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莲嘴巴轻抿，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那表情委屈极了，一滴清泪含在眼角，却是半落不落的挂在那里。嘴巴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病态，而左脸颊出有些浮肿，似乎还有些指痕。
大长老叹息着抚上她的脸颊，悔恨道：“是为父下手狠了…”
“你还知道…”素莲捂着嘴巴，眼睛里突然涌上的泪滴瞬间打湿整个眼眶，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像一颗颗珍珠。
大长老将泪滴捧在手心，心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就是…不相信我…”素莲呜咽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怎么会骗你，怎么会…”
“是是是…”大长老忙称是，扯下她捂着嘴巴的小手按在手里，安慰道：“我这还不是太爱你了…那莲迹，你以前有多喜欢为父又不是不知道…”
“他哪有你好…”似是听到大长老带着解释的情话让她心情舒畅了些，素莲娇羞的别过眼，不愿看他。
大长老看着这副模样的素莲心跳的像是嘭嘭炸开的油，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这双不大的眼睛欲语还休，嘴唇稍稍恢复了些血色，整个人晶润的如同娇软的玉人，虽样貌男气了些，可那小女人的姿态更叫人想入非非。
“来吧…父亲会好好补偿你的…”
大长老拉着素莲，颇有些急色的往屋里走。
素莲推攘几下，也就顺从的跟了进去。
温暖的天空不时飘过些残破的叶子，空气中似乎有暗香浮动，沉沉的有些压抑。屋内气氛渐热，门外却越发冷清。
有人似乎闻到了些许的不寻常，远远的似有脚步声过来，却并不真切。
到处都是风雨欲来的架势，屋内那股升腾的越发飘渺的雾气却生生将这一切掩盖了。
谁都不知道，素莲眼角绽放的泪滴，像极了渐散的白云，那股深藏在心中的阴霾终于要在这一场悲剧中悄然揭开。
一个个的人，一双双的脚…皇宫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布衣聚集在门口，他们个个神色紧张，互望着不敢迈出下一步。
为首站立的是一个黑衣男子，脸色不见异常却极为沉重，他不是别人，正是外出的炫杨。
一阵风飘过，却没有吹散渐渐紧张的鼻息。这上万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偌大的院子里，紧张的看着炫杨。
炫杨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慢吞吞的推开那紧闭的房门。
…
大长老满足的笑着，皱皱巴巴的皮肤泄出不自然的红晕。
他完全不知道隔离道德界限的门早已被推开，素莲越过他看向门外，嘴角不禁扬起诡异的笑意。
于外人看来这笑是无奈的、是尴尬的，而不小心瞥见的大长老则突然心脏骤停，脸色僵直的瞪向门外。
“啊…”他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乌泱泱的人群探着头一个个的看着他，那眼底流露的绝不仅仅是震惊，更多的是鄙夷和质问。
这样狼狈的场景，到底是被看见了…
素莲笑，却再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忘红衣死了之后，她就不会哭了，她不想哭，不愿哭，心脏的绞痛时刻提醒她正是面前的这个人杀害了她的亲生母亲，他的亲妹妹。
多么离谱，为了编造这个让他上钩的谎言，她居然哭了，为了他哭，好可笑，多可笑。
肮脏，一直以来就是她的代名词。她…忘素莲本该是忘红月的，她的母亲本该是他忘虚赢的妹妹的。
她颤抖的双手推开怔楞的大长老，慢悠悠的将衣服穿上，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人的眼光。可她忍不住，她想知道，她的那个他在不在，是否，他也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最狼狈的自己。
她的目光游移，一寸寸的掠过每一张脸。
还好…她笑，不在，他不在。
站了起来，她的脚步有些虚，忍不住一个踉跄。
有人上前来扶了她一把，是个肉呼呼的婶子。
素莲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只是慢慢的携着她的手，一步步的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素莲小姐…慢点儿…”婶子叹息，嘟囔一句：“作孽呀…”
围着的人站立着不动，他们不敢相信曾近他们最信赖的善良的素莲小姐竟然会被…那一瞬间，怀疑，心酸的情感涌上心头，化作一腔怒火一飞冲天。
“来呀…早看这个老不休的不顺眼了，破归一神教死了那么多人，还伤害无辜的孩子，这般败类留着作甚，杀了他…我们杀了他替素莲小姐报仇…”
来自最低层人民的善良和血性在这一刻被激了起来，位于前段挤在门口的百姓踏破门槛冲进屋内。
一切功力都敌不过群情激奋。
“打死他个败类…”
“打死他…”
到处都是这般呼应，到处都是这般叫嚣。
大长老被人按在地上，无数的脚印落在他身上，无数的拳头挥在他脸上，他不能呼救，甚至连咳嗽一声都觉得无能为力。
停留在远处静立的素莲，听着声响默默垂了头，她的嘴角慢慢扬上一抹清淡的笑意，手指却紧攥成一个拳头。
第二十章她自杀了
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虚妄的，多么希望一切都是梦一场，待醒来，世事与前路背道而驰，都是幻境一场。
可是这梦为免太过真切，她即便是想想都觉得难以承受。无数个惨叫着醒来的夜晚，摸着还留着余温的床榻，沉重的仿佛积压下来的断壁残垣，天地失色之间她的命数被悉数耗尽，死不瞑目。
素莲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臂压在眼睛上，嘴唇自然的抿着，似乎呼吸带来的胸口的起伏都微弱的看不清楚，她安静的仿佛睡着了般。可无人知晓她遮蔽双眼的手臂上，早已湿漉满满。
她知道了，自那天起就知道了，忘虚赢死了，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
可自己，正是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下苟延残喘，她的拳头渐渐收紧，突然从脸上弹开，甩到硬邦邦的墙面上。
手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她只是这当中一个最为悲哀的存在。无穷无尽的绝望压着她，她想…这一切都够了，她可以离开了…
对不起，红衣，红月不能坚持了，红月坚持不下去了。
…
“怎么回事？你说吧…”苏霁瑶咬牙看着消失了一整天的男人，双手环胸，怒目圆瞪。
莲迹失笑的看着她，抬了抬受伤的手臂，说道：“你看看，我都受伤了还不能稍稍温柔些。”
“少废话，你要真想我好好对你，就别狡猾，快说。”手臂受伤犯得着云竹累成那样？感情这莲迹还是不打算说实话。
苏霁瑶有些憋火，不是说要查岗还是怎么地，毕竟失踪一天，浑身上下都是伤，她也是担忧大于生气，要是别人，她还真犯不着管。
“等等…我想想该怎么说…”莲迹认命的柔柔僵硬的眉头，叹息道。
今天一天都很凶险，没和苏霁瑶说是怕担心，也怕她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到时候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他就真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件事还得从你在长老院看到的那一幕说起了。”斟酌一下，莲迹开口。
苏霁瑶不说话，静候下文。
云竹新官上任，虽说他之前都交代过了，但是还是不免会担心，所以上午的时候特意抽出时间去看看。结果意料之外，她看到素莲和苏霁瑶各含心思的那番场景。
他心里觉得有些隐忧，也觉得该和素莲谈谈，所以就没急着露面，等苏霁瑶离开之后才出现。
他做梦都想不到，素莲那么矜持冷漠的性格居然会在他面前那么失态，从她喃喃自语的口中他似乎得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忘素莲她的真名叫做忘红月，而她的母亲叫做忘红衣，而忘红衣正是大长老忘虚赢的妹妹。
他回想起刚才她面对苏霁瑶时的咄咄逼人，有些思绪在他脑海中迸发出来。
“你看到了吧…”这是素莲当时面对苏霁瑶调笑时说的话，那么看到了什么，究竟看到了什么才让苏霁瑶都直觉躲闪。
“莲迹呀…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早就不干净了，你看看…我身上的血液是肮脏的，现在就连我这个人都脏了。苏霁瑶多好…她看到了我和忘虚赢那肮脏的一幕，我就永远只能在尘埃中仰视她…仰视…”仰视你…
“我跟你说，我忍不了了，每一天我都忍受不了了，我现在只想发疯，拜托你，拜托你…救救我吧…”救救我明明堕落的却依旧忍不住被你吸引的灵魂。
素莲苍白的脸上连一丝泪痕都没有，可莲迹却觉得她可怜。本想推开她的手稍微停顿一下，却还是毫不留情的拉开了她。
他想他明白素莲话里的意思了。
深深的看着她，眉心微蹙，莲迹叹息一声，终是说道：“我会看着办的…”
素莲一愣，却是径自笑开，那笑容明明灿烂阳光，却偏让人觉得难堪。仿佛所有的苦难都融进了一个人的眼睛里，她整个人都浸在逃离不开的噩梦之中。
“猫猫，别躲着出来吧…”
明明如此脆弱，可敏锐的直觉依旧没有半分减退，也许莲迹来的时候她就发觉了，谁知道呢？！
猫猫，大长老的大丽猫？
莲迹笑，这一刻阴霾尽散，素莲只想融进这一腔烟花盛开的绚烂里。
从阴影里走出一个半人高小孩儿，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看也不看素莲，只是一个劲儿的瞅着莲迹。
“我说是谁呢？素莲你这是大长老不在寂寞了？！”
素莲不动，也不说话。
莲迹没看他，却是一道疾风闪过，二话不说开打了。
猫猫看似不大，却比云竹的能耐大的多，莲迹这般功夫尚不能游刃有余的将他制服，何况他人。
这一打足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素莲的动作丝毫未变，变的只是她那双越见期艾的眼。
猫猫一爪袭上莲迹肩头，锋利的猫爪直接穿过他的琵琶骨。
尽管如此，莲迹依旧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这个猫猫始终是给苏霁瑶的祸根，如此正面碰上了，那就直接劈了吧。
红光，白影…一切的行动都在涌动的烈风中急切，那只随意变化的爪子，明明阴狠如斯，莲迹却丝毫不让。
二人的激战进入僵局，素莲呆立在原地久久无言。突然，她闪身飞起，趁猫猫不被，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掐上了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莲迹也不放松，趁机将他的一双脚控制住，坚决不给他半分活动的机会。
猫猫本来觉得素莲呆站在那里那么久应该是不会参与战斗的，哪曾想她居然暴起伤人，伤的还是他这个大长老的忠实伙伴。
胸腔内的气压越来稀薄，猫猫奄奄一息。
素莲冷笑，一掌拍到猫猫头上，瞬时毙命。
“下午…找准时机带人来，我会上演场好戏给你们看…”素莲拉下莲迹，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和聪明人说话一点脑子都不费，素莲知道他明白所谓的戏是什么，也知道他一定不会为了她放弃这个计划，没办法，他不在乎她，更不知道她在乎他。
这个计划是临时起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在又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不想在活下去了，不想在这难缠的世事里纠结徘徊。
也罢，至少做一件能让他记住她的事业不错，如此想着，素莲慢慢的笑了。
该来的都会来的，也许是她太招摇，大长老的身影居然也出现了。看看吧，永远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莲迹突然冷了脸，哼道：“素莲小姐以为带着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猫来就能打过我吗？哼，自讨没趣…”
说罢，也不理她，甚至假装没看见大长老直接甩了袖子就离开了。
大长老看到的只是素莲笑开的脸，那一种美就已经叫他满含怒火，眼见着莲迹走了，他也没给素莲机会，直接一巴掌甩了上去，痛喝：“贱人，给谁带绿帽子呢？！”
素莲慢慢倒退几步，眼底突然涌上股酸酸的泪意。
“你…居然不相信我…”
那番声泪俱下，那般扭曲失望。素莲给大长老带来了一场精彩的表演，然后慌忙谢幕。这里…只留大长老一人难堪的站着。
他也走了，失神的走回了他工作的地方，一个下午失魂落魄。
…
抛开大长老甩素莲巴掌那一段，莲迹详尽的跟苏霁瑶描述了这一切。
这就是上午发生的事情，和猫猫激战的过程中他深受重伤慌忙躲起来养伤去了。好容易挨到苏霁瑶离开，他才找到了云竹帮忙。
些微休整，他又去按着素莲的要求找了在城中生活的一万名百姓，在不惊动各人的情况下请炫杨将人带进来，于是便真真实实的看到了那一幕悲剧。
“其实说到这儿，你应该也知道大长老杀了忘红衣的事实吧…素莲她也挺苦，明明恨得要死，却被对母亲的誓言压的死死的，只能请我们帮忙了。”
苏霁瑶一脸怅然，其实她自己本身并不讨厌素莲，她甚至为她的勇气所钦佩。世事无常，明明一个骄傲的女子却不得不卑微的活着，这比死更为煎熬。
“霁瑶…今天让你担心，对不起…”
莲迹看着悲哀的苏霁瑶，很庆幸她是幸运的。那样的命运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了的，就连他，也觉得这种痛苦太重，活着…比死更难受。
素莲的存在照进了悲哀的难熬的每个人的现实，从曝光的那一天开始，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幅愁云惨淡当中。没有人说三道四，没有人冷嘲热讽，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好歹，那样的恶人…还是很少的。
怪只怪命运弄人啊…
“不用对不起，只要你没事一切就都够了…”
无论忘红月还是忘素莲，她们都不是她，苏霁瑶也很庆幸自己的幸运，幸运的遇到了他。
…
“太子殿下…不好了…”
来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嚷到。
“怎么？”莲迹柔和的面部轮廓瞬间生硬，就连苏霁瑶也被这一霎的气氛骇住了。
如果没有认错，这个人是派在素莲身边的一位宫人…
那么？
“殿下…素莲小姐她…她…”犹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莲迹的脸色，稍稍压了下心中的不安，补充道：“她自杀了…”
第二十一章红依月（一）
想做一个如水般干净清澈的女子，可现在的她只能被困在病榻上，看袅袅升起的微烟一寸寸的侵袭着她的呼吸。
也许此刻的她是羸弱的。
额头上被白色布条禁锢着，可她连手似乎都动不了了。
苏霁瑶望着一整天僵直在床上不肯动弹的忘素莲，愁肠百出。
“你这么下去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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