写的……他想不出形容词,便啧啧有声,又说,多少美缺求着他,他都不稀罕做的!人家说老大人一生才干,最大的收获就是得了找个公子!
他絮絮叨叨,说书一样的夸下去,我只管出神,想着那日在雪地里,公子瘦长的身子挺立在一片洁白里,雪花自他头顶飘落,他湛然若神,又冷漠如冰。他摘下皮帽包住我的脚。他说,你从此是我的人。
“现在公子帮老大人修撰经义,才学大了去了!”安管家还没说完,“大家都说公子若不是帮着老大人搞改革,迟早是第二个苏子瞻……你去哪儿?”他才发现我已出了院子。
我心神不宁往外走,堪堪出了院门,忽然有人急喝,快,老大人和公子回来了!我耳中嗡一声,左右张望,他们从大门进来,我必是看不见,情急之下,我钻到后园的树下,爬了上去,啊哈,别的不行,爬树我还是会的。
透过枝叶的掩护,我还是看到了那一趟车马队。
果然是他,整齐的长袍和高冠,骑在一匹毛色锃亮的马上,他的下巴微扬起,目光下视,谁也不在他眼里似的。我屏住气的看着,手紧紧攀住树杈。从枝叶的缝隙里,他的侧脸一点一点清晰。入鬓的眉线,好生挺拔的鼻子,下颚没有用力,嘴唇到下巴的线条便松弛而柔和……他似乎抬眼向这边看过来,我吓得一缩,树叶簌簌一阵响。但他只是一扬腿下了马。那个姿势真是帅极了!他走到后面的一乘轿前,亲自拉开轿帘。有个人猫腰从轿中出来了,体型不高,朝服,高靴。那就是老相国王安石?我梗着脖子也看不清了,他们一起进了门。
我滑下树,安管家正在树下候着我,他气得往我肩头使劲一擂,骂我给他找事。
“看就看了,还爬树?!给卫士发现,不是刺客也是个贼!到时候你进大牢,还得带累后府一群人!”
我默默不语跟在他身后,头一次不愿顶嘴。树下有一只很大的水缸,水面如镜映出我的样子。我的头发长了一些,现在在头顶打着个髻子,我没有耳眼戴不得耳环,夹背心下还是一条裤子。这样不伦不类的一副样子,也就只能躲在后头扫扫地,拿什么进公子的眼?
第五章、柳暗花明
我换了套男装,向安妈妈请了半日假,想出府去逛逛。我牵着一头小驴,是向安管家借来的,这头驴没事就拴在后院,我没事就喂喂它,早成了朋友。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麦。
我拉着小麦在街市上闷闷的走,天气晴好,已是满城飘絮的三月,远处的汴河上一片金波耀眼。我在人群中挨挨擦擦,不小心,就会撞到一个零食担子或是杂耍摊子,耳边市声不绝,那些金银瓷漆店铺我不想进去,斗茶和杂耍的我也懒得看。心情沉重。眼前便无热闹可言。倒是有一处新设了台子,上面有年轻女郎现场表演,一色的春衫新试,模特走秀一般的旋转展示,甚至有扮成马,龙,狮的,简直是一场街头行为艺术。我是现代的开封人,但是这一千年前的开封,依然让我咋舌。那些古时的方言,我也得好生费劲才能听懂。
我又去瓦当里听说书,这里消息流通的快,各种名人的生活轶事,是津津乐道的谈资。八卦新闻正在迅速流通,谁家公子包了哪家院子的姑娘,谁为斗鸡打了一架,又是谁花多少银子捐了官,谁被贬到地方上去,搬家箱子占了半条街……我忽然想到,我走的这条路,坐的这个位置,大概都是我父亲当年做过的,他当年参加电视台的勇敢者游戏玩命回到的,正是这个时期的京都。他也曾像我一样,翘着腿坐在这里听说书,放眼看去,一片密匝的人头后是永恒起伏的汴河。
终于有人说到王相国大人,自变法以来,他一直是风头浪尖的人物。
“听说没有?老相国又裁人了,这回是5位御史大人联名参他,现在是全到边县上造酒去了。”
“这么狠?”听的人还不信,“这一下清理了多少御史了?御史台早是他王家的了吧?”
嘘!旁边人警告他,祸从口出。
那人不敢多说了,又有人说,谁能杠得过相国?那一年他和苏大人杠起来了,听说苏大人气得肉也不吃了。
“苏大人有才。”
“相国公没才?那也是通天彻地的才能,没能耐,皇上能听他的?”
“现在朝廷就是相国大人说了算,皇上就听他的,”旁边人说,“没听说那个御史中丞郑晦大人也被革职了么?司马大人够厉害吧?他和相国大人争审一个案子,皇上亲自下诏,向着相国。”
我捧一碗茶,低着头听他们海聊,这时进来一个人引起我的注意。
是个堪称英俊的男人。四十来岁,还是腰挺背直,器宇不凡。换在现代,就是个师奶杀手。我的女同学里有相当一部分的叔控,成天爱议论学校里那一帮已婚男教师。这个男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酷肖外语系那个倜傥的英文副教授。
北宋的副教授穿着紫色长袍,帽子上一块结玉,他神色从容,坐在我的斜面,我捧碗茶,一边听说书,一边余光里打量他。没办法,天生色女。
一人匆忙进来,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小声说话,来的人青衣小帽,神色很恭谨,两人压低的声音在说书先生的间歇里透一点到我耳边。似乎又是房契,田产,商税。
我最不爱听的东西,已经烦腻到要吐的东西,偏偏我还就得竖起耳朵听着。而且我对这人挺有好感,初来北宋,我相信这是个人物。
你我之事,荆公怎会知道?隐约有这一句。
先前的青衣人声音压得更低。断续间说到几个人名,然后说,信中有提……英俊的紫衣男人伸指按唇,他就不吭声了,喝剩的半碗残茶一晃手泼到外面去。
一声驴嘶,我知道坏了,我刚把小麦栓在那窗下的,不会这么巧就被泼到吧。我闪身赶到窗口,果然是小麦,长眼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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